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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茶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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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令的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
荆雾瞳孔微微收缩。
他抬手梳理谈令散落下来的额发,发丝柔软,没有树叶的踪影,早就被风吹落了。
“谁惹你不高兴了?”荆雾的声音低沉温柔,带着诱哄的意味。
谈令眨了眨眼,突然意识到自己幼稚的告状行为。
他不想说,低着头,用脚尖在地上踢出一个小小的浅坑。
阳光照在他微微泛红的耳尖上,将细小的绒毛映得清晰可见。
旁边有一株伶仃的野花,四散的泥土像小雨点一样砸到花身上,又簌簌滚落,最终乖乖回到它们该待的泥坑里。
花依旧开着,没被影响分毫。
“没什么,就是想使唤你,不可以吗?”谈令把浅坑一脚踩平,突然捞过荆雾垂在身侧的那只手,泄愤似的捏着他的指骨。
捏完之后才惊觉哪里不对,耳尖更红了。
完蛋,他怎么也染上了和荆雾相同的毛病,总想对人动手动脚。
荆雾又把人往阴凉处带了带,歪着头看他,虽然还是无精打采的样子,但比刚才好了些。
“当然可以,随便使唤,让我把手换给你都行。”
“那还是算了。”
谈令想象他的手长在自己身上,不太行,比例太诡异,像手腕接了个造型奇特的蒲扇。
荆雾看着安静了片刻,又忽然笑出声的人,一头雾水,“我的话很好笑?”
谈令收了心神,拍拍他的手仰起头,眉梢眼角带着未散的笑意,“还好,你只有一点点幽默。”
远处安装师傅已经绕着养殖区转了圈,在朝这边招手,谈令抬脚就要过去,又被人抓着一把揽回来。
“怎么连帽子都不戴?”
荆雾取了自己的帽子扣到谈令头上,大了挺多,从他的视角看,只能看到个小巧的下巴尖。
“走太急了。”谈令稍稍整理,头发有些长了,被帽檐一压就戳眼睛,可以等周重来了让他剪。
作为一个毕业两年没有正经工作过的法学生,周重学会了专业以外的各项技能,包括但不限于理发、算命和现在的肉夹馍制作。
就是都不太精通。
周重去年还给谈令算过命,信誓旦旦地说他24岁这年能成为亿万富翁,感情上也有奇遇。
结果呢,谈令上个月刚辞职,没了收入,资产过亿的目标变得遥遥无期。又来到这个人均年龄超40岁的村庄,感情线也无处发展。
算命结果中的两项,都被严严实实堵了个正着。
虽然谈令本来也不信他的话。
思绪回笼,帽子戴好,谈令总算从荆雾的禁锢中顺利离开。
他和几位师傅商量监控的安装位置,荆雾全程寸步不离地跟着,不说话,像个毫无存在感且沉默的影子,只在谈令需要时冒出头。
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重叠在一起。
这边处理好,谈令又领着人回小院,在墙角周围和客厅也装上。
荆雾和摄像头对视,打开手机搜索它的功能用途,若有所思。
几人离开后,时间才到下午四点多。
手机上收到不明包裹的取件消息,谈令把任务交给荆雾,转头就抱着安装师傅送给他的赠品,腿脚疲软地上楼回房间。
洗完澡换上睡衣,他盘腿坐在地毯上,对着说明书研究手里这个圆头圆脑的摄像头。
困意太深太重,谈令越看越迷糊。
顶着双泪眼在卧室里环顾一圈,他艰难起身,把东西随手放在窗边的置物架上,扭转方向正对着窗户。
摄像头没开,他没有监控自己睡觉的习惯。
脑袋里回忆起监控被入侵的新闻,谈令又把小圆球往里推了推,用东西挡住。
楼下荆雾已经搬着箱子回来了,谈令蹲在窗边看他乌黑的发顶,在对方察觉到并往上看之前,一把拉上了窗帘。
可以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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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令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时窗外已是浓墨般的夜色。
向青敲门进来时,两人才刚开始吃晚餐。
不只是向青,她背后还跟着尚嵘和表情木讷的段听远。
荆雾摁住他的肩膀不让起身,自己放下空碗去开院灯。
谈令侧坐在餐桌前,视线穿透玻璃窗去捕捉那道修长的身影。
几只小飞虫不知疲倦地撞击着窗玻璃,发出细碎的响动,像在刻意引起注意,又在人靠近时立刻慌乱逃离。
“胆子真小。”谈令轻声嘀咕,收回吓虫的手。
晚餐丰盛,有荆雾招待客人,他便保持平时的吃饭速度,细嚼慢咽,吃到肚子微微鼓起才算结束。
夜晚裹挟着凉意拂过小院,卷走了白日的沉闷。
石桌边燃着荆雾自制的驱蚊草环,能看到摇摇晃晃的小红点,微苦的草木味道混着蔷薇香气,被风送到院中每个角落。
几人正浇菜浇花,见谈令出来,荆雾自然而然走到他旁边,低声询问后交换角色分工。
主厨去洗碗,谈令则接过喷壶,在月光下为即将开花的菜苗下一场局部小雨。
向青只是消食散步路过,没什么事,帮着浇完水又聊两句上午的招工情况,就带着尚嵘离开了。
两人走了,段听远磨磨蹭蹭留到最后,倒是毫不客气地跟着谈令进了屋子。
背对着不速之客,谈令换上拖鞋,不着痕迹地翻了个异常标准的白眼。
当做没看懂段听远的意图,他随便找了个借口要回房间,把应付段听远的任务丢给荆雾。
荆雾将他刚才的动作表情尽收眼底,虽然不明白原因,但他也正好不想让谈令和那人说话。
“吃不完的再叫我去收拾。”他把刚洗的蓝莓递出,果盘边缘的水渍已经被细细擦干。
谈令顺手往他嘴里塞了几颗作为奖励,转身上楼,站到二楼楼梯口时,不经意地回头往客厅角落扫了眼。
客厅重归寂静,两人相顾无言。
唇齿间残留着水果的清甜,荆雾坐在谈令常躺的那张沙发上,半天都没回过神。
左右两侧是堆叠的抱枕玩偶和毯子,每一个都曾被它们的主人紧抱着睡过,那么亲密的接触,令人嫉妒。
什么时候能在清醒状态抱到他?
荆雾半阖着眼,呼出一口气,任由某种情绪在身体里疯狂生长。
斜对面的人发出动静,他厌烦地掀起眼帘,对上段听远闪烁的目光。
段听远不是很想和荆雾聊天。
上周从这里回去的路上,他和荆雾一同坐在后排,青天白日里做了个异常真实的噩梦。
梦里他的伪装被撕开、被指责,崩溃着道歉,眼前这个男人面无表情漠然旁观,像看了一场庸俗无趣的表演。
清醒过来后,他心里仍还残留着恐惧,只坐在这里就身体僵硬头皮发麻,额角甚至渗出细汗。
“我们要休息了,你还有什么事?”荆雾先开口,毫不客气,赶人的意味很明显。
段听远不知道这场对话会不会落到谈令耳中,对荆雾的态度不满也只能忍着,“听青姐说谈令在招聘员工,我有兽医资格证,想来应聘。”
“不需要。”荆雾仰靠在沙发背上,手里揉捻着柔软的毛毯,口吻疏淡:“他有我就够了。”
“你是兽医?”
“这就和你没关系了,请回吧。”楼上有细微响动,荆雾懒得分神再聊,起身送客。
有这个男人在,段听远就知道今晚谈不成了,他故作轻松地笑,最后挣扎,“我会直接问他。”
荆雾闻言轻笑,对他的敌视毫不在意,打量两秒,“哦,请便。”
看来上次那点暗示的影响还不够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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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再早起喂鹅,谈令睡前报复性玩手机到半夜,第二天睡到中午才起,早午饭又并作一顿。
吃饭时他把手机扔一边,屏幕时不时亮起,跳出一连串新消息。
谈令没管,直到吃完饭才解锁回复,手指敲得飞快,嘴角不自觉扬起。
荆雾眼神微动,唇角弧度渐渐敛去。
在和谁聊天,笑得这么开心?
段听远吗,答应他的请求了?
心脏又酸又麻,荆雾无意识地捏着手里的勺子,金属在他指尖弯折,再压直。重复几次后,勺子终于不堪折磨断开,“啪嗒”两声砸到桌面上。
谈令被这声响吓一跳,忙放下手机蹙着眉检查他的手,片刻后有点无语地坐回原地。
手没看出任何问题,受伤的是断成两截的勺子,接口处扭曲得不成样子,一看就知道遭受过折磨。
谁惹到这个狐狸精了,气压这么低。
谈令只在心里嘀咕,面上不动声色,只抬眼看他。
“勺子不结实。”荆雾丝毫不慌乱,这样对他解释。
谈令假装信了。
午饭过后,他去拆昨天的那个快递,是闻女士寄来的又一箱零食。
把东西分类塞进消耗缓慢的零食柜里,谈令翻出盒喜欢的水果糖,挤在沙发角落,边盯手机边吃,完全没注意到荆雾伸出的手。
再次被忽视,荆雾头痛心痛嗓子痛。
他喉结滚动,声音低哑得发颤:“你答应他了是吗?那我呢,你要辞退我吗,有了他还需要我吗?”
他低头垂眼,嗓音越来越沉:“也对,他是专业的,能帮到你。我只是个文盲,除了会做点家务,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连拼音字母都要你教了才会。我还控制欲强总是管你,照顾不好你让你发烧生病,我有什么用?”
本来只是在演,结果表演变成真情流露,越说越难过,越觉得自己配不上谈令。
光影穿透半掩的窗户,投落在他身上,荆雾神色落寞,语气充满了自我厌恶。
谈令吃东西的嘴停住,眼里闪过古怪,左右闻了闻。
怎么好像有点茶味?
他把嘴里的糖嘎嘣咬碎,手指在屏幕上啪嗒啪嗒按了几下,荆雾的手机屏幕随即亮起,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茶言茶语。
荆雾愣怔:“你给我转钱做什么?”
“你这个月的工资啊。”谈令拍拍他的肩膀,善解人意:“你说这些,不就是觉得自己在我这里只是个普通管家兼厨子嘛,那就给你发工资。”
怎么和想象中不一样?
荆雾一把按住他的手,又被挣开,“我不是这个意思。”
谈令擦干净手指继续吃糖,顺便喂了荆雾一颗,语调平平:“哦,我不懂,我又不会读心术。”
荆雾吃着糖,什么自卑难过都被甜味冲散。
他试探问道:“那我们是什么关系?”
谈令继续盯着手机,舌尖轻轻舔去唇上沾的糖粉,含糊道:“自己想。”
主宠关系啊,不然还能是什么,这都不知道。
真笨。
荆雾的确想不到,他还沉浸在谈令亲昵自然的举动里。
安静了片刻,谈令忽然想到什么,抬眼问他:“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答应他了’?这个‘他’是谁?”
“段听远。”荆雾回神,低声道:“他昨晚说要找你应聘。”
谈令拖长语调“哦”了一声:“我昨晚就拒绝他了。”
他指指角落的摄像头,语气随意:“我昨天在楼上看着呢,不会答应。”说完。他又抬手揉了揉荆雾的发顶,像在安抚,“你昨天做得很好。”
谈令本来就不想和段听远接触,那人一点边界感都没有,看着就讨厌。
惊喜砸到头上太突然,荆雾被碰过的地方顿时火烧火燎,顺着皮肤烧到五脏六腑。他呼吸急促,不管不顾地一把抱住身旁的人,手臂勒得极紧,谈令差点喘不过气。
“松开松开!”谈令皱着眉教训他:“不能轻点?”
怎么真的和大型犬一样,对自己的体型和力气没有任何自知之明。
荆雾立刻道歉,可眼神依旧又黑又沉。
像在压抑着什么汹涌的情绪,怎么也散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