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9、挣扎上城风雨间3 ...
-
虎女入城走的不是去繁华区的那条路,所以她早早就回到诺雅,听着会长慈眉善目地问她,这一次收获了什么。
“一百万啊。”
她答得很快,一下子就把北上的经历倒了出来,然后麻溜地负荆请罪,似笑非笑地呈上个先斩后奏的罪名。
许良坐于上方,摆弄着他那新淘来的茶具。
若要比拼协会里谁笑得更虚伪,这个年近半百的男人才是真的让人看不出善恶。
“我不怪罪你,”男人举杯示意虎女落座,“你嘛,做事向来是有考虑的。陈慕消失半年,一出手就杀人打断你寻找钟灵下落,那种情况下,跟他撇清关系确实是最好的做法。不过…”
屁股还没在位子上坐热,男人话里的转折就来了。
虎女见他缓缓说道,“你不该动歪心思的。”
什么歪心思,无非是嫌她重财势利,委托不成却想着靠杀女丑闻敲诈钟鸣。
“我哪知道圣一教那么神速,竟先我一步回了上城并到处嚷嚷钟灵死了呢。”
原本在虎女的盘算里,圣一教带走钟灵尸体,大抵是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毕竟玛德琳受命杀人的事不太雅观,他们总不可能大张旗鼓地回上城。于是,虎女就想到钟灵临死说的那些,以及陈慕实际在为钟鸣卖命,都可以拿来好好地跟钟鸣谈一谈。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所以后面她才会去找盛华年嚼嘴皮子,试图把关键证据攥在手中。
然而事与愿违,盛二少死心眼,玛德琳先手回城把钟灵的死前控诉撒了个遍地开花。
到底是圣一教的影响更大,白衣主教宛如惩恶扬善的天使,钟鸣逼死女儿的丑恶嘴脸就这么揭露了出来。
做了坏事果然是纸包不住火的,虎女想,那她还谈个寂寞。
但竹篮打水一场空的虎女并不甘颗粒无收,仗着不赌一赌谁知道结局如何的箴言,就笑着去诈盛华年了。
盛华年那个傻子,看着是个傻里傻气痴情种,不料人家早猜到自己要拿陈慕干什么。
唉,知道又怎样,她不还是三言两语就挑拨得人家崩溃,并颇有悲情地让步,“你不就是想要钱吗,我给你。”
“要不是圣一教横插一脚,我能赚的可不止一百万呢。”
许良冷笑一声,“你就不怕盛华年回城后知晓这些事,然后毁约吗?”
“毁约?”虎女也笑,“他不会想看到陈慕的名声一落千丈。”
“受人之托而已,何至于一落千丈。”
“这可说不准啊。”
虎女进诺雅时,协会刚处轮换之际,那会儿的她,连个落脚地都没有,幸在站对靠山,跟随了现今的会长,才有了这一席之地。
多年过去,诺雅又到换人的时候了,曾经的老家伙按捺不住各种冒头,而她这位会长却有意从新人里提拔接班。
培养自己的新势力嘛,她理解,陈慕也争气,迅速成为了最厉害的猎手。可是,虎女总觉得不妥帖。
“会长,我有句话可能您不爱听,诺雅一直是富人走狗,利益至上,可那陈慕,您再喜欢,他都跟我们不是一路人。”
“我知道。”
您知道?我看您根本就不知道。
虎女未动手边的茶水,许良膝下无子,她自然明白老男人一看到个宝贝疙瘩,恨不得含在嘴里。可陈慕又不是什么脑袋灵活的,那小年轻空有武力,却追情逐爱到把自己的命搭没大半,真要让他坐了会长的位置,诺雅不就玩完了?
罢了,意见不一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何况她这次又做得过分,三言两语间还把人卖给了盛华年。
自知理亏,虎女想起身告退,许良摆摆手,吩咐道,“钟灵虽然是自尽,但玛德琳并未坦诚她的恶行,如此一来,旁人便都觉得是钟鸣和我们逼得太紧,害死了人。诺雅的名声比不得圣一教,所以,暂时避开风波,带着你的人去休息一阵。另外,陈慕的事情,不管盛华年那边怎么做,你都就此收手罢。”
很标准的劝和,虎女神色一凛,应道,“我难道是那么不知趣的人嘛。”
上城的天空云层厚到不见太阳,被认作不识趣的虎女踏出门,正思考去哪放松自己劳累的身体时,手下殷勤地跑来,送上陈慕一身血闯进教堂的消息。
这才分别多久啊,虎女让人夸张事实,将她马不停蹄前往教堂救人报告给会长,然后回住所梳妆打扮一番,不急不慢地赶去看热闹。
为诺雅卖命十余年,虎女的实权早就超出普通的高级干部了,因此在协会里,她喜欢权势的野心人尽皆知,然而,老男人绝不会传位给她的秘密也人尽皆知。
所以,除了不想要陈慕坐上会长之位外,虎女更不希望陈慕活着。
她大概是游戏里唯一为陈慕死而高兴的人了,单枪匹马来到教堂,连束白色的花都没有带。
遥遥在门口往厅内一望,就见水晶棺前站着密密麻麻的,前来悼念的——重利趋势的商人,打抱不平的学生,装扮高雅的贵族,以及,金鹏那个老男人。
虎女一看到那干巴面包的身影,不禁脱口而出,他都敢来,我有什么不能来的。
于是,她大方地走进去,高跟鞋踏在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十分张扬地传到了人群中心。
而后,虎女停下。不知为何,她的到来像是劈开人群的斧子,悼念的人纷纷退到两边,为她让出了道。
估计是觉得诺雅要来找茬,虎女一笑,明知局势不利于她,却仍往前走。
水晶棺内,钟灵身上血衣早换成白裙,水晶棺前,玛德琳憔悴得似鬼一般。
对于这位,头回见面就差点杀死她的白衣主教,虎女回赠给对方一个示好的眼神,然后,就着烛火,做出最为诚心的祷告。
虎女从不信圣一教死后世界的说辞,死了就是死了,所以她劝钟灵早日离开,别有惦念。
虔诚礼毕,虎女便打算转身。这时她又看见玛德琳,那个女人正巧也盯着自己,眼神让人发毛。
传闻圣一教内的主教都身负异能,不是寻常人物,上一代的白衣主教班德拉斯就是个医术高超的小老头,而这一代的白衣如此年轻却能以一挡十,在风雪小镇逼得他们各个吐血,倒地不起。
这到底是什么能力?
既然拥有这样的能力,为何要受托于一个小小的商人,而都受钟鸣之托杀人了,现在又为什么要出尔反尔,背刺钟鸣?
透过那双银白眸子,虎女有许多疑问生出,可玛德琳,这位名不见经传的主教继承班德拉斯衣钵,实在让人一眼难忘,逗留在厅内的大多数,都像她一样投去目光。
来者的悲伤并不做给亡者,甚至多数来者都没有悲伤 。
有幸见过几次钟灵的虎女,脑袋里飘出那些绚丽灯光下起舞的身姿,她想,确实没有人会为一只小鸟悲伤。
她觉得虚伪可怜,因而游移目光,粗略地扫视起周边的人,然后,在印刻太阳与藤蔓缠绕的壁画旁看见一张,美得雌雄难辨的脸。
红发圣骑宛如一座静默的雕像,也盯着玛德琳看。
扫兴,又一个痴情男人。
这时候虎女搬起脚步准备离开,质疑她的声音突然效仿她的大胆,出现在身后。
“这条疯狗还在这里假惺惺什么?”
“就是,别以为我们不知道是她逼死了钟小姐,她和钟鸣简直是一丘之貉!”
“诶诶诶,诺雅就是听命办事的,也不必说得如此难听吧?”
“难听?”那个明显是虎女得罪过的男人高喊,“那女人不就是个千人骑万人压的玩意,为了钱,她什么事做不出来!”
“史构,你在胡说什么?”
虎女万万没想到,先她开口的是金鹏。
“金会长,您觉得我胡说?你们这些外来人把乡下的粗鄙习惯带到上城来,大家可是有目共睹的,再说了,这钟小姐的死您不也有一份?”
史构说得直白过火,虎女转身看到一脸尖耳猴腮样,两手抱胸,正乐得听他继续炮轰时,人家竟换了对象,一张嘴愤恨地骂道。
“还有那盛二,仗着自家是城主眼前的红人,天天在城内为非作歹,这次多大胆啊,抱着个死人就冲进来扰乱停灵,根本就没把圣一教放在眼里!”
哈,真死了啊。
大段话里虎女只听到这个,她果然还是对陈慕更感兴趣,抬脚打算走到内堂去探个虚实,史构仍在不依不饶。
“难怪会跟诺雅的一起回来呢,原来是追着不放的男人死掉了,转头就想勾搭老女人…”
虎女没有在别人灵前大声喧哗的意思,她冷哼一声正要掠过史构,无奈眼尖,看清了前方来人身着盔甲。
于是她几步过去就抓着史构大声质问。
“你污蔑我就污蔑我,为什么要扯上盛家?”
“我说的是事实!”
“什么事实?”
穿盔甲的盛华月抵达殿堂中心,他此次难得没戴头盔,露出一张堪比红发圣骑的脸。
有些男人啊,是一个比一个美,权势呢,也是一个比一个滔天。
领着护卫全城这等好差事的盛华月,是直接听命于城主的,他一开口,玛德琳就答道。
“一些捏造之词而已。”
…
很久以前,有个家伙问陈慕,假使你生下来就知道自己将要经历一场悲剧,会想要反抗吗,或者说,如果有逃离这场悲剧的机会,你会选择吗?
高三下期,百日誓师后,陈慕与陈爱清吵架,跑去了江边散心,秦驯找到他,问了他这么一句话。
那时候,陈慕觉得富家子弟天真过头,便以嘲讽的语气回怼,你说的选择,不就是逃避?
秦驯浑然不觉自己在对方眼里多么幼稚,一手搭着陈慕肩膀,一手指向江上的船。
对啊,那又怎样。
这显然是个王八蛋的语气,被圈住的陈慕看着视线中心的小船飘飘浮浮,秦驯又道,要不我带你去那上面玩玩?
那?疯了吧,这远隔千里呢。
陈慕撩开秦驯,自顾自地往旁边走开,于是,晚风就像吹打小船那样,吹得他心头一凉。
城市的夜晚总是如此凉薄的,他想起前些年的自己,不断和陈爱清吵架,不断离家逃跑。
网吧,公园,桥洞,甚至没人在意的垃圾堆。
他曾无数次期盼陈爱清来找自己,然后幻想出失踪逼得母亲愧疚的模样,可惜等到夜深人静,自己的勇气都用光时,他什么都没等到。
他避开秦驯要来抓自己的手,对人冷笑,你一直跟着我干什么?担心我想不开?
秦驯悬在空中的手就这样被骂回口袋,于是陈慕的冷言冷脸,骗出不着调的辩解。
不是吧好同桌,我俩一个学校的你都忘了?
晚补已经结束了。
可你没回家啊。
借着老旧路灯,陈慕将秦驯脸上那道快消的疤痕看得一清二楚。
他属实是做不到骂秦驯多管闲事了,但他也没法潇洒地说出,放心吧,我才不会想不开这种话。
拼命活着的苦痛,从不是什么江边散心就能轻易抚平。
作为有闲多金的旁观者,秦驯大概是随随便便找个人,就打听到了自己的悲剧人生,而他呢,不过是到江边一走,就等来某些旁观者劝解,等来他们告诉自己,人生其实有很多选择。
怎么有选择?
陈慕记起不久前发生在厕所里的围困,秦驯本可以选择忽视,也可以选择告知老师,可他偏偏掺和进来,留了脸上一道疤,现在便能大摇大摆地站在自己面前,甚至欠兮兮地问,要不去我家玩会儿?
你看,他多有选择。
可我呢。
不管做什么,不管是哪个学校,被厌恶,被孤立,被曲解总要降临,这样的悲剧命运,秦驯帮他一次帮不了二次,世界中心的人物,他只能狼狈地避开。
所以,哪有什么选择。
年轻又稚嫩的邀约落在水泥地,雀跃的表情经风一压,渐渐没了嘴角,秦驯不经意间,把热脸贴冷屁股的苦头又吃一次。
陈慕的拒绝残忍无声,明明没说什么,明明没做什么,风就是要更加萧瑟一些。接着秦驯便不对他笑了,身子一点点遭风吹散,脸变得模糊。
后面其实还有一句话的,但陈慕没法再想起,这大抵是因为高中离他已经是十万八千里的事情,于是他可怜的梦境辗转到了近期多见的病房。
病房里,跃出陈爱清的脸,持有这张脸的人此刻正翻阅着一本天文书。
陈慕不想走近,他希望梦再变换,可梦不依不饶,把陈爱清指尖所停留的浩瀚星空送到他面前。
有够神经的,他暗骂那星空假到可怜,抬脚要转身,可一转身,另一个自己突然站在面前,然后蓬头垢面,声嘶力竭地大吼着,为什么不告诉我。
啪。梦碎了。陈慕睁开眼,是不断回旋的金色穹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