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ja Vu》端木山风

7、第 7 章

　　基地的医疗报告室内，穆站在巨大的仪器前，一言不发地盯着屏幕。各种字符和数字密密麻麻地排列其上，构成繁复的迷宫。底部的光标隐约泛出荧荧蓝光，随着他呼吸的起伏不停闪烁。

　　“真是不可思议，不是么？”站在穆身旁的沙加夸张地发出感慨，“从指纹、眼纹、皮肤扫描到DNA的片段和排序都没有任何差异。就连大脑沟回切面扫描的对比也是完全相同……”说到这里，他特意停下来看了看穆，见后者仍是面无表情，他露出诡异的微笑，“所以结论只能是：他们是一模一样的。”

　　穆转过头。“这是不可能。”他反驳说，“在这个世界里，两个一模一样的存在会相互重叠，所以……”

　　“但你自己也看见这些分析了，”沙加打断他，指了指屏幕，“完全相同的数据——以我们现在的科技根本无法将这两人区别开来。”

　　“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穆低声说，“再来一次的话，说不定就能看出不同来。”

　　“这已经是第三次分析了。”沙加微笑着提醒。“你到底想证明什么呢？”他直截了当地说，“我绝不会相信这只是出于过度谨慎的个性。”

　　“我没想证明什么，我只是……”穆下意识地反驳，但望着沙加那耐人寻味的笑容，他发觉自己再也说不下去了。

　　沙加看着他的眼睛，“有件事不知你记不记得了，”他说，“两年前的某个白日，你喝得大醉，跑来找我，还说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话。”

　　“我说了什么？”穆尽量克制不让紧张的情绪表露出来，但插在衣兜中的手却不由自主地颤抖了。

　　“你讲了一个故事。”沙加伸手按下关闭键。屏幕闪烁一下，然后变得漆黑。“你说有一位来自异次元空间的少年，落入陌生的世界，遇见另外的自己。”他停顿片刻，然后一字一顿地问，“穆，你、不、觉、得、那、个、故、事、和、现、在、的、情、形、很、像、吗？”

　　穆的神色突然回复从容，“科学来自幻想，但与幻想不同的是，科学需要证据，”他笑笑。“我知道你的想法，”他对沙加说，“你是否认为出土的那台机器能够制造出虫洞，将过去或者是平行空间同我们现在所处的空间连接起来，而不当心启动了它的撒加恰好作为原象，从一个随机空间内带出了一个镜像？”

　　沙加点点头，“差不多是这样。”

　　“但这和我们现在的理论相悖，不是么？”穆很有把握地说，“在同一个空间集合内，做全等变换的原像镜像必然重叠。”

　　“不能这么说。”沙加伸出一只手指在他面前晃晃。“首先，理论只是理论。事实修改理论而不是反过来。其次，你刚才也听艾欧利亚说了，撒加到现在仍旧昏迷，在他清醒之前，我们无法断定他的意识是否已经和自己的镜像融合了。”

　　“一定不会！”穆大叫。他显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于是慌忙掩饰说，“尽管你可能不相信，但我还是能够察觉到他们的不同。”

　　沙加没说话，他呆呆看着穆的脸足足十秒钟，然后叹了口气。“你真的不去看看撒加么？”他问。

　　“不去。”穆斩钉截铁地回答。“我希望他死。”

　　“得了吧，穆，”沙加不屑地撇撇嘴，“你明明很在乎他的，为什么还要装模作样？你不是一直把他当作亲生哥哥一样爱戴、敬佩的嘛！‘我希望哥哥当上部长，在广阔的舞台上尽情展现他的才华。’这是你的原话。为什么，穆，现在你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穆苦笑，米罗曾也问过同样的话。“末日”中的景象再次展现在他眼前，浓重的色彩压抑着他喘不过气来。其实他又何尝不想同别人一起分担重负，然而这是分析师的宿命——只属于你自己的Deja Vu，一遍遍重复，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幻境。但穆却宁可把所见当真实来防范，所以他坚持做着自己认为应当做的事情。只是，当一切被注定，是否所有的努力都只会将命运更快引向结局？穆不知道。“你相不相信前世？”他问沙加。

　　沙加愣了愣，“怎么突然说这个？难不成你认为自己前世和撒加有仇？”

　　“不，”穆摇头，“我的前世是一面镜子，将人同镜中影像分开，看来我这一世，似乎还要做镜子，”他笑笑，“我要把那个人带回殖民。”绝对、不能、让、他们、见面！穆握紧了拳头。

　　沙加还想说什么，但报告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工作人员闯进来。“穆先生，沙加先生，”他大声地说，“撒加先生已经醒过来了，艾欧利亚先生请两位过去。”

　　沙加看向穆，后者的脸上是僵硬的微笑。“知道了，你先过去，我们马上就来。”他说。

　　工作人员离开后，穆对沙加说，“我是不会过去的。我要立刻带那个人走。”

　　沙加无奈地点头，“我知道说服不了你，我也相信你有自己的理由，不过请记住一点，”他把手环住穆的肩，“别太逞强了，你并不是救世主。”

　　“我知道，”穆咬了咬嘴唇。“谢谢。”他低声说。

　　“那就好，”沙加轻轻拍拍穆，转身走了出去。他缓缓行在长长的甬道上，两侧的大玻璃窗上映出他灰暗的影子。“穆，你这个别扭的傻瓜，”他看着自己忧郁的清蓝色眼睛低声呢喃，“为什么总是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放在心里头呢？”摇摇头，沙加将伤感的面容隐去，大步走进撒加所在的病房。

　　“你来了，沙加，”坐在床前的艾欧利亚转过身来，脸上是喜忧参半的神情。他望向沙加背后，嘴唇动了动，然后抿紧。

　　“穆，他不会来了。”沙加俯下身，低声在艾欧利亚耳边说。接着，他握住撒加的手，“你还好吗？撒加先生？我是空间科技部副部长，沙加。我们以前见过的。”

　　“你好，沙加先生。”撒加毫无血色的面孔上露出一丝微笑，他苍白的唇半张阖，费力地吐出一个名字。“加隆，”他请求说，“请让我见见加隆。”

　　“加隆？”沙加朝艾欧利亚投去不解的目光。

　　“他说的，应该就是那个神秘的人吧，”艾欧利亚想了想，“我记得撒加中枪前嘴里似乎也叫过这个名字。”

　　沙加沉默了。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去找回穆时，外面传来了飞行器启动的嗡鸣。“已经太晚了，”他叹了口气，“穆已经带着他回去殖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