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来的非人类怎么养》今迩

40、白狐

　　荆雾被谈令两句话打发走，下床时，他唇角微微勾着，眼神意味不明地在谈令肩背处扫了一圈。
　　还好昨晚睡前就消除了那些不该存在的痕迹。

　　谈令身体的绝大部分都蜷在被子下，从手肘撑出的缝隙里偷偷往外看。

　　荆雾只穿了一条垂到脚面的睡裤，精悍结实的上半身被昏暗光线勾勒出深深浅浅的阴影。打开门锁时，他的动作有明显停顿，随即僵硬地微微侧头，似乎是想看谈令的反应。

　　但谈令先他半秒放下手臂，从荆雾的角度望去，只能从那堆凌乱被褥间寻觅到一截苍白的手臂和几缕乌黑发丝。

　　被子随着呼吸的频率轻微起伏，似乎是又睡熟了。

　　淅沥的雨声被虚化成背景音，荆雾垂下手臂，放松地倚着门框，落在床上的目光越发肆无忌惮。

　　鼻尖还萦绕着谈令身上特有的香气，像是初雪过后蒙上素装的林间湖面，没有冰冻，却拒人于千里之外。但经过整夜的肌肤相贴，细雪融化于两人的体温，变得暖融融。

　　荆雾心里升起一股奇异的满足感，像是他们早已经历完所有好的坏的，最终尘埃落定，在这个普普通通的早晨相拥醒来。耳鬓厮磨一番后，谈令继续补觉，而他因为某些过错被人气恼地踢下床，心满意足下楼做早餐。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他仍沉浸在自己的充满温情的白日梦中，压根没发现床上那团人正在缓缓移动。

　　直到一团浅色的布料“呼”的迎面袭来，完完整整砸到脸上，他才从那种怔忪的状态中惊醒。

　　因为装睡太久被闷到轻度缺氧，谈令瓷白的面色微红，拽着被子恶声恶气：“还站在那干嘛？要把我饿死吗！”

　　荆雾抖开手上被狠狠蹂躏过的睡衣，眼角眉梢都透着不加掩饰的遗憾，“我错了，你不要生气。”

　　又一个抱枕砸来，“还不快点！”
　　荆雾总算在他彻底生气前离开。

　　“咔”的一声后，房门彻底关闭。

　　刚才砸那两下耗尽了仅剩的丁点力气，谈令虚弱地躺在床上，双眼无神涣散，饿得头昏眼花。

　　他摸着扁下去的肚子，确信以前从来没有这么饿过。
　　四肢都软绵绵的无力动弹，像是被人隔空抽走了这具身体里的所有能量，只留下叫嚣着饥饿的空壳。

　　好诡异。

　　谈令迷迷糊糊地想，不会是荆雾没压制住妖类本性，半夜睡觉时偷偷吸走了他的精气吧。

　　真可怕，可他暂时还没做好以身饲狐的心理准备。

　　至少不能是字面意义上的“饲”，谈令可不想自己的身体变成喂养妖怪的中转站。

　　思维脱缰般发散半天，谈令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清楚，直到被一双温暖宽大的手从被子里挖出来，他才受惊地一抖。

　　在荆雾的帮助下穿好衣服，谈令耷拉着脑袋坐在床边，抱着手机给周重回电话。

　　“嗯嗯，昨天就到了，没接电话是因为我要睡觉，你管我要睡多久？”

　　“没什么声音啊，在下雨呢……你问谁？”

　　荆雾就站在面前，谈令奇怪地抬眼，在他的示意下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被轻轻松松打横抱起。

　　“荆雾当然也在，我又不可能从飞机上把人扔下去。”谈令无意识地揪着手边的头发，“这么关心，你怎么不自己给他打电话？”

　　冷不防听到自己的名字，荆雾边下楼梯边低头，用眼神说明自己和周重没关系。

　　谈令淡淡瞥他，捂住他不断靠近的耳朵，悬在半空的小腿晃动，嘟囔着：“知道了知道了，有变化绝对第一时间告诉你。”

　　看出谈令不想被听见聊天内容，荆雾便暂时封了自己的听觉，直到他打完电话才重新解开。

　　其实也不用特意这样做，不知道是不是受天气影响，荆雾今早对外界细小声音的接收状况出了些问题。也正因此，他才没有及时察觉到谈令起床的动静。

　　晚点得找时间进山里看看。

　　-

　　早餐已经摆在餐桌上，吃完一小碗燕麦粥，谈令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雨还没停，餐厅旁的窗户上满是湿漉漉的水汽，院子里的小菜园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模糊滤镜，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肚子很快被填饱，谈令总算能依靠自己的双腿行走。

　　室外空气潮湿，驱散了昨日残留的暑气，他沿着走廊靠近菜园，站在厨房窗户外，换着角度观察长势茂盛的不知名爬藤蔬菜。

　　中间隔了太久，谈令已经忘记自己当时买的菜苗种类，自然也无法把它和自己认识的那些对上号。

　　荆雾收拾完厨房，也走出屋子站到他旁边，在他的指挥下用一根伸缩杆挑开重叠的叶片。
　　失去部分遮挡物，几个圆滚滚的绿色身影暴露在视野中，外形和西瓜有点相似。

　　谈令揉揉眼睛，定睛看过去，真的是西瓜。

　　“那是哪里来的？”他疑惑抬头，向荆雾确认：“我记得当时没种西瓜啊？”

　　荆雾收了长杆，不经意地往院墙上一扫，探头探脑往里看的东西嗖地消失不见。
　　的确没种，但挡不住它们自己送上门来。

　　“种了，老板最后和肥料一起送给你的。”荆雾拉住谈令，阻止他冒着雨跃跃欲试地去摸西瓜，“已经熟了，要不要尝尝？”

　　谈令拍拍肚子，果断点头。

　　来处存疑的西瓜摘了，洗干净后浸泡进冰水里，但两人还没来得及吃，院门就被敲响了。

　　连续下了整晚的雨总算停下，林田撑着伞，刚从养殖区回来，顺便说明笼舍的改造情况，问问谈令要不要去看看。

　　面对林田认真的汇报，不务正业的谈老板总算拾起那点残存的事业心，拉着全能助理换衣服出门，去鸡舍看情况。

　　往西去的那条碎石步道不算平整，有不少石块被来往的人踢飞，路面上形成了浅浅的水洼，踩上去会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谈令穿了高度到膝盖的雨鞋，单手提着裤脚踩水，玩得不亦乐乎。飞溅起来的水流斜着划出一道完美弧线，不偏不倚刚好浇湿荆雾的裤子，深色的布料变得更深了。

　　荆雾的步伐没有停顿，似乎并未察觉。

　　于是谈令放下手，神态自然地转头观察一旁的灌木丛，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也就没看见荆雾弯起的嘴角。

　　-

　　鸡舍通体使用木头搭建，底部支起远离地面，木头外围用了防水涂层，没被昨夜的暴雨浸湿，内部也依旧干燥。

　　被黄鼠狼入侵过的那个笼子位于鸡舍最内部，已经换上了孔洞更小的铁网。
　　里面的鸡群比刚买来时大了一圈，状态还算正常，没有因受到惊吓而出现谈令担心的刻板行为。

　　旁边的鹅舍的小鹅已经长成了谈令不敢随意招惹的样子，他只是扔了片菜叶进去，就差点被啄到手。

　　“你再瞪我一下试试。”谈令躲过袭击，敲着笼子警告它，“再瞪你今天就没有饭吃了。”

　　那只鹅和谈令小眼瞪大眼，似乎真的听懂了他的话，摇摇晃晃后退两步，把头埋进其他鹅的翅膀里不再动弹。

　　荆雾没忍住笑，打破人鹅对峙的场面，拉着他往外走，“好了好了，它已经知道错了。”

　　谈令哼了声，抬着下巴走下木质台阶。

　　这片被围栏围起来的场地很大，两面接着树林，一面靠山，地面上长满了半个小腿高的野草。
　　按照付玉发给他的饲养手册，再过半个月，就可以把鸭鹅放出来养了。

　　谈令踢开鞋面上的草籽，打着哈欠往回走，心想养殖也没有那么难，至少付玉说的那些禽类疾病都没有出现。

　　走过鹅舍旁边的几个小木屋时，里面隐约传来动静，像是小狗崽弱弱的叫声。
　　谈令骤然停下脚步，拉住荆雾，在他询问的眼神中竖起食指抵在唇边，指了指距离最近的那个小屋。

　　荆雾点点头，配合地把他挡在身后，两人一齐低头看去，对上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小狐狸！”认出了它就是荆雾拍过的那只狐狸，谈令惊喜地叫出声，没忍住往前半步。

　　通体雪白的小狐狸探出头和他对视，眼睛里同样迸出光亮，拉长尾音嘤嘤叫了声。

　　“好可爱，可以摸摸吗？”

　　谈令蹲下身，试探着伸出手，小狐狸也探出头迎上去。
　　刚要碰到，狐狸忽然僵住，往他身后看了眼，委屈地舔舔爪子上的毛，跳出小屋唰地钻进林子。

　　“怎么跑了？”到手的狐狸飞了，谈令失落地扣着膝盖起身，眼巴巴往树林里看，“它是害怕我吗？”

　　荆雾摇头：“它很喜欢你。”

　　“那为什么要跑？”

　　荆雾沉默片刻，不承认是自己的问题：“可能是因为空着手不好意思，去找见面礼了。”

　　谈令转头：“见面礼？”

　　-

　　谈令半信半疑地跟着荆雾回家，半小时后，小狐狸果然带着见面礼跃进院子，敲响了玻璃。

　　它嘴里叼了几朵胖乎乎的蘑菇，呲牙咧嘴送到谈令面前，长长地尾巴被林间残留的雨水打湿，像小狗一样狂摇。

　　“好乖啊。”

　　谈令下意识放轻声音，坐在地毯上挠着它软乎乎的下巴。
　　小狐狸舒服地眯着眼哼哼唧唧，在他手下软成了一滩歪七扭八的液体。

　　荆雾捞出冷水里的西瓜，冷脸持刀，冷上加冷。手下用力砰砰切着，凉凉地旁观客厅里和谐有爱的人狐互动。

　　一把年纪了还学狐狸幼崽撒娇。
　　真恶心。

　　小狐狸舔舔谈令的手指，耳朵抖抖，圆溜溜的眼睛始终注视着他。
　　完全不把远处那人的眼神威胁当回事。

　　“那是西瓜，不是骨头，不用把手臂抡圆了才剁下去！”谈令被吵得不行，捂住狐狸的两只耳朵，转头大声教训他：“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怎么忽然就生气了，难道狐狸不是他吗？

　　总算被注意到，荆雾在谈令转头的那瞬间就调整了表情，迅速将被剁烂的西瓜往旁边一推，端着在人瓜大战中侥幸存活的那部分，丧眉搭眼地走到他面前，垂头丧气挨训。

　　“我对它有意见。”

　　地毯上四仰八叉躺着的小狐狸察觉到气氛不对，尾巴自动炸毛，往沙发上的抱枕堆里一扎，和狐狸玩偶互诉衷肠去了。

　　谈令眉头紧皱，仰头看他：“狐狸怎么你了？”

　　荆雾垂眼，为自己的工作量考虑：“它身上全是泥，没洗澡就在地毯上滚来滚去，脏死了。”

　　谈令低头看，米色的地毯上一串脚印，自己腿上也被印上几朵黑梅花。
　　狐狸果然都会妖术，他刚才怎么没发现？

　　谈令噎了一下，像个被蒙蔽了双眼的饲养员，无辜道：“可它只是只小狐狸，它懂什么啊？”

　　荆雾心里冷笑，面无表情揭穿：“它年龄比我都大。”

　　谈令震惊地睁圆眼睛，“啊？”

　　还嫌不够，荆雾又指了指地毯角落的几朵蘑菇：“那是鳞柄白鹅膏，毒蘑菇，剧毒。”

　　谈令人都傻了：“啊？！”

　　小狐狸缩手缩脚地从抱枕堆里冒出头，讨好般夹着嗓子冲谈令叫两下。
　　它身下，亮橙色的狐狸玩偶被可怜巴巴地踩在脚下，干净的毛上还有几个脏脚印。

　　“看吧，这只大龄狐狸还踩我送你的礼物。”荆雾放下果盘，拎着玩偶递到谈令面前，一副真心被狐摧残的后悲痛欲绝的样子。

　　谈令看看狐狸，又看看荆雾，再转头看看散发着邪恶气息的蘑菇，鼻尖溢出薄汗，一个头两个大。

　　误入狐狸精切片修罗场了。
　　自己还有生命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