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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关于地下室手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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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第一次看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书,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阴沟里的鼠辈,在违背规律和常理的极端情景下,滋生隐秘而可耻的快感,但究竟对自我刨根问底的老鼠是老鼠,还是在短视导向下目标明确的活动家是老鼠,值得深究。
图书馆随手一拿的书在扉页上写着“是让世界毁灭呢?还是让我喝不成茶?”是一种幽默和自嘲的口气,毕竟,我既没有毁灭世界的能力,所拥有的全部毁灭和破坏的勇气都来源于想象,所以只能在左脑和右脑互博之中,让自己陷入痛苦的深渊。喝不成茶成为必然,因为焦灼的思考和闲适的品尝本就南辕北辙。
“过剩的意识就是有病”,我很喜欢他对这句话的阐释。十九世纪的聪明人在道德意义上毫无个性,热衷于活动的人轻佻地拥有了个性,并且不会被“无意义”羁住。
拥有强烈意识的人会心甘情愿承恩自己“是一只耗子”,这一隐喻代表自我反思的结果是“人不配为人”。
“他欲对欺负他的人以恶还恶,这一恶劣的、卑鄙的欲望在他的心中燃烧,也许比自然和真实的人心中燃烧地还要炽烈,因为,自然的和真实的人生来愚蠢,以为自己的报复是纯粹的正义行为;而耗子由于强烈意识的结果,在这里却否定正义。”
我能体会到高道德感和自身卑劣愿望的矛盾,也了解他们在使别人痛苦之前,在采取报复的行动之前,先把自身赖以生存的道德基石打碎的痛苦之情。
无罪也成为有罪,因为在思想付诸行动之前,“念力”已经产生了。
“如果你们讨厌妥协,那就不要和任何一种不可能、任何一堵石墙妥协;要通过最必然的逻辑组合,引出关于一个永恒主题的最令人恶心的结论,那就是甚至连那堵墙的存在,仿佛也是你自己的罪过。”
心中筑起的高墙,反而成为一种慰藉——因为不是我不愿逾越,而是我无能为力,把罪责和无作为归咎于外力,总比直视自己的摇摆不定和退缩来得轻松。
关于疼痛,他举了一个牙疼的例子,呻吟对于一时而言,疼痛是“不体面的、无目的”的,在第一、第二天的真实疼痛带来的呻吟后,第三天已然是徒然地折磨自己和别人,为了继续前两天的耻辱,他变本加厉地论证自己的“无耻”,仿佛维持这一真实才能让别人看出他的低贱本质。
在委屈感中寻找快感,不如说是假借道德忏悔折磨糟蹋自己——因为袖手闲坐的无聊。我认为这种无聊也是一种无意义,所以对良心谴责来达到世俗认知上的“有意义”。
“我曾给自己臆想出一些奇遇,编造出一种生活,只是为了找个方式混日子……我有好多次,心里委屈起来,而且是无缘无故的、成心自找的;要知道,有的时候你自己也清楚,你会毫无缘由地感到委屈,你是在装腔作势,可末了竟真的感到自己确实受了委屈。”
陀思妥耶夫斯基把一切思想都扔给“无聊”——“一切都由于无聊,是惰性在压迫人。要知道,意识产生的直接、合理的后果,就是惰性,也就是说,是有意识地袖手静坐,无所事事。”愚蠢笨拙的复仇者认为自己所行代表“正义”,他没有怀疑,把“怨恨”充当行为的初始原因,胜过美德和疑虑。这是,他提问:“由于这些该死的意识规律,我的怨恨又是处于化学分解之中。瞧,对象在挥发,理由在汽化,罪魁祸首找不到了,欺辱不再是欺辱,而成为天命,变成了某种类似于牙疼的感觉了,牙疼时谁都没错,因此,剩下的仍是那条老路——往墙上撞得更凶吧;也可以置之不理,因为找不着初始的原因。”
“人即使不愚蠢,也是忘恩负义的,难以找到例外。”
人的利益和理智与自然规律一致后,人就不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但人想做的,时常违反理智和利益,而是任由最原始和野蛮的“任性”,超越一切逻辑分析。
“有千百万个事实证明,人们明知利害,却将这些利益放在次要位置,而奔向另一条道路,去冒险,去撞大运,没有任何人、任何东西在强迫他们这样想,他们似乎只是不愿去走已然指明的道路,而是顽固地、任性地要闯出另一条艰难的、荒谬的路,他们几乎是在黑暗里摸索着这条道路。”
“人过分热衷于体系和抽象的结论,就会甘愿有意歪曲真理,甘愿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而一味地为自己的逻辑辩护。”
自己的逻辑自洽了,就一定是理性的吗?
“要是人们真的找到了我们所有意愿和任性的公式,也就是说,知道它们取决于什么,它们遵循什么样的规律产生,它们如何发展,它们在不同的情况下趋向何方,也就是说,找到了一个真正的数学公式——要是这样的话,人也许马上就不会再有意愿了,而且,也许不会再有了。”
“理性只是理性,它只能满足人的理性能力,而意愿确实整个生活的表现,就是说,它是人的整个生活的表现,包括理性和所有伤脑筋的事情在内。”
“如果愿意的话,意愿是可以和理性融为一体的,尤其当它不是被滥用而是适度运用的时候。”
人是手风琴箱,仅仅是自然规律演奏的对象。若人出于忘恩负义,只是为了固执己见,在缺乏手段时,制造出破坏和混乱,杜撰各种苦难,向他人证明自己是人而不是被规律和理性操控的对象。
“人是一种轻浮的、不体面的生物,喜欢的只是达到目的的过程,而不是目的本身……也许人在地球上所追逐的全部目的,仅仅就在于抵达目的之过程的这一持续性。换句话说,就在于生活本身。”
“仅仅爱幸福甚至有些不体面,反正有时破坏一种什么的东西也是非常愉快的。这里我并不是在维护苦难,也不是在维护幸福,我是在维护自己的任性,维护那在我徐呀的时候能为我提供保障的东西。”
意识会使人不幸、使人责备自己,使人痛苦、混乱,但这种痛苦无限高于已知的通识和戒律,一旦完全被自然规律和“正确的”事情操控,人还是人吗?
“你们不愿理睬我,我也不会卑躬屈膝的。我有自己的地下室。”
“一个有修养的、体面的人即使有虚荣心,也不会不严于律己,有时甚至蔑视自己到了憎恨的地步。”
“一个正派人就一定是胆小鬼和奴隶。”
其实文章主要的字眼就是“美与崇高”,所有的描述和心理叙事都是在反衬美和崇高,作者甚至用“浪漫主义者”这个词对当下粗俗、有钱、靠祖荫风流的政治家们进行反讽。
“我们的浪漫主义者的品质就是:理解一切,看见一切,而且看得无比清晰,常常胜过我们那些最最积极的智者们;不与任何人和任何东西相妥协,但与此同时,也不嫌弃任何东西;不回避一切,不事事让步,对待一切都很得体;时刻不忘有利的、实际的目的(某些公家住宅、退休金、勋章)——越过热情和一卷卷抒情诗集来注视这一目的,与此同时,至死都毫不动摇地怀着‘美与崇高’,而且还顺便完整、精心地像珍藏某件珍宝一样保全自己,虽然,比如说,这样做还是为了有利于那个‘美与崇高’。”
“我们的浪漫主义者是一个豁达不羁的人,是我们所有骗子中的头号骗子。”
欺骗和虚伪构建了那个时代,直到今天依旧如此,意见领袖的反思顺应“有意义”的思想指导,追求世俗成功和金钱地位的人热衷于附庸风雅,地下室的虫豸在咀嚼自己的失意和无聊后唾弃自己的无能与多思多想。
到最后,手记讲述了一个不能称之为爱情的爱情故事。
如果说共情和直抒胸臆在冷静下来看是一种情感欺骗,那么这种不对等的爱情萌发本身就带有一种控制欲,因为在确信自己的“换位思考”技巧能博取情感共振和对方的好感,于是肆无忌惮地使用这些技巧,企图成为开启一段关系的掌控者。
他到底还是受了良心的谴责,到底还是坦白了自己永远不会拥有爱情,不懂付出的人,再怎么营造一种温情和体贴,还是居高临下隔岸观火的。
“对我来说,爱就意味着虐待,就意味着精神上的超越。我甚至终生都无法去想象另一种爱情,我竟到了这样的地步,以至于如今我时常会认为,爱情就是被爱对象资源提供的对其施行虐待的一种权利。”
“我在自己那些地下室的幻想中,永远把爱情想象为一种斗争,我总是自仇恨开始爱情,用精神的征服来结束爱情,而之后如何处理那些被征服的对象,则是我无法想象的了。”
希望你能走出地下室,坦坦荡荡的,不惧与任何人对视的,大声宣告自己的思想,总有不浪漫的、不成功的老鼠和你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