《尘沉》还泪草

5、千里其如何，微风吹兰杜

　　Love's Secret
　　William Blake

　　Never seek to tell thy love,
　　Love that never told can be;
　　For the gentle wind doth move
　　Silently, invisibly

　　I told my love, i told my love,
　　I told her all my heart,
　　Trembling, cold, in ghastly fears—
　　Ah!she did depart!

　　Soon after she was gone from me,
　　A traveller came by,
　　Silently, invisibly:
　　He took her with a sigh.

　　千万不要将爱情倾诉，
　　爱情绝不能被说明；
　　就好像微风吹拂，
　　无声无息，无影无形。

　　我将爱意向爱人倾诉，
　　告诉她我全部的心声，
　　我寒冷、发抖又恐惧—
　　啊！她竟然毫不留情地离开！

　　她刚刚离我而行，
　　一个路人正好途经，
　　无声无息，无影无形，
　　只一声叹息就获得了她的爱情。

　　第一节是语文课，老师长得颇具喜感，圆的脑袋圆的脸庞，矮小的个子加上圆鼓鼓的肚子，怡颜只觉得好笑，李仪已经躲在桌上一堆书后转头告知她讲台上的就是传说中“校宝”之一的“葫芦娃”。她又抬头看了一眼，“葫芦娃”，倒是很贴切，嘴角微微一抖。大略是李仪受到这个微笑的鼓励，开始介绍起班里的同学。怡颜忽然有了手扶额头的想法，不得不佩服此人的想法，先前只觉得清秀的五官此时倒显得灵动活泼，大略是个备受宠爱天真烂漫的孩子吧，她想，若永不知忧伤为何物，倒也是再幸福不过。
　　“李仪，来给大家说说这句话出自哪里？”
　　正欲“拍案做绝”的李仪僵硬地一寸寸转过头，再磨磨蹭蹭站起来，支吾半天说不出来。怡颜抬头看向黑板，“碧云天，黄叶地，秋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看李仪开始紧张地翻书，小声说：“《西厢记》”。李仪只依稀听到一个“西”字，便倏地抬头字正腔圆自信肯定地说：“《西游记》！”
　　原本静悄悄的教室哄地炸开了锅，有男生开始敲桌子嗷嗷叫。讲台上的“葫芦娃”老师也忍不住开始笑，等大家都笑得差不多才示意李仪坐下。又点起坐在第一排的李想，“李想，给你妹妹讲讲这句话。”又有人开始笑，李仪愤愤地坐下，嘟囔“每次都拿李想压我，卑鄙，无耻，小人！”
　　怡颜有点好笑地看眼李仪，嘴撅的老高，脸蛋因为激动的缘故变得通红。李想已经开始侃侃而谈，“这句话出自《西厢记》，长亭短亭，灞桥折柳，已经成了送别的代名词。我个人认为，离别，不必分季节，若是从此天涯陌路，即便是百花盛开的时节，在别离人眼里也是叶落花谢，一片萧条。”
　　接下来说了什么，陆怡颜已经听不进去，只是忽然地就盯着理想的背影发呆，又一次想起两年前，真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呢，那个夏天，她第一次知道了离别的滋味，那个夏天，从出生开始就习惯了在自己身边的人说：“颜颜，我要出国了”，那个一脸酷酷的小跟班说：“颜颜是最坚强最勇敢的孩子，值得拥有世界上最好的人，这个指南针会一直指向幸福，保佑颜颜以后不管在哪里，不管遇到什么人什么事，都会过的开心快乐”。那个夏天，已是中午仍然不愿睁开眼睛，告诉自己只是在做梦，睡醒的时候南子轩必定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站在自己面前说：“颜颜，这个玩笑不错吧？”
　　西北果然风沙很大，否则怎么坐在教室，也觉得有砂子磨得眼睛这么难受？她收回有点怔忪的目光，两年了，“小窗子”你知不知道让一个习惯了被搀扶的人学会自己走路，真的很辛苦。李仪欲言又止地贴过来，忽然这么近的距离吓了她一大跳，险险避开后没好气地看李仪一眼，李仪指着前排认真听李想回答问题的女生小声说：“看见了吧，这个，关小雅，班里最刻苦成绩最好的，每天跟在李想后边叫他‘想哥哥’，心里想什么我用脚指头都知道”。
　　怡颜不甚关心，只顺着李仪的话瞥一眼关小雅，拿出手机开始发短信。李仪大略是认为她没能领会自己的“苦口婆心”，一把夺过手机又开始用妈妈教育青春期女儿的架势开讲：“李想那个猪头啊，你别看他现在人模人样不近女色的样子，以前他换女朋友可是比我换衣服的速度还快，不就是会写点酸不啦几的东西懂点音乐嘛，一个个都不识货。还有那个关小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严重怀疑这种父母离婚的孩子心理有问题，原来那堆男朋友，哪个不是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玩够了就一脚踹了。”
　　“所以呢？”拿回手机开始敲键盘，怡颜只觉得莫名其妙，爸妈离婚的孩子心理有问题？诡异的谬论，别人的事情与自己何干？
　　“所以你别喜欢上李想啊！”
　　如此推论，断定地如此理直气壮，怡颜想，怕是连福尔摩斯也只能甘拜下风了。摁下发送键，“小窗子，我要开始重新做人了。”
　　下课后的教室吵吵嚷嚷，倒是一张张生动鲜活的面孔，女生扎成一堆说着悄悄话，为数不多的几个男生围着李想聊着前天播出的球赛。这时候的李想倒是淡定沉着，算是个小集体的核心人物，也难怪会有那么多女生喜欢，比如那个下课也埋头做题的关小雅。怡颜又开始有了恍恍惚惚的感觉，忽然想起离开前爷爷的话：
　　“换个地方也好，看看别人怎么过，或许更能知道自己以后怎么走。过不下去了，就回来。”
　　就因为那句“过不下去了，就回来”，怡颜有了抱着爷爷大哭一场的冲动，《流星花园》风头正盛的时候，秉着紧跟时代发展潮流的原则，道明寺说“如果道歉有用，还要警察来干吗”，她和南子轩就说，“如果哭有用，还要警察来干吗”，明明遇事总想哭，偏偏最是厌恶动不动就哭鼻子，看到哭的女生非但不怜香惜玉反而巴巴跑过去恶狠狠吼一句“哭什么哭！”，即便是最委屈的时候，她也只会头抬得老高嚷嚷着空气太不好眼里老进砂子，往嘴里一颗又一颗塞薄荷糖。怡颜认为，薄荷的清凉有时候会冻结一切，开心的不开心的统统冻僵然后狠狠抛远，就可以重新开始，虽然被通常身边紧张着急的南子轩奚落为“死要面子活受罪”，也会不屑地扭过头，“这叫境界，俗人怎么会懂”。
　　那个临行前的下午，她只是紧紧握着胸前的小指南针，坚定地认为一定可以一个人过得很幸福，新的地方，会有一段浪漫的邂逅，会遇到自己的另一半，怡颜甚至想，其实是不是白马王子倒也无所谓，骑白马的不是王子，可能是唐僧，还可能是王子的马夫。王子走遍全世界都不能断定找到的是否是真正的公主，而上天安排那个因为压在二十床垫子和二十床鸭绒被下面的一粒豌豆而弄得全身发青发紫的豌豆公主与王子见面的方式也着实充满戏剧性，“one evening a fearful tempest arose, it thundered and lightened, and the rain poured down from the sky in torrents;besides, it was as dark as pitch.”“what with the rain and the wind, she was in a sad condition; the water trickled down from her hair, and her clothes clung to her body.”暴风骤雨的夜晚，受不了哪怕一颗豌豆的公主现在的状况是：水沿着头发和衣服向下流，流进鞋尖，又从脚跟流出来。千娇百媚的公主落得如此狼狈，相识的代价着实大。陆怡颜觉得，这个看似完美的故事却着实是一个悲剧，王子和公主结婚了，不是因为相爱，而是那颗豌豆，不是因为公主的美丽善良，而是因为她柔嫩的肌肤和真正公主的身份。王子，的的确确是个凉薄之人，娶的，不是那个一夜没睡好不舒服的女子，而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公主的头衔。而怡颜想要的，不过是有人可以与自己松花酿酒，春水煎茶，能唇枪舌剑亦能珠联璧合，自己不是那个“幸运”的公主，倘若淋一身雨却没能感觉到床垫下的豌豆反而生病感冒，是在是太过得不偿失。
　　看着眼前教室里的喧闹，她无端的想起一句，“热闹只是别人的，我什么也没有”。她想，可能是自己真的已经开始变老了吧，明明一路顺风顺水，偏生有了与年龄不符的沧桑。说不上原因，仿佛一直都在，只是久未察觉。
　　南子轩的信息回得很快：
　　“颜颜，明天就要又长大一岁了，新的一岁，好好的，一定要幸福！”
　　怡颜的脸上浮起淡淡的微笑，记得以前有人说过，记忆就像是小时候走失的孩子，长大以后找回来，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倒应该庆幸，虽然远隔重洋，南子轩还是那个替自己背书包写检讨的小窗子，幼时南子轩讲自己生性凉薄也不无道理，不是凉薄，只是厚此薄彼。这个世界上谁又能是救世主，谁又能真正做的那么无私？而她亦只是一凡夫俗子，自私地希望不管自己走多远，都有人关心自己，像窗子哥哥一样的关心自己。南子轩出国后她思考了很久，甚至开始哀悼彼此尚未来得及开始的爱恋，又在一年后的某一天突然明白，其实，只是因为习惯了依赖南子轩，习惯了有他的存在，所以才会在他离开后黯然神伤，如同换了别人的心脏，明明过的开心幸福，却总觉得是别人的一切，而自己的心里有一个角落空落落的，像是遗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却是总也想不起来，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我很快乐我很快乐”，心底却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叫嚣“这只是别人的，你终将什么都没有”，于是，难免终日惶惶不安，不知眼前偷来的幸福什么时候就会消失，不知自己到底丢失了什么，每次梦中都怎么也抓不住只能看着他离开而被吓醒，大口大口贪婪地喘气，而这一切的一切，不是爱情，又胜过骨肉相连的亲情。陆怡颜只想做个生性凉薄的自私之人，不爱，却也不愿有一天南子轩的宠爱从此给了另一个女孩哪怕只是分给一丝一毫，只是想，累的时候有他依靠，不清不楚也好，暧昧也罢，就这样，纠缠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