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ja Vu》端木山风

11、第 11 章

　　生平第一次，艾欧利亚触摸到了天堂。在他和撒加的周围，绿草疯狂地长出来，那颜色是如此鲜艳以至于艾欧利亚觉得眼睛，甚至浑身都被深深地刺痛了。不光是草，还有花，还有树，然后就是天空里的飞鸟，原野上的走兽，一点点在周围慢慢凸现。澄净的蓝，纯洁的白，鲜翠的绿，跳脱的红，柔和的黄……让人眼花缭乱的缤纷色彩交织重叠，生动而立体，给人以不真实的错觉。

　　“撒加，我们是在做梦吗？”艾欧利亚的眼眶湿润了。他深吸口气，完全陌生的味道直冲鼻腔，令他幸福地眩晕。

　　“不，梦是没有颜色的。显然，空间正在试图将这个断层归位。”撒加环视四周。他拍了拍身下的地面，还是冰冷坚硬的混凝土。“我们不属于这里，断层应该还会继续漂移。”

　　然而艾欧利亚却仿佛完全没有听到他说的话。“那么，我们终于是醒过来了。”他脸上带着梦幻般的表情。“原先我们生活在压抑的黑白影像中，现在终于能够醒过来了。”

　　“艾欧利亚，你没事吧？”撒加不安地问。

　　“没事，我只是太激动了。”他用手抹去面颊上的泪水，“撒加你知道考古科数码信息的原理么？”

　　“嗯，”撒加点点头，“在矿石中含有特定的放射性物质，通过光照，将周围所发生的状况像照相机底片成像般记录下来。而你们的工作就是负责将这些记录有画面或者文字的石质底片发掘出来？”

　　“没错。”艾欧利亚说，“但是撒加你知不知道，当这些石头被开采出来后，通过辐射，很偶尔地会即刻成像。”

　　“即刻成像？那是什么？”撒加问。

　　“就是说，底片被适度曝光，当即在周围投射成像，好像看三维立体电影。”艾欧利亚回忆起两年前有幸见到即刻成像的那天。所有的队员都很激动，大家笑着、跳着、叫着抱作一团，在隐约透明的森林和溪流中跑来跑去。对他而言，那种成就感和满足感是任何其他事物都比不上的。当初，哥哥艾俄罗斯曾坚决反对他学考古，但他终于还是忤逆了最尊敬的哥哥的意思，并坚持到母源基地工作，为的就是想要亲自为历史作个见证。但两年前的那种兴奋还不及此刻的百分之一，那时不过是亲见过去，而现在却仿佛切实地把回忆握在了手里。

　　“谢谢你撒加，我做梦也没有想过会亲身见到这些。”艾欧利亚目不转睛地盯着草坪。一只圆鼓鼓毛茸茸的白兔正蹦跳着向这里过来。它似乎感觉不到两人的存在，长耳朵轻微地颤抖着，粉红色的鼻头不停耸动，尖尖的脸上是怡然自得的神情。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

　　“住手！”撒加想要阻止，然而已经太晚了。

　　艾欧利亚的大手落在兔子的背脊上。受到惊吓的小动物想要跳开，却连身体都消失，化作轰的响声和一片光。长草以它为中心呈圆形放射状倒下，像是被碾筒整齐地压过。“嗷！”艾欧利亚大叫着缩回手来，不，那已经不再是手了——右腕上只剩下焦黑的骨干，别扭地蜷曲着。

　　“天哪！”撒加倒吸一口冷气。他望着艾欧利亚，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没事，比起动物毛皮的触感来，手算得了什么？”艾欧利亚平静地笑笑，用左手将黑棍般的右手指一点点掰开。在那焦黑的掌心，赫然躺着几束白色的皮毛。他将手掌托起，举到撒加鼻子底下，“看我得到了什么！”

　　撒加咬住嘴唇。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细细的白色毛发捏起。奇特的触感从指尖漫开，像人类的发丝，然而却比那更加柔软。

　　“这是珍贵的宝藏呢，”艾欧利亚深情地注视着自己的掌心，仿佛在注视着心爱的情人。“对了，你在大学时选修过考古语言学么？”

　　“没有，不过我看过几本书。”撒加回答。他盯着艾欧利亚的脸，总觉得对方的表情很怪异，面颊上兴奋的红晕显得脸色格外苍白。

　　“你听说过这句话没有‘朝闻道，夕可以死矣。’”艾欧利亚的笑容满足而愉悦。“撒加你知道吗，现在我就是这种感觉。”随着上下唇瓣的张合，一丝殷红的鲜血从他嘴角缓缓溢出。

　　“艾欧利亚！”撒加叫起来，他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艾欧利亚的长裤早已染满了斑驳的红渍，在他身后，鲜血积成浅浅的水洼，面积正在不断扩大。将艾欧利亚的肩头掰过，撒加不由低呼出声——映入他眼帘的，是大片狼藉模糊的血肉。大大小小的金属碎片深深嵌入背部，显然是刚才基地爆炸的后果。他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应该立刻止血，他想，但这么大片的伤口……艾欧利亚没救了，撒加心里很明白，但却无法承认。他那一向自诩极为冷静的头脑在此刻居然完全无法运转。

　　“放心，我没事的。”艾欧利亚宽慰的笑容让撒加鼻子一酸。尽管相处不到两日，但他却由衷地喜欢上了这个率直真挚的青年。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你觉得怎么样？”撒加语无伦次地道歉。

　　“和你无关，是我自己要帮你的。”艾欧利亚的视线开始失去焦点，他甩了甩头，努力将目光集中到撒加的脸上。“很久以前我就读过你的文章了，发表在校报上关于空间旅行，从过去启发现在的文章，我很喜欢。”尽管体力飞快地流失，艾欧利亚的话语仍然中气十足。“说实话，我并不赞同哥哥的观点，过去是无法抹煞的对吧？我认为这个断层是个极好的机会……”

　　“我知道，我知道，”撒加脱下外套轻轻裹在他身上，唯恐使他疼痛，尽管此时的艾欧利亚似乎早已因疼痛而麻木。“来吧，趴下吧，这样会好些。”

　　艾欧利亚顺从地趴下了。“撒加，答应我，”他仍然高举着手，掌中紧紧拽着那几根兔毛。“这些珍宝你一定要想办法带回去。”

　　“我答应你。”撒加忙不迭地点头，“还有你！我保证你会没事的！”他大声地说着，仿佛是在给自己打气。

　　“我不要紧的，但你一定要回去，带着加隆，去找我哥哥。”艾欧利亚褐色的眸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你们要制造一台机器，控制住断层的范围和着落点，这样就能从另一个时空带生物回到我们自己的世界里去了。撒加，你该知道，这是多么重大的意义啊……”他的声音渐渐小下去，但眸子却越来越亮。

　　“艾欧利亚！”撒加紧紧握住他完好的左手，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别睡，和我说话！和我说话！这是命令！”

　　“呵呵，撒加，你其实不适合命令人呢……对了，见到哥哥，请转告他，我对不起他，还有，我很想念他……”

　　虚弱的话语声中周围的一切开始慢慢黯淡了，仿佛水泼在画布上，颜色逐渐被洗去。背景重新回复空茫的白色——断层再一次地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