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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话巴山(其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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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金陵台回来之后,江澄便差他身边的副手江恒把府内私印与库房钥匙送了过来。
“宗主叫我同夫人说,府内这些事,夫人闲暇了、想关心就管束些,若是不想操心也无妨,自有府中下人分担,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江恒把东西稳当放在案台上,低眉向我解释道。
我当然不会把这好不容易盼来的管家权再推回去,“夫君体贴我,我自是感动。可这几日看夫君成日为江氏上下奔波,我娘也从小教导我为妇之道,便是要稳固后宅,不叫夫君在外挂心,我虽愚钝,却也想为夫君尽些绵薄之力。”
“如此自然是最好不过。”江恒对我行了一礼,便退下去复命了。我看着那管家印和一串的钥匙,将菡萏芙蕖都叫到身边来。
“你们两个,我有事吩咐。菡萏,你拿着库房钥匙,亲自去找江朔管家拿库房的名册,一一清点过,在眼头过一遍;芙蕖,你去通知那几个管事的,今日之内拟好府里头、手下人的花名册,谁负责什么,精确到每一条廊道、每一间屋子、每一个物件,明日卯时二刻,全部叫来庭前侯着。去吧。”
“是。”两人领了吩咐,退了下去。
第二日,卯时正二刻,我准时出现在了正厅的正位上,下面乌泱泱站着一群人,为首的几个低垂着眉,见我过来,皆露出笑要一番问好。
“请夫人安!”
我不紧不慢喝了口茶,没叫起。身边两个丫鬟自然也就不出声,直到日头渐渐大了,才挥了挥手。
“都起来吧!”菡萏替我喊着。
众人又直起身子来,我注意到有一两个管事面上已不那么沉得住气,至少喜色是绷不住了。
我长舒了一口气,放下手里的茶杯,看向下面众人,“还请诸位别介意,我呢,实在是担心自己年纪轻、不晓事,误了你们宗主的殷殷嘱托,想着趁此机会多看看诸位的面孔,先熟悉熟悉——王叔,您觉得呢?”
那位叫王叔的,正是方才垮了面色的其中之一,这会连忙又转回笑脸,对我躬着身,回答道:“不敢不敢,夫人教导,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只管听就是了。”
我点了点头,把桌上的花名册递给身边的芙蕖。
“接下来,我来点名!点到的人,四人一列,走上前来!王婆子……”
听着芙蕖一点点把每个人的责任都厘清,下面几位管事的脸上显然不那么好看。这从前都是各区管各区的事,人手调动都是私下一嘴的功夫,如今这样一个个钉死在了名册上,他们管事的还能管些什么?
“……以后每日卯时二刻,管事的来我这儿拿各处的钥匙,下午申时,我去各处亲自检查,若有缺了漏了的,管事和负责的各占五成责任,自掏腰包去找你菡萏姑娘填帐!酉时三刻,巡夜的婆子再看一圈,无事了,诸位就把钥匙一同交回来,每日如此,明白了吗?”
下面自然是稀稀拉拉一阵“明白”。
菡萏看着气不打一出来,厉声呵斥到:“这府里是克扣了你们吃还是你们喝的?一个个声音赛蝇蚊!”
这次下面的声音大多了,也齐整多了。
我看两位丫鬟说的差不多了,便抬了抬手,起身,扫了一圈,说:“我从前也是在莲花坞呆过一阵子,有几位老人我看的也是面熟的。只是你们也当知道,我与宗主平日敬你们一分,看的是先宗主、先夫人的面子,是江家的面子。’在其位,谋其政。‘诸位办好了差事,自然是面子里子都有,若是办砸了,丑话说在前头——哪怕是三四辈子的脸面,我也只能驳了去。”
“我不似我嫂子——也就是你们大小姐那般好性,但也不是爱无端生事的,只要一切按着计划来,诸位尽职尽责,我也不会苛待了。芙蕖,把荷包分下去吧,也算是我给大家的一点见面礼。”里面是些金银瓜子之类的小玩意,不多,但是正适合这时候打发下人用。
果然,众人在领了东西之后,脸色都好看了许多,神情也不似方才那般紧绷,气氛缓和许多。
“要说的话暂时就这些,诸位记在心里,便各干各事去吧。“没一会,庭院便从挤挤攘攘的一大群变成了仅剩我们三人和管家江朔。
“那,老奴也先下去了。”江朔行了礼,笑眯眯的,准备离开。
“江叔多礼了,是我今日多事,还劳动了您。”如果说刚刚那些管事算是半个死里逃生的江氏旧仆,这位江管家,才算是真正的,前江宗主的心腹之一。当时莲花坞被灭之前,正是他带着江厌离和江家紧要的一些祖传之物绕道去了虞山求援,光这一点,江澄就对他十分敬重,绝不是简单一句家仆可以言尽的。因此我对他的态度自然也要有所不同。
“能帮的上夫人,是老奴的荣幸。”他深深看了我一眼,眼里有些喜悦,又有些欣慰。
“想当年,老奴第一次见夫人,您才到老奴腰这儿呢。”他比划了一下,乐呵呵笑了两声,拱手离开了。
我看着他很快消失的背影,垂着眼眸想了想。
“菡萏,去问问宗主人在哪。”
依着模糊的记忆找到后厨费了我好一番功夫。现在不是用膳的点,厨娘正歇息着,看到我们来,就要起身,被我止住了。
“这时候,还能找到藕吗?最好是那种粉一点的,煲汤用。”
“哎呦,夫人来的可巧。这春季本不是吃藕的时令,可昨日南边的一个大塘子,主人家说是冬日里用灵力做了罩子,试了几番总算种出来一丛反季的莲花,这不是刚又长了藕,正送过来给宗主和夫人尝尝鲜呢!”厨娘指了指架子上的两框藕。那藕上的泥块还未完全干透,看得出来确实新鲜。
“如此最好了——今日厨房里可有新鲜排骨?”我从中挑了两个个头适中的,递给芙蕖拿去清洗削皮,另外拿布条把拖沓的广袖束了起来。
“有有有,奴婢这就给您挑一块最好的!”厨娘一扭身,又钻去找肉。我深吸一口气,回想着记忆里莲藕排骨汤的做法,嘴里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冲洗起冒着寒光的刀来。
当然了,想要做好这道嫂子的拿手好菜可没那么简单,更何况我于庖厨一道实在是天赋平平,忙活了一上午,也只是总算熬出一锅比较像样的。
应当有个八成像吧……或者六、七成?
我最后看了看砂锅里的汤,排骨炖的已经脱骨,油润的脂化成薄薄一层诱人的盈光,十分诱人。最后给自己打了打气,拎着这锅“战利品”去了练武场。
到了地方,远远就看见江澄训练着江家的一众门生练剑,于是起先没有出声打扰。直到他挽了个剑花,三毒入鞘,才远远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习武之人,他的视力自然好得很。看见我们几人,和领头的弟子说了两句,便大步朝这边走来。
“怎么突然来了这儿。”他跨过台阶,上到凉亭里,注意力很快被一股熟悉的香味所吸引。
“这是——”掀开盖子,他神情怔愣了一瞬,“莲藕排骨汤……你做的?”
“嗯,从前嫂嫂教过我。就是不知道过了这么久手艺有没有退步,夫君尝尝?”我拿了只碗给他盛满递过去,他无言地接过,只消三两下,很快就吃完了。
“如何?”我心里颇有些忐忑。
“不错,”他说着,嘴里讲绵密的莲藕咽下,觉得这么说还不够,又补了句,“很好吃,你学到了精髓。”
还没等我高兴,他又说,“不过我们云梦口味还要重些,你估计吃不惯。”
意思是盐放少了。
嘴上虽然说着淡了,但江澄还是很给面子地连喝了三碗才停下。
“我另外叫人熬了些豆沙,加了红糖化开,夫君也叫他们一起吃点吧,累了一早上了。”我伸手指了指那边愁眉苦脸摇摇晃晃的少年们,好像又看到些他曾经的影子。他的身影如今却与那时候的虞夫人重叠起来。
“……去叫他们过来,说是夫人给他们备的。”江澄不情不愿地松了口,差江恒跑去降下“赦令”,回头和我说,“豆沙给他们备的也就算了,这汤夫人既是做给我,可不好转赠吧?”
我无奈的嗔了他一眼,道:“只是今天试了几次耽误了点时间才熬的不多,可哪里说要从你嘴里分食了?你要是喜欢,我以后常做就是了。”笑意忍不住从眨动动双眼中流露出来,被他瞧见。
他满意地点点头,衬着背后的一阵欢呼声中回答,“那以后就要常常麻烦夫人了。”眼里似乎也染上了同样的一点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