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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盗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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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在浓重的药香中苏醒时,腕间铁链正随着马车颠簸叮当作响。月光透过靛蓝车帘的缝隙漏进来,照亮了对面端坐的哑婢——那女子眼眶里嵌着的不是眼珠,而是两颗浸过药水的桃核,在暗夜里泛着诡异的琥珀色。
"水月观到了。"车夫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摩擦。
哑婢突然抬手扯开车帘,昭阳的瞳孔骤然收缩。月光下的道观宛如巨兽匍匐,飞檐上挂满青铜铃铛,每只铃舌都是人指骨雕成。更骇人的是观前那株雪昭树,树干上布满人脸状的凸起,此刻正齐齐转向马车方向。
"陆姑娘醒了?"云晦的声音从树后传来。他今日换了件素白道袍,腰间螭纹玉佩完好如初,仿佛暗道中的碎裂从未发生,"这具身子可还合用?"
昭阳猛然低头,发现自己穿着司天监最低等杂役的灰布衫,左手小指却戴着枚熟悉的翡翠戒指——这是前世她及笄时母亲所赠,早该随焚尸炉化作灰烬。
"乙亥年七月初三。"云晦用麈尾挑起她的下巴,"多亏你当年自愿献祭,否则这三百童魂的阵法还真凑不齐主祭品。"
哑婢突然剧烈颤抖,桃核眼珠啪嗒掉在车板上。昭阳这才看清她脖颈后的皮肤正在龟裂,露出下面青紫色的血管——那些血管分明是画上去的符咒!
道观深处传来孩童的哭喊。昭阳猛地撞开车门,赤足踩在雪昭树根上。树根突然活过来般缠住她的脚踝,树皮裂开处渗出淡金色的树脂,渐渐凝成江嶙的脸。
"别碰观心镜!"树脂人脸突然开口,"他在用你的血温养..."
云晦的麈尾劈开树脂,碎金般的液体溅在昭阳手背,瞬间渗入肌肤。她突然头痛欲裂,零碎的记忆如毒蛇撕咬神经:
——七岁的自己踮脚将鹤哨挂在雪昭树枝头;
——江嶙跪在暴雨中,任树汁腐蚀颈侧肌肤;
——三百个孩童手腕系着红绳,绳头都系在她腰间...
道观正殿突然洞开,寒风裹着血腥味扑面而来。昭阳踉跄着望去,只见殿中悬着面丈余高的青铜镜,镜面映出的却不是当下景象——镜中自己正被铁链锁在刑场,雪昭树根穿透心口,吸食着三百道流入地脉的童魂。
"这才是真相。"云晦抚摸着镜缘的铭文,"你以为的重生,不过是镜花水月的倒影。"
昭阳突然冲向铜镜。在指尖触及镜面的刹那,整座道观的地砖开始翻转,露出下方沸腾的血池。池中浮沉着无数青铜匣,每个匣盖都刻着生辰八字——全是乙亥年七月初三!
哑婢突然发出凄厉的尖啸。她的道袍被暴涨的血管撑裂,露出画满符咒的躯体。昭阳抄起供桌上的烛台刺入她心口,黑血喷溅在铜镜上,竟显出一行血字:
【子时三刻,观星台】
更漏声突兀响起。云晦脸色骤变,甩出麈尾缠住昭阳的脖颈:"倒是小瞧了你..."
话音未落,鹤唳声破空而至。江嶙的鹤嘴镐斩断麈尾,镐尖带起的火星点燃了符咒。昭阳在烟雾中看见他颈侧的烬纹已蔓延至下颌,暗红纹路里游动的金线比昨夜更密集。
"带她走!"江嶙反手掷来半枚青铜鹤哨,"去观星台毁掉..."
血池突然掀起巨浪。云晦的冷笑混在浪涛声中:"晚了!"
昭阳攥着鹤哨跃上飞檐,身后传来机关兽的嘶吼。当她攀上最高处的望楼,整座皇城尽收眼底——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各升起一道血柱,正在空中交织成巨大的星图。最亮的那颗灾星,赫然指向司天监观星台。
望楼地板突然塌陷。昭阳坠落时看见江嶙正在血池中与三只机关兽缠斗,他的鹤嘴镐每次挥动都带起金色血珠。那些血珠在空中凝成星象符号,竟与皇城上空的灾星图渐渐重合。
"接着!"
江嶙突然将鹤嘴镐抛来。昭阳凌空接住的刹那,镐身突然裂开,露出内藏的完整鹤哨。两只鹤哨相撞发出清越鸣响,血池中的青铜匣齐齐弹开,三百道童魂如萤火升空,汇聚成光流冲向观星台。
昭阳借着光流跃上屋脊。月光下,观星台顶的浑天仪正在疯狂旋转,每道刻痕都渗出血水。当她将鹤哨按向仪器核心,突然看见镜中幻象——另一个自己正被铁链锁在仪器底部,心口插着半截鹤嘴镐。
"这才是真正的你。"云晦的虚影浮现在浑天仪上,"镜外的不过是赝品..."
鹤哨突然变得滚烫。昭阳忍着灼痛将其插入仪枢,整个观星台突然倾斜四十五度。浑天仪轰然坠地,镜中幻象应声而碎。三百童魂的光流汇入地缝,雪昭树发出震耳欲聋的哀鸣。
当第一缕晨光照亮皇城时,昭阳在废墟中捡起半块冰晶。晶体内封着片残破的星图,正是江嶙昨夜用血绘制的护国大阵。她忽然明白,那些看似治水图的纹路,实则是用河道模拟的星宿轨迹。
"他用自己的命换了时辰..."云晦的声音渐渐消散,"但雪昭树开花时,你们谁都逃不过..."
昭阳转身望去,江嶙正拄着鹤嘴镐跪在血池边。他的烬纹已经爬满整张脸,在晨光中宛如戴了张黄金面具。当第一片雪昭花瓣落在他肩头,昭阳看清那根本不是花瓣——是正在剥落的人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