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ja Vu》端木山风

13、第 13 章

　　十三

　　穆扶着加隆通过空间站的隧道，进入飞船舱体内。他将加隆在座椅上安置好，然后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后者目光涣散，神情呆滞，看来刚才注射的药剂已经起作用了。穆松了口气，这些分量应该足够支持他们安全抵达殖民四号的。

　　“撒加，”话语出口，穆才惊觉自己条件反射般地叫着那个人的名字。他苦笑着，叹了口气。

　　其实，和撒加认识，也已经很久了。母亲去世的时候，穆遵照她的遗愿去找亲身父亲，但却被人当作说谎捞好处而赶出来。他在政府办事处门口遇到十五岁的撒加，后者对他微笑，温柔地安慰他，带他去吃饭。撒加很轻易地就相信了其他人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的穆的话，并无条件地给以他经济和精神上的帮助。他经常抽空去学校探望他，问他的功课，视情况而定训斥或鼓励他。他会送他生日礼物并带他出去庆祝，甚至还在逢年过节时候邀请他去史昂的高级别墅度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穆都将撒加当作亲身兄长般爱戴并崇拜着，直到那一天——呆呆望着屏幕上的画面，穆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世界整个儿崩塌了”。于是在将所有的工作妥善交付米罗后，穆辞了职，开始在四个殖民间游荡。整整三年，他始终都在告诉自己，别相信，那只是幻觉，撒加不可能真会是那个毁灭了世界的人，他只是自己的哥哥，一个有崇高理想伟大追求的好哥哥。然而他似乎是失败了。

　　“撒加，”穆看着那双深蓝色的眼眸好久好久，久到仿佛要把它深深刻进骨髓中去。“我恨你。”他一字一顿地说。

　　加隆僵直的身体微微地颤抖了。

　　穆看了下电子表。嗯，到时候该起航了。他低下头，替加隆系好安全带。

　　加隆的嘴唇微微张合，“撒加，我恨你。”和穆几乎完全相同的表情一闪而过，他的眼神再次回复混浊的空洞。

　　穆直起身，拍拍加隆的肩膀。“知道嘛，我们就要逃亡了，我和你，两个人，到一个撒加找不到的角落里去，藏起来，就这么一辈子，嗯，就这么一辈子。”自言自语着，他将安全带铛一声用力扣上，向后倒进柔软的座椅里。闭上眼睛，他意欲松弛下紧张的神经，谁知仍有无数个问题在脑海不停萦绕。说起来，这家伙的反应还真奇怪，穆皱起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眉毛，据艾欧利亚所描述的，他是喊了一句什么之后才开枪的。突然被传送到陌生的地方，对着陌生的人，他为什么还是扣下扳机？难道只是因为惯性而无法停手么？还有他在撒加倒地之后的神情以及之后的自闭症状，都更像是极度心碎而不是因为落入某个未知时空的恐惧和震惊。到底这个男人的心里，在想什么呢？

　　乘务小姐甜美的声音打断了穆的思绪。“在地球空间站的暂停已经结束，一分钟后飞船将继续前往本次飞行的目的地殖民四号，请各位旅客回到……”播音嘎然而止，片刻后，又重新响起，“在地球空间站的暂停已经结束，一分钟后飞船将继续前往本次飞行的目的地殖民四号，请各位旅客回到座位上，并系好安全带。”

　　穆敏感地注意到了广播中那个不正常的重复。如果是人为因素，那么通常都会道歉，如果是机械原因的话，那么通常会出现干扰声，并且应该只有后半句被重复。有什么不对劲儿，他环视四周，奇怪，那些旅客明明就在身边，为什么看起来如此遥远？

　　哄一声闷响，飞船起飞了。穆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可以对天发誓，自己刚才清楚看见地板裂开一条巨大的缝隙，但揉揉眼睛，却又什么都没有。迟疑片刻，穆用力拉下安全闸，超级抗震金属玻璃猛然从座椅下翻起，将他和加隆罩住，构成封闭箱体。安全锁嗒地扣上的霎那，仿佛石子投入水中，巨大冲击能量从他们身边一波波散开。穆下意识地捂住面部，但眼前仍仿佛看见爆炸产生的耀眼橘色光芒。大约三十秒钟，他把手放下——眼前什么都没有。旅客、飞船、空间站，都仿佛到达沸点的水汽般完全蒸发，连渣滓都不曾留下。透明玻璃外，一望无际的宇宙仿佛黑色的眼睛，阴冷地笑。

　　然而这宇宙同之前他概念中的似乎有所不同，不止是玻璃，似乎还有别的什么，将他们同外围空间隔离开来。这是怎么回事？穆大惑不解，为什么会突然爆炸？

　　“……因为穆将加隆从我身边带开。”隐约传来的人语将穆吓得几乎跳起来，他扭头看向加隆，后者仍旧面无表情，仿佛没上发条的机器娃娃般端坐在椅子上，紧闭着双唇，也不曾移动过。“虽然还不完全明白原理，但那台机器必定是用来做时空转换的。我触摸了他，将另外一个世界的镜像通过虫洞带到这个世界，改变了这个世界原有的平滑结构。”穆竖起耳朵，这是撒加的声音，没错，就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撒加的声音。他很快将之前的话语回忆了一遍，然后认真地倾听，“也就是说，我和加隆，成为了两个奇点。如果我们在一起，并不会有太大影响，但当我们分开后，就像双缝效应那样，穿越我们的时间在未来相互干涉，从而造成扭曲变形。而正因为我是奇点，所以在我附近的区域并没有随着时空的自动恢复性而撞毁，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会产生这个断层……”

　　声音慢慢轻下去，穆也开始消化了撒加的理论。那么，我们其实是在时空断层中么？也就是说，刚才那些人，恐怕是因为我的决定而全部丧生了？他无力地瘫软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会是真的，怎么可能……我杀了人，杀了很多很多的人……

　　他是如此深深地沉浸在情绪中以至于完全没有留意到，周围的一切开始缓慢地发生变化，黑色逐渐被白色取代，两个人影逐渐显出轮廓来，一个怀抱着另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