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天牢 ...
-
“大人…”两名守卫见到来人,心里顿时一惊。
这崔大人何时来的,不知刚刚那名女子贿赂他俩的行径被这位主子看到了多少?
崔柏寒并未理会两名守卫,而是直接叫住了前方正欲遁走的百里怀宁:“不知姑娘来这大理寺是有何要事呢?”
百里怀宁闻声身形一颤,虽然她很想立刻消失,但还是停住了脚步。
千算万算,不妨自己点背,特地挑了一个最偏僻的侧门试水,却偏偏就是叫她撞上了最不想看到的人。
心中快速盘算好对策,但是当她转过身来看清男子的容貌时,还是冷不丁一惊。
崔柏寒?他怎么会在这里!
一万匹脱缰的野马在百里怀宁脑海中飞驰,她来之前就已经打听清楚了大理寺如今的话事人是谁,正是因为知道这里主要管事的是崔家的嫡长子崔柏寒,所以才想方设法避免自己直接暴露身份,奈何人算不如天算,都怪她出门忘看黄历了。
“回大人,”百里怀宁斟酌了一下字句,想了想还是赌一把,对方未必能认出自己,毕竟她离家时还是个毛丫头,如今早已长开,若非与她相熟之人,很大可能认不出来她是谁,何况从前她在京中时与这崔柏寒也不过几面之缘,按理说此人对自己的印象应该不深,“民女是从外地来的,闻听恩人因犯了事被收押入天牢,不日将发落南水,故而民女想着赶在恩人流放前特来见一面,只因不懂这京中的规矩才误闯了大理寺,方才两位官爷已经训斥过民女了,民女也已知错,现在便走。”
百里怀宁头压得低低的,说罢便想走,却被崔柏寒出言阻拦。
“慢着。”崔柏寒缓步走到百里怀宁跟前,目光将她从头到脚审视了一番,“姑娘好生眼熟,我们可是在哪见过?”
百里怀宁心中又是一惊,却仍是低头冷静回应:“大人说笑了,民女不过是个乡下来的野丫头,怎会有幸见过大人的尊颜。”
“是么?”崔柏寒略带戏谑地反问道,“可我怎么记得姑娘好像从前在京中是颇有名气的梁上女侠呢?”
他的话直接让百里怀宁抬起了头。
“梁上女侠”是从前京中贵女和公子们给她起的诨名,只因她总是飞檐翻墙一通胡闹,身手灵活得犹如山间野猴,让那些想要制止她胡闹行径的大人们往往束手无策,故而才得了这么一个带有贬损意味的绰号。
显然,对方已经看出来她是谁了。
对上眼前之人审视的目光,百里怀宁沉默不语。
她在思量,此人是崔相之子,与崔相定是沆瀣一气,自己本意就是不想给爹娘添麻烦才遮遮掩掩不肯暴露身份,而她回京时也是避开了众人耳目,连入府都挑的偏院后门,现下应当是无人知道她已归家,偏偏就被这崔柏寒抓到还认了出来。
可对方却并未直接点破她的身份,她一时也猜不出来此人在盘算什么,千万别给爹娘兄长又招惹是非才好。
“姑娘为何不语,可是叫我说中了?”崔柏寒打破了沉默,不过那像狼审视猎物一般的眼神却叫百里怀宁看得背后直发毛。
“大人,是小女子冒犯了,还请您大人有大量,不要与小女子计较,小女子只不过是想来见见恩师最后一面,别无他念。”百里怀宁避重就轻,言辞诚恳。
若非必要,她不想与此人起正面冲突。
“离京四载,没想到昔日那张狂无度的人竟也会变得此般有礼,还真是叫人不适应呢,不过姑娘此番归来,当真只是为了见见恩师最后一面么?”崔柏寒语气表现得似乎是有些意外,但那阴阳怪气的调调着实叫人听着不舒服。
不过百里怀宁可不是从前那个毛毛躁躁的野蛮丫头了,这些不痛不痒的话她自然不会往心里去。
“当然。”百里怀宁语气肯定,“小女子先前曾在常府书塾听学,常大人也算得上是小女子的启蒙恩师,如今得知恩师获罪落难,自应来见一面。”
“看不出来,姑娘还是个尊师重道的人。”崔柏寒轻笑讥讽。
京中谁人不知那百里家的女儿是何等厌学,平日里气哭夫子是常有的事,若要人信她尊师重道,还不如叫人去信和尚尼姑不吃素了改吃肉。
“从前是小女子不懂事,多有得罪,小女子在此先向大人认个错。”百里怀宁自然是听出来了对方的嗤笑,但她不以为意,“等日后大人得了空闲,小女子定会亲自提礼登门拜访,为先前的过失赎罪。”
“你何时得罪过我了?”崔柏寒语调不咸不淡,心思叫人捉摸不透。
百里怀宁可没有闲情逸致跟他掰扯,只想早点脱身:“原先在京时小女子出手伤了大人的妹妹,当时年幼,为了孩提脸面不肯赔罪,后来身子不好,爹娘将我送到乡下外祖父家中静养,也就一直没机会亲自上门赔罪,还望大人您切莫计较。”
当初她离家出走,爹娘为了她的名声着想就对外宣称她寒疾复发,需要回乡休养,所以外界一直以为她这四年都是在外祖家,而不是跟野男人私奔了。
虽然她的名声在京中本来就所剩无几,不过爹娘的这份爱女之心还是让她十分感激。
“你觉得本大人是在跟你算那些陈年旧账?”崔柏寒心下嗤笑,就那贱妇生下的女儿也配叫他去出手维护?
百里怀宁不解,虽然知道这崔柏寒和那崔文玉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但大家族都是同气连枝的,她不信妹妹受了外人折辱这做兄长的会冷眼旁观。
嗯…也说不准,想当初自己被人推下水池时,自家那兄长也只是在岸上冷冷看着,丝毫没有出手施救的意思,兄妹之情这也难说得很。
不过无论如何,她对这崔柏寒所知甚少,也不敢妄下定论。
“大人是有有度量的君子,自然不会与小女子计较。”
两人显然不在一个话题上,见眼前的女子完全不似从前,崔柏寒也没了逗弄的心思。
这百里怀安的亲妹妹也不过如此,还以为她与旁的女子有多不同,没想到只不过是去乡下短短几年而已,就被磨没了性子,当真是叫人乏味。
“客套话就到此为止吧。”崔柏寒终止了双方对话,眼神示意守门的侍卫放行,“既然你是来探望你恩师的,本官也不好去做了那个恶人,进去吧。”
说罢,径直离去。
百里怀宁一时间愣在原地,望着那消失的背影,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崔柏寒,崔相与其发妻所生独子,长的一副玉树临风的好模样,文武双全,尤善琴技,京城双璧中,若要说她兄长是芝兰玉树的谦谦君子,那这崔柏寒便是风流倜傥的情场圣手,不知惹得多少姑娘在他身上遗失芳心。
坊间流传着这么一句话:
“柏寒一夜春宵度,远胜珠宝万两金”,足以见得此人在那些深闺女子心中的地位。
出身名门且才华横溢,不依靠丞相父亲的荫庇谋求仕途,而是凭借自己的本事一举及第,可谓是人人艳羡的天之骄子,唯一令人唏嘘的便是这崔柏寒年幼丧母,早早失去了母亲的关怀。
那崔相自从发妻归西后直接纳了自己表妹为填房,可那表妹为崔相连生三女之后便再无所出,因此相府中侍妾连年不断,只为替崔相绵延子嗣,不过奇怪的却是那些姬妾竟无一人有孕,即便是好不容易有人怀上了,最后的结果不是滑胎便是生出来早夭的婴儿。
外界有人说是那崔相命中注定只有一儿,所以府中姬妾才无所出,也有人说是那填房的表妹佛口蛇心,因为自己无法生出男婴,故而私底下使了手段也不让旁的姬妾有孕,毕竟宅院里面的腌臜事多了去了,谁家没点不堪入耳的破烂事。
众说纷纭,不过都是谣传,事实如何无人知晓,百里怀宁原本也不感兴趣,不过今日与这崔柏寒的短暂接触后,她觉得自己应该去了解一下了。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要想为常伯父一家翻案,她与那崔相一干人定然少不了要接触。
“姑娘,请跟我来。”
其中一名守卫示意百里怀宁跟上,毕竟他们大人已经发话了,谁敢怠慢。
百里怀宁虽然想不明白那崔柏寒为何会如此轻易放她进去,但思量一番后还是径直入内。
不管是给她下套还是出于别的什么目的,她总归是要见了常伯父一家才能做出下一步论断,既然有人给她大开方便之门,也省的她夜里冒着被发现抓住的风险翻梁潜入了。
天牢是设置在京中由朝廷直接掌管的牢狱,主要关押涉及重大刑狱案犯的皇亲国戚和权臣高官,具有极强的皇家威严性。其与地牢相区别,多采用相对体面的刑罚手段以维护皇家颜面,在里面的罪臣不会受到太过残酷的刑罚。
百里怀宁做足了去见常伯父一家的心理准备,但当进入狱中见到常伯父、常伯母和常家二姐姐那憔悴狼狈的模样时,鼻尖还是不免倍感酸涩。
牢房内装置简陋,封闭幽暗,夜间更是阴冷无比,常氏夫妇与其女正身着囚服蜷缩在一隅相互依偎取暖,昏黄的烛光摇曳着照映在他们身上,将三人的影子拽得无比纤长。
“常伯伯、常伯母…”
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称呼在常氏夫妇耳畔响起,让他们不由得以为自己耳朵出现了幻听。
“是我呀,常伯父常伯母。”
百里怀宁走上前,待狱卒打开牢门后便迫不及待奔了进去。
“你是…宁宁?”常母一声不敢相信的惊呼,旋即忙不迭起身想迎,奈何腹中已经多日未好好进水米,身子虚弱不堪,险些摔倒,幸而百里怀宁及时上前搀扶住了。
“是我,常伯母。”百里怀宁望着眼前面容憔悴的人,泪水瞬时打湿眼眶。
“宁宁,你怎么会来这里…”母女久别重逢本应是喜事,奈何如今这步境地,她心中只有对孩子的担忧,唯恐女儿被她们牵连了。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呀!”一旁的常父身形消瘦,这监牢中连日的折磨已经耗尽了他的心气,说着说着便不由得浅咳两声。
“爹,您当心着点自己的身体。”站在身后的常合善见状连忙轻抚其背帮忙顺气,语中满是担忧,转而对跟前这突然出现的人没好气道:
“你不是离家出走逍遥自在去了吗?这时候回来做什么,是来看我爹娘有没有被你气死对吗?”
“合善,你怎么对怀宁妹妹说话的。”常母出言训斥了一番,“如今我们家落了难,你怀宁妹妹还能念着当初跟你和大姐姐一块念私塾的手帕情谊,特地赶回来探视我们一遭,你不该像这般没礼数。”
“哼。”常合善冷嗤一声,满不在乎,“什么手帕之交,不过是当初一同听过先生的课业罢了,人家心里可装不下我跟大姐姐。”
“善儿…”常母只觉头疼,明明是昔日玩得好好的姐妹,怎的如今却是冷眼相待。
“二姐姐说的哪里话,怀宁从前一向与二位姐姐最为交好,心里怎会没有二位姐姐。”百里怀宁知道是因为自己当初一声不吭就走了,惹得她这位一向爱憎分明的二姐姐心生怨怼,于是将姿态摆得低低的。
从前在常府念私塾时,大姐姐是个内敛娴静的温和性子,对她十分包容,不管她做了多泼皮无赖的事皆是笑笑作罢,从不与她计较,偏就她这二姐姐性子火爆忍不得她,一言不合就与她拌嘴吵闹是常有的事,不过无论姐妹二人再怎么不对付,感情上来说都是最亲近的,不曾生过任何嫌隙,而她二姐姐也就是嘴上不饶人,内里软得很,通常都是她退一步哄哄就好了。
“你也说是从前了,如今你我身份地位不同,还有什么姐妹情谊可言。”常合善面色冷漠。
“我与二姐姐有何身份地位的差别。”百里怀宁不以为然,她今日来可不只是为了叙旧,没有太多的时间能消磨,“怀宁此次归家,本就是想同爹娘、常伯父常伯母与二位姐姐告罪,怪我当初年幼无知,负气离家出走让你们担心了,不曾想常家却遭此番变故,我一寻了机会便立马进来探视。”
“只是至于常府遭难一事,家中父兄虽已向我说了大概,我却不知常伯父您为何会遭小人算计,还有大姐姐她到底为何下落不明,其中细枝末节,还望常伯父您仔细说与我听,宁儿才好想法子将你们救出去。”
百里怀宁说着转头看向了一旁缄默不言的常父,而对方闻言则是沉重吐了一口气,并未给出正面回应:“宁儿,你有心便好,只不过这不是你能管的事。”
“是呀宁宁。”常母接过话,“你能平安回来见你常伯父和我还有你二姐姐一面,这已经很好了,我们不奢求旁的什么,何况你父兄他们已经想尽了法子,这事到如今没有任何可以转圜的余地,你也莫要再费心了。”
“怎么会没有?”常氏夫妇两人消极应对的态度让百里怀宁不免有些捉急,“常伯父,你别看宁儿以前顽劣不堪,但我还是有明辨是非的能力的,您为官二十余载,一向清廉正直,我相信常伯父您绝非那些贪污败类,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只要您肯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我一定会…”
“好了!”常合善直接打断了百里怀宁还未说完的话,“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从小到大惹的一堆麻烦哪一样不是叫你爹娘和兄长给你擦屁股,你能有什么法子,别在这里碍眼,出去,赶紧滚!”
“二姐姐!”百里怀宁被常合善推搡着撵出去,她还想再说什么,可对方根本不给她机会,而牢房里面的常氏夫妇也是低头叹气,并不打算再与她多做交流。
眼见如此,百里怀宁没了办法,只能将带来的口粮轻轻放置地上,而后语气坚定:“常伯父常伯母,这是我从外面带进来的饭菜,你们趁热吃,另外底下还有几件御寒用的外衫,监牢阴冷潮湿,还望二老和二姐姐照顾好自己,宁儿一定会想法子来救你们的。”
说罢,百里怀宁敛眉低首,而后转身在狱卒的带领下出去了。
望着离去之人的背影,方才还声色俱厉的常合善面上早已经不见了先前的厌烦,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担忧。
常母取过地上的竹盒,长叹一口气道:“善儿,你刚刚何必对宁宁说那样重的话呢。”
“娘,这里是天牢。”
言外之意,这里是那些人的地盘,布满了他们的眼线。
常家已经自身难保了,又何必再让宁宁她卷入其中。
常合善从竹盒中掏出一个白面馒头,看着上面那久违了的鬼画符图案,憋了许久的泪水还是打湿了眼眸。
“你这画的什么嘛,好好的白面馒头全给你糟蹋了。”
“二姐姐你不懂,这是我亲自做的平安馒头,上面画的是保平安的符咒,吃了准能让我们一辈子平平安安的。”
“信你个鬼,一天天就知道惹事,你还能保上平安了。”
“好啦好啦,你们两个不要吵了,合善,你这个做姐姐的就不要和宁宁她计较太多嘛。”
“看嘛,还是大姐姐最懂我了。”
昔日姐妹三人嬉闹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只是现今……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