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弦月派遣事件簿》竟小舟

3、第二次派遣

　　诗意的早晨。微风吹拂树叶落在她肩头，又溜走。
　　两旁的秋树极美，但衡弦月未加理会。
　　她面前只有一条干净的柏油路，金黄的落叶铺洒于两旁，沿着人行道走，一座厂房矗立在终点。走近了，才发现似乎是一家科技公司。建筑线条优美，外部装修简约，公司标志散发柔和的光芒：SKELETON TECH。
　　大门可能有什么装置识别她的身份，自动向她打开，大厅正中央是一个电子屏幕，上面热情洋溢地刷新着色块：“月！欢迎你的到来！”
　　衡弦月微微一笑，屏幕上那个小小的蓝色箭头指示她上楼，沿着一路上随处可见的屏幕，箭头引她找到了工位。
　　今天似乎是一个特别的日子，办公区的装潢缤纷，墙上结了很多五颜六色的气球。衡弦月绕了一周，没发现其他员工，最后在角落找到自己的工位。上面有她的名字：MOON，还有一本崭新的记事本，上面是公司的标志，一个黑白骷髅头。
　　挺新鲜，也有点怪异。
　　衡弦月没多想，看到电脑主机，下意识按开机——
　　然后看到了自己的手指。
　　仿佛是为了呼应今天到目前为止所感受到的所有诡异现象：她莫名感觉冷，但和平时的冷不一样；公司张贴的宣传海报五彩斑斓，但里面奋斗的主角永远是一具可爱的小骷髅——她看着自己这根，不对，一整截森白的指骨呆滞了一瞬。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
　　扭头冲去卫生间。
　　**
　　光洁、四周晕染黄光的化妆镜里，映出一具穿了浅色外套、深色休闲裤，黑发披肩的骷髅。一丝一毫的皮肤都不存在，眼睛、鼻子的位置只有三个洞，透过洞可以看到颅骨内部。
　　衡弦月望着镜子沉默了一会。
　　……但我以前应该没见过自己骨头的样子。
　　这想法乍一浮现，她就笑了。
　　骷髅笑起来不太明显，镜子里只能看到齿列微微挪移了下。衡弦月相当有兴致地脱去外套，剩下一件短袖，对着镜子舒展四肢，摆各种姿势，观察骨骼都是怎么根据动作变位的。
　　她很快发现异常。没有韧带和肌肉，骨与骨之间根本无法连接，而她确实没有。当她举起手，她的尺骨和桡骨——小臂的两根骨头，很自然地浮在空中，离她的肱骨只有毫厘。仿佛是这个世界的规律。
　　她还想看更多，但，她看了看自己的裤子，思忖着，既然她穿上了，那衣服在这里也是有意义的，如果脱了，正好被……人看见，会不会影响不好。
　　说到“人”，她一边穿上外套一边走出卫生间。现在还没碰见一个同事。
　　她在工位上发呆了很久，正准备打开电脑桌面排列得整整齐齐的文档时，头顶终于传来声音。
　　“哟呵，新来的？”
　　衡弦月站起来，转身看向她的同事。……不得不说，看自己是一回事，看别人是另一回事。一具身形十分壮硕的骷髅，穿着黑色皮夹克，头戴猩红鸭舌帽，一上一下地张合下颌骨对她讲话，确实有些渗人。
　　衡弦月怔了怔，伸出手：“你好，我是月。”
　　骷髅粗犷地笑了笑：“嗯哼，你好，叫我汉斯就可以了。”他也伸出了手，两掌骨相握。接触时那轻轻的磕碰声格外清脆。
　　衡弦月和他面对面，两人问好后找不到其他话题。汉斯对着她的脸无言地端详了许久。
　　她也不明白一颗头骨有什么好看的，只好也回望汉斯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窝，不由生出一丝庆幸，至少骷髅面部没有肌肉，脸上的尴尬不会被看出来。
　　直到下一位同事出现时，高大的汉斯率先介绍：“嘿，露娜，来看看新来的同事，月。”他伸出手指了指她：“刚才只有我们两个，把孩子紧张坏了。”
　　“……”
　　衡弦月决定还是依照记忆里的感觉，朝来人露出一个微笑。“你好，露娜。”
　　露娜的眼窝很大，头发是暗金色的，披在米白色的短麻外套上，她伸手过来时还微微弯腰，声音有些沙哑，但很温柔：“嗯，你好，月。万圣节快乐。”
　　“万圣节。”衡弦月惊讶地醒悟，原来那些装饰是为了庆祝这个节日。
　　“对啊，节日，”提起这个汉斯立刻嚷嚷，“节日就应该让我们待在家里，让我们跑来上班是怎么回事，克里斯头骨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的声音很不满，露娜也没忍住附和。
　　“是啊，”她疲惫地说，“我孩子今天送我出门时也很不高兴。本来计划要好好在家陪她的。”
　　汉斯的声音又响又亮：“等他来了，说不出个什么，我一定要让他好看。”
　　露娜扯了扯他的袖子。汉斯反应过来：“当然，并不是针对你，月，我是说，如果今天只是为了欢迎你入职，让我们从家里赶过来，也确实太不值了，是不是？最近明明项目并不忙。克里斯是我们组的老板，他整天发神经，布置任务乱七八糟，我……”
　　露娜又拍了拍他。
　　“好吧，我知道了，新同事面前先不说这个。”他耸了耸肩，“坐吧，月，等会还有其他人来呢。”
　　露娜问：“其他一个人都没请假？”
　　“我哪知道。”汉斯嘟囔。“我刚开始也以为只有我这么窝囊，跑来上班呢。”
　　无差别攻击。衡弦月发誓，她已经能看出骷髅脸上的不悦了。
　　露娜没说什么，把包放在她的工位上，打开电脑工作。
　　接下来，组里的人纷纷出现在办公区。偌大的办公室，最后只有他们这块区域坐满了人。衡弦月和他们一一打过招呼，这是本，那是雅。
　　本一头栗色的卷发，穿着蓝色卫衣和休闲牛仔裤，还戴了口罩。据说是鼻炎发作了。
　　鼻炎发作？
　　雅身形娇小，黑色齐肩短发。她穿着薄毛衣和半身裙，背了一个闪闪发光的挎包，打扮很精致，还喷了香水。
　　雅和她打招呼时，夸张地赞美：“真漂亮的姑娘，我喜欢！”
　　衡弦月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看着她淡粉色的颧骨，微笑回应：“你也很漂亮。”
　　即便她目前尚不知如何看懂一具骷髅的外貌。
　　每个人来到后，除了和她打招呼，做的第一件事都是抱怨克里斯的安排。在他们的交谈里，克里斯显然在职场无恶不作。他分工不明，交代不清，安排混乱，但要求苛刻。
　　要说有什么优点，只能说是从来不责骂下属。
　　“不过怪有意思的，”雅一边欣赏刚做的“美甲”，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我们所有人都来了。”
　　衡弦月在一旁默默地听。她的视线落在雅指骨尖的南瓜黄上。雅刚才和她分享，说这是万圣节的新款式，昨天刚做好的。
　　本转过椅背说：“不是啊，不是还有艾尔没来吗。”
　　雅说：“谁知道是不是请假了，他住这么远。”
　　汉斯立刻接话：“我也住得远得很，还不是来了。他居然不来？”
　　露娜背对众人，平静地按下回车键：“克里斯也还没来。”
　　其余三人沉默一瞬，立刻拔高声音。
　　汉斯：“妈的，克里斯要敢不来，我第一个抽他！”
　　本原想说什么，被汉斯抢先，听完笑两声：“你最好真的敢抽。”
　　雅不耐烦：“哎呀，别说了，谁给克里斯打个电话呀。他做什么呢。”
　　本从裤袋里拿出一个按键手机，找到克里斯号码拨过去。
　　无人接听。
　　汉斯刷的一下站起来：“他在耍我？”
　　本和露娜没说话。雅懒得安抚他，对本说：“再打一个看看。”
　　本叹了口气，再次按下通话键：“再打，他不接也没用啊。”
　　氛围又再度紧张起来。
　　露娜将鼠标移到关机键：“既然这样，我先走了，回家陪女儿。”
　　汉斯拿起刚脱下没多久的外套，“那我也不待了。”
　　话音刚落，一个虚弱又急切的声音钻了进来。
　　“抱歉，来晚了！”气喘吁吁的。
　　众人回头看去，一具穿着格子衬衫的骷髅闯了进来。他是所有骷髅里唯一戴了眼镜的。
　　“哦，埃尔。”本无奈地说。“我们还以为你不来，刚打算走。”
　　埃尔疑惑地看了一圈，发现只有这几个人在，好像反应过来了：“老板没来？”
　　“对。”汉斯没好气地说。“还以为你也不打算来。那就介绍一下吧。”他请了请衡弦月：“这是月。新组员。”
　　“……你好你好。”埃尔走过来和衡弦月握手，他有点驼背，看起来和她差不多高。
　　握完手，他也转过身加入抱怨：“不会吧，我这么远都到了。他家离公司很近。”
　　露娜扶额，第一次流露明显的不满：“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我刚准备走。”
　　埃尔唉声叹气：“不是吧，我才来就得回去？”
　　本晃了晃他的手机：“不然你可以打给他试试。”
　　埃尔没抱希望地拿自己手机打过去，大家看着，果然，还是没被接到。
　　埃尔却看着屏幕定住了。
　　“我怎么，”他抬起头，“奇怪……我好像听到了他的铃声？”
　　“哈？”雅不太相信，“确定吗？我怎么没听见。”
　　月轻声肯定：“是有。那里传来的。”她指了一个方向。
　　雅奇怪道：“突然有的吗？还是一直都在响，这是我们没听到？”
　　月沉默不语。
　　“搞什么。”汉斯带头走过去，“你刚才说哪个方向？”
　　本接话：“员工餐厅。”他跟上去。
　　办公区的对面，就是一个非正式的员工餐厅，平时作茶水间使用，有时一些部门级别的活动会在这里进行，雅向月介绍。
　　他们一行人来到餐厅，发现这里早已拼好一条长桌，铺设桌布，上面摆满了卖相精致的食物，其中不少甜点，色彩饱和度极高。雅一见便忍不住凑过去拍照。
　　但是还是没人，克里斯不在。
　　本提醒：“再打一遍？”
　　埃尔第二次拨出电话。
　　“叮铃铃铃……”餐厅里果然响起电话铃声。
　　露娜疑惑地说：“他把手机忘在这了？”
　　雅自拍的动作止住了。
　　她回过头，看向长桌中央最神秘的菜。仿佛担心过早地揭盖会流失香气与惊喜，一个金属钟形罩盖于其上。
　　而此刻，铃声从里面传来。
　　“什么情况。”本说。他不解地看了一圈，见大家都不动作，除了雅，就他离得最近。于是便走过去，揭开了盖子。
　　手机发现了。确实在里面不停地响。
　　除此以外，众目睽睽下，圆形餐盘中，本应是一道主食，或许是烤鸡之类的大餐。
　　一个骷髅头取而代之。
　　没有错，骷髅头。旁边铺设了生菜叶、圣女果。还有一台刚刚停歇的手机。
　　全场鸦雀无声。
　　静默许久，餐盘里的头骨说话了。
　　“很遗憾，在节日里以这副姿态和大家见面。”
　　克里斯的下颌骨一动，就在盘里哒哒地敲击。
　　“但我可能需要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