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岸焰火》萤星渡野

6、第6章

　　“春和？春和？先别睡……”
　　“嘶——”
　　逯春和被人晃醒，一睁眼，就是明晃晃的灯光。
　　眼睛被刺痛的瞬间，人也被拉回现实。

　　程淼拽她坐起来：“你洗洗再睡。”
　　她掀开毯子，抻着脚尖去够拖鞋：“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也就十来分钟吧。”
　　程淼走到电脑桌前，拿起精华液在手上倒了点：“你可能加班太累了，正和你说话呢，你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她叹口气：“加班确实累。”

　　穿好拖鞋，她没站起来，坐在床边盯着地板发呆。
　　程淼拍着脸走过来：“还懵着呢？”
　　她猛地抬头：“加班？”
　　程淼拍脸的手一顿：“对啊，你睡一觉全忘了？隔壁还睡俩男人呢，记得吗？”
　　逯春和腾地起身，欲言又止。

　　程淼打量她：“怎么了这是？失忆啦？”
　　逯春和扶住她的肩膀摇晃：“他怎么知道我加了一天班？”
　　“他？那个徐岁安啊？”
　　“嗯！”
　　程淼想了下，瞬间瞪大了眼：“对哦，咱们散场的时候，他是这么说来着。”
　　逯春和重重点头：“对吧？我没记错吧？”

　　程淼摸着下巴，眯起眼睛：“还有，刚刚老褚说要走，他却没说什么。你们都这么久没联系了，他还表现得这么自然，是挺怪诶。”

　　门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逯春和连忙“嘘”了下。
　　程淼打住，轻手轻脚拉着她往飘窗走。

　　“他来江大读研，会不会就是为了你？”程淼压低声音问。
　　逯春和挑高眉毛，但很快又落下来。
　　“不大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在江大，他考研考到江大，之前都不联系了，现在又掐着点儿祝你元旦快乐，这分明很可疑啊！”

　　乍一听，好像是这么回事。
　　但只要想到他说过的那句「永远把你当作妹妹」，她就觉得这一切不会是他有意为之。

　　逯春和坐到飘窗上，耷拉着脑袋不吭声。
　　程淼搓着手：“你不觉得可疑吗？”
　　逯春和有气无力的：“我想起来了。”
　　程淼：“想起什么了？”

　　“我下班的时候遇见一个人，叫陈景明，也是江大研一的。我出门的时候，看见他俩走在一起，应该是同学吧。估计就是那个陈景明跟他提起我的，他觉得有必要知会我一声，所以才发了个元旦快乐。”
　　她越说越没劲。

　　程淼：“嚯，敢情你俩今晚能重逢，全靠这个叫陈景明的呀？”
　　逯春和耸了下肩：“就这么巧。”
　　“好吧好吧。”程淼抱起手臂，“不管怎样，你又见到自己喜欢的人啦。”
　　逯春和干笑了下，拖脚走向卫生间。

　　关上门，她面对镜中的自己。
　　头发干枯蓬乱，眼下挂着乌青，还有怎么扯都扯不起来的嘴角。

　　疲惫，瘦削，甚至干瘪。

　　她都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可能是从逯非晚为了照顾生病的爷爷，无暇顾及她时开始的？
　　她摇摇头，不愿深想。

　　和过去相比，徐岁安的变化也不小。
　　看上去没那么瘦了，丹凤眼里更有神了，整个人都自信了许多。

　　她忽然觉得，现在的他们好像两条相交后的直线，越来越远。

　　昏昏沉沉睡到第二天上午十点，她从主卧出来时，隔壁的门大开着，里面的床上整整齐齐放了两块豆腐块。
　　床尾的书桌上有张纸，上面写着两句话。

　　「感谢留宿，冰箱里有早餐，记得热一下再吃。 ——徐岁安」
　　「昨夜突然造访，多有叨扰，今早不敢再多逗留，恐扰清梦，故不辞而别，望海涵。——褚留泽」

　　逯春和“噗嗤”一声，笑着把纸张叠好，收进抽屉。
　　走到客厅，不经意间抬头，发现昨晚剩下的残局已被收拾干净，每个垃圾桶都是空的。

　　她又转身去厨房，岛台上的汉堡、过期调料、发芽大蒜等等，全被清理走了。
　　就连冰箱里忘在角落的东西，也都不见了。

　　她取出裹着保鲜膜的三明治，小心翼翼地，一层一层剥开。
　　直到触及冰冰凉凉的土司，她切实意识到，徐岁安真的来过。
　　没有加热，她直接塞进嘴里。

　　吃不出沙拉酱的味儿，也没有煎蛋、番茄和培根的味道。
　　所有食材的味道都没有，充斥口腔占满味蕾的只有她心里的酸楚味。

　　重逢徐岁安，震撼人心过后就只剩下一滩烂泥般的心情。

　　既摆脱不了情不自禁的喜欢，也不甘心真的把他当成哥哥看。
　　就好像心里有架天平，往「继续喜欢」倾斜会瞧不起自己，可往「放弃」倾斜，又像削骨剔肉一样疼。

　　程淼打着哈欠过来。
　　“哟，这俩男生打扫得这么干净呢？行，比顾承谦那个狗东西强。”
　　逯春和敛了敛神，抬手招呼她：“快来，有早餐。”

　　程淼睁大惺忪的眼：“他们还做早餐了？”
　　逯春和咽下食物，说：“应该是徐岁安一个人做的。”
　　程淼看眼她啃了一小半的三明治，调笑打趣：“小样儿，这就又被人家拿捏啦？”

　　逯春和垂下眼帘，用无名指抹了下嘴角：“也还好吧。”
　　“也还好吧。”
　　程淼学她娇滴滴的，顺手打开冰箱门找饮料，“我倒要看看你和你的岁安哥最后怎么收场。”
　　她语气淡然：“为什么要收场？我不让他知道不就完了？”
　　“你说什么？！”
　　程淼“砰”的一下，关上了冰箱门。

　　逯春和看向冰箱，有点心疼：“你轻点儿，这个冰箱不便宜的。”
　　“现在是冰箱便不便宜的问题吗？”程淼气得直翻白眼，“现在是你又要搞什么暗恋的问题！”

　　逯春和退后几步，转身逃向沙发。
　　程淼追过来：“春和，他人都到家里来了，你还暗什么恋呀？喜欢就追嘛！”
　　她坐在沙发上摇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
　　程淼拿走她手里的三明治：“为什么不行？”

　　她朝三明治伸了伸手，最终放了下去。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我对他有意思，他自己能不知道吗？又不是块木头。”

　　程淼“嘶”了下，想不通：“看他那个样子，似乎也不是完全对你没感觉啊？”
　　逯春和揉揉鼻子，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他明确说过，他永远会把我当作妹妹看的，亲妹妹的那种。”

　　见她情绪不对，程淼僵在那里。
　　半晌后，赶紧把手里的三明治还给她。

　　“他为什么这么说呀？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逯春和咬了一小口三明治，慢吞吞嚼完咽下去：“就升高三的暑假，你和顾承谦去欧洲玩儿了，我没去，然后发生了好多事，没办法跟你讲。”
　　程淼坐到她旁边：“我说回来见你怎么不对劲呢，没事，不想讲就不讲。”

　　想起2018年那个夏天，她还是红了眼圈。
　　真够不争气的。她暗骂自己。

　　“嗡”的一声，裤兜里的手机震了下。
　　她有种预感，是徐岁安发来的。
　　她把剩下的一点三明治塞进嘴里，努力让自己放慢咀嚼的速度。
　　但不等嚼完，手已经伸进兜里。

　　「醒了没？ 」

　　程淼伸头一看：“啧，又来找你了。”
　　逯春和不敢过多琢磨：“估计就是想……再跟我说声他们早上悄悄走掉的事吧。”

　　程淼瞟了眼她的屏幕，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我昨天晚上看见他还留着你们以前的聊天记录呢，好像还都是你发的。”
　　“生日快乐，岁岁平安。”
　　“什么？”程淼没理解。
　　她云淡风轻地解释了下：“是每年大年初一，我发给他的生日祝福，「生日快乐，岁岁平安。」”

　　程淼嘴巴张得能塞下拳头：“啊？那他这么多年一直都没回过你啊？”
　　逯春和撇撇嘴：“是呢呗。”
　　程淼惊得嘴巴张了又张，却没能说出话来。
　　“算了，春和，你别喜欢他了，不值得。”她少有的用了严肃的口气，出于心疼。

　　逯春和抬手蹭蹭她的脸，反倒宽慰起她来：“安啦，我有分寸。
　　程淼将信将疑：“真有假有？”
　　她像撒娇也像糊弄，嗲声嗲气：“有，我有，放心好了。”
　　“你最好是，你个大犟种。”
　　程淼狠狠戳了下她的脑门儿，起身去厨房。
　　逯春和捂着脑门儿看着她的背影笑笑，当作给自己的忠告。

　　可转眼就忘了本。

　　「起来了，早餐也吃了，你们卫生打扫得很干净，感谢。」
　　她打完所有字，通读一遍回给徐岁安。

　　很快，对方连回两条。
　　「不客气。」
　　「你现在太瘦了，三餐要按时吃。」

　　她倏地脸热起来。
　　仿佛脊背上，还留着那只手掌心的温度和触感。

　　逯春和：「嗯，你也是。」
　　徐岁安：「今天什么安排？」

　　她扭头看向正咕咚咕咚喝果汁的程淼，纠结一番后回他：「暂时没什么安排。」
　　徐岁安秒回：「那能不能带我在江城随便转转？」
　　「可以。」
　　她想也没想就回，后又觉得自己回得太快，补了句：「昨晚的事不好意思，今天我就尽下地主之谊。」

　　回完，她立即跑去厨房，从背后抱住程淼：“淼淼对不起，今天不能跟你们一起去商场了，那个徐岁安让我带他逛逛江城。”
　　程淼扭来扭去挣开她：“逯春和！你是不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逯春和牵起她的手，捻着手背：“没你想得那么严重，毕竟他刚来江城嘛，我就尽尽地主之谊而已。”

　　程淼拿她没办法，只好甩开她的手，转身去卧室。
　　进去之前，没好气地说：“你想去就去吧，但记住了，别给他太多好脸色。”
　　逯春和飞奔过去，在她脸上嘬了一口：“爱你！”

　　十一点半，江大南门地铁口。
　　逯春和远远地一眼就看到他了，越走越近，越近越慢。
　　徐岁安穿了件黑色毛呢短外套，内搭蓝衬衫和灰色开衫。
　　沉稳又不失学生气。
　　微风吹起他额前的头发，眉眼口鼻好似被正午的阳光镀上一层亮，每一处都变得无比清晰。

　　她曾幻想过无数次在江城哪个角落见到他，如今人就在眼前，心却怯了。

　　快走到跟前，徐岁安刚好从小贩那里接过一束花。
　　“岁安哥。”她雀跃又克制。
　　他转过身来，双手拿着一束焦糖咖啡色的布朗尼郁金香，带着淡淡笑意，朝她迈步走来。

　　“这花挺好看的，送给你。”
　　他手里的花递到了面前，那枚酒窝也出现了。

　　她猛吸一口凉气，心里直呼：这是梦里也不曾有过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