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缘昭

2、挽回

　　余树起床时才六点，他睡眼惺忪地下床洗漱。他刷牙刷着刷着就发现，口腔中一股血腥味涌上来。他刷牙的手一顿，用清水漱了漱口，口中吐出来的水带着一些红。
　　“……”他淡定地擦了擦嘴，弯腰对着水池把剩余的血弄干净后，才抬头。虽然他没接受治病，但是医生还是给他开了药。
　　“这个药至少能让你的症状减缓一些。”医生对他说。
　　如果不吃这个药想要活下去就得靠着那没日没夜的治疗和化疗，他不想在这个地方浪费生命。父亲也是因为这个病去世的，母亲则残忍的将他一个人留在这悲凉的世界，随着父亲的步伐离去。吃这个药至少能让他多活几年，现在还不能死，他想教完这一届学生。
　　余树洗漱完随便吃了点后，等过半小时再用温水服下药物。他拿起车钥匙开车去学校。学校里学生都朝气蓬勃，余树停好车后从停车场出来还碰见了几个班上的学生。他们笑着和余树打招呼。
　　“余老师，早上好！”
　　“早上好啊，余老师。”
　　“早上好。”余树笑了笑说。学生跑跑跳跳地走了。
　　“余老师，早上好啊。”叫他的是班上比较调皮的男孩子。
　　“早上好，对了，林宇严，我双休布置的作业写完了吗？”余树笑着看着他。
　　林宇严干笑着挠了挠头：“谈作业多伤感情啊。”
　　余树扶额，叹了口气：“在我上课之前补完，我就既往不咎。其他人也是一样的。”
　　“是！谢老师大发慈悲。”林宇严笑着说，说完后一溜烟跑了。
　　余树看着他跑走，笑着摇了摇头。
　　办公室，他的课在三四节课，自己还能把没做完的教案做完。余树打电脑打字到一半，突然看见自己手机亮了亮。
　　他拿起手机一看，好多消息……是柳路书发来的。
　　柳路书：“对不起，余树。”
　　“我下次不会让你情绪过激了。”
　　“我还没问你在哪个学校教书，我能不能请你出来吃顿饭？”
　　“不行也没关系。”
　　“早上好，昨晚睡的好吗？”
　　“记得吃早餐。”
　　余树看见这堆消息有些难以置信，柳路书原来是话这么多的人吗？
　　他低头打字回复：“我没生气。”
　　“明立一中，要看我有没有时间。”
　　“吃了。”
　　对方回复的很快，发了一张在办公室的照片，回了句“好。”
　　“他也在工作啊。”余树心想道。没回他这句“好。”自顾自的继续写教案。
　　第二节课下课铃响起来了，余树也起身去教室。
　　教室里有些人在低头拼命补作业，有些人在追逐打闹。“小心点，别撞到人。”余树走进教室就看见这一幕，无奈地提醒道。
　　“知道了。”那几个人嬉笑着回应。
　　余树在准备上课时要讲的东西，突然门外有人叫他：“小余。”
　　余树回过头，是校长。
　　“怎么了？校长。”余树走出门外，一脸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事，就是来通知一下你，我决定下周让高一（2）班全体出去玩。”校长笑着说。
　　“让我们班？怎么不是全部都去？”余树疑惑地问道。
　　“对对对，说错了，是全都去。这表给你，让学生填一下。不去的就在家里休息，费用学校会出。”校长递给他一摞纸，说完后就走了。
　　余树点了点头，心里还在疑惑：“学校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校长还会让学生出去玩？”毕竟明立这个高中虽然教学资源和环境好，但是校长很注重学习，一般是不会让学生出去玩的，而且更不会自掏腰包了。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余树走进教室，喃喃道。
　　上课铃响了，余树先把表放在了一边，“组长把作业收上来。”大部分人这时候都补完了，他已经很放水了，作为班主任余树一般会让其他老师适量布置作业，学生双休也要劳逸结合，他自己布置作业更是少，不是一篇作文，就是一小章练习册。
　　作业收上来了，他低头看了一眼，无奈的笑了笑，“谁还没交的？”
　　有一个男孩子站了起来，余树看了他一眼：“李戎，行，下课之前交上来。”
　　余树还是很宽容的，他整理了一下试卷，让学习委员发了下去。
　　“老师我们考的怎么样？”林宇严笑嘻嘻地问道。
　　“考的挺好的，有部分人作文写的不太好。”余树笑着说。
　　“这种作文类型我讲了很多遍。怎么？是上课没听吗？”余树开口问道，全班瞬间鸦雀无声，属于老师的威压这时候显现了出来。
　　余树看了看这些人，无奈地笑了笑：“行了，这次我讲的时候要听，下次再写偏题我就要罚你们了。”
　　“知道了。”全班回应。
　　余树点了点头，开始讲试卷，讲台上的人讲的认真，底下的人听的也认真。“这题没什么人错，大家背了书都会写。”余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
　　他看了看时间，试卷也讲了一半了。“还有十分钟下课，正好我和你们说点事，聊聊天。”
　　余树拿起了那沓纸，让组长发了下去。“下周学校让我们出去玩，费用学校会出，你们填表，去的准备好衣物，不去的呆在家里休息几天。”
　　“学校发财了？”一个女孩子对同桌说
　　“那肯定去啊。”一个小女生笑着说。
　　“老师，去哪儿玩啊。”林宇严举手问道。
　　“秘密，要去好几天，你们准备准备吧。”余树笑着说。
　　他顿了一下，又开口道：“这周三，上面的来听课，你们应该知道吧。”
　　“知道知道，我们知道怎么做的。”一个和林宇严玩的好的男孩子回答道。
　　余树笑了笑，看着他们填表。
　　“学校怎么突然让我们出去玩？”那个男孩子问。
　　“这我也不知道。”余树摇了摇头。
　　“我知道我知道，有人给学校投资了。听说投了好多钱呢。”一个平时喜欢聊八卦的女生说。
　　余树歪了歪头，“哦？”了一声。
　　“真的假的？”
　　“真的，我听见校长和他讲话了，那人好像说什么出去玩。”
　　“那这个投资人还挺好的。”余树笑着说。
　　后面的几分钟，学生都填完了表，也收了上来，余树说：“后半张试卷就下节课讲。”他看了看表，全班基本上都去。
　　“老师，你谈恋爱了吗？”一个八卦的女生问道。
　　“没有，不要这么关心我啊。还有，文代容，不许早恋。”余树看着她说。
　　文代容撇了撇嘴，说：“我没喜欢的人。”
　　“那老师喜欢什么类型的？”另一个女生说。
　　“不要盯着我不放啊……”余树无奈地笑了笑。
　　下课铃正好响起，余树像是得救了一般：“下课。”
　　他摘下了眼镜，接过李戎递过来的本子。“下次不能不写作业了。”余树温声道。
　　“好的，老师。”李戎点了点头，下去回自己位置上了。
　　余树改完他的作业，一扭头发现又有人发消息。他拿起来一看：柳路书。
　　“他好闲啊……”余树在心里吐槽道。但还是点开来看了一眼。
　　“在干嘛？”
　　“教书育人。”余树打字回道。
　　“今天晚上能请你出来吃饭吗？”对面甚至还发了一个小狗的表情包。
　　“……”余树盯着那个表情包半天。
　　“可以，我正好有空。”他心软了，这个小狗表情包总会幻视成柳路书，余树觉得自己没救了。
　　对面秒回：“好，你几点下班，我来接你。”
　　“六点半。”
　　“好，你去忙吧。”
　　正好柳路书这句话发出来后，上课铃就响了。余树带上眼镜，拿着试卷翻到后面站了起来。“我们继续讲。”
　　另一边的柳路书刚开完会，和余树聊完后原本烦躁的心情好了很多。他刚想从口袋摸根烟抽，突然又想起来了余树讨厌抽烟的人，他拿打火机的手顿住了。下一秒口袋的烟盒和火机全被扔进了垃圾桶里。柳路书下定决心要开始戒烟了。
　　“议论文其实很简单，提出观点，论证观点，论证可以举例论证，道理论证，对比和比喻论证。”余树严肃地看着他们说。
　　“同时要注意论证结构，并列和递进都可以用。也要注意观点明确，论证充分，逻辑清晰。”余树笑着说，顺便扶了扶眼镜。
　　“老师，如果没有事例呢？”文代容举手问道。
　　“那就编一个，没人知道是真是假。”余树笑着说。
　　余树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五分钟下课，正好试卷也讲完了。“大家休息一下吧，下节课我们讲课文，你们可以先预习一下。”余树收拾好东西，等待下课。
　　下课铃一响，学生们都冲出去抢饭吃了。余树慢悠悠起身，朝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余树放下来那摞纸，正想着什么时候给校长时，一旁的同事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余，走啊，吃饭去。”余树一扭头，是和他一个办公室的傅连。
　　“我待会儿去，你去吃吧。”余树摘下眼镜，接了杯温水喝了几口。
　　傅连点了点头，走了。余树坐了下来，突然一通语音电话打了过来。
　　“喂？”
　　“小树，出来吃饭吗？”电话那头是柳路书。
　　“现在吗？”余树无奈地笑了笑。
　　“我在你学校门口，我爸妈想见见你。”柳路书开口道。
　　“……”余树沉默了好一会儿，想起来了柳家夫妇。
　　他年幼时被陆家收养，但是因为种种原因从陆家跑了出来。当时下着暴雨，天空划过闪电，电闪雷鸣。他站在路边也不知道去哪儿。
　　突然，他瞥见了被雨水打的低了头的花，下意识的抬手去挡住那雨水。“你也和我一样可怜吗？”那花偏偏开的那样艳丽，在灰调的世界中绽放了一抹红。
　　余树头顶的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雨水打在伞面上才有的“刷刷”声。他抬起头，对上了女人的笑脸。“小树？干嘛在这里淋雨？”
　　后来他被女人带回了柳家，被柳父和她精心照顾。
　　余树回过神，竟是不知不觉走到了楼下，快到校门口了。看着电话还没挂，应了声“好。”
　　柳路书回了句“嗯”挂断电话。
　　校门口果然站了一个人，柳路书靠着车，嘴里叼着什么。“你又抽烟？”余树走出校门皱眉道。
　　“没有，是糖。”柳路书怕他不信，还张嘴给他看。
　　余树刚想上前打开车门，柳路书伸手一把将车门打开，让他上车。余树看了他一眼上了车。柳路书见他上车后关好门去了驾驶座。余树看着驾驶座的人开口道：“我要在两点前回来。”
　　“我知道了，我会送你回来的。”柳路书发动了车子，朝柳家开去。
　　等红绿灯的期间，柳路书从后视镜看着后面低着头看手机的人，“陆家最近没找你麻烦吧。”
　　“没有，他们似乎不太管我死活。”车内开了暖气，余树脱了风衣外套，听见这句话微微抬头回应了一句。
　　“没有就好，如果他们找你麻烦了和我说，我有的是办法弄死他们。”柳路书后半句是咬牙切齿着说的，很显然，他也很讨厌陆家的人。
　　“好，你还能收拾他们？”余树疑惑地歪了歪头。
　　“能，我现在名气大的很，你问问别人，谁不知道柳家？”柳路书有些骄傲地说。
　　“辛苦了。”余树看着他，当时柳家经济下滑严重，想也知道柳路书费了多大劲才让公司到现在的高度。
　　柳路书没说话，车内的气氛变成沉默。余树也没主动找话题，静静地看着窗外。
　　柳家，柳家换了一个地方住，别野的庭院还是种了花。柳路书停好了车，下车去开后座车门让余树下车。余树此时刚穿好外衣，伸手要打开车门时摸了个空。
　　柳路书盯着余树伸出来的手愣了一瞬，鬼使神差地伸出了自己的手。余树看着伸过来的手，想了想还是搭上去了。柳路书把他牵下了车，握紧了他的手。
　　“你的手好冷。”柳路书温热的体温感染着余树冰冷的手。
　　“嗯。”余树被风吹的一颤，裹紧了身上的风衣，但眼睛却盯着庭院的花。
　　“好看吗？”柳路书问道。
　　余树点了点头，开口道：“好看，她还是喜欢种花。”
　　“我妈听见会很高兴的。我带你去里面，外面冷。”柳路书走在前面牵着他走。
　　柳路书心情不错，打开了门，喊了一句：“爸，妈。我把小树带来了。”说着他还拿了一双拖鞋给余树。
　　余树看着那双放在鞋架上但是崭新的拖鞋，愣了愣。不同于一旁未开封的，就像，他们觉得余树总会回来的，一直在等待。
　　“什么小树？你把植物带回来还和我们说？多大的人了。”柳泉林的声音从右边的书房响起。
　　余树听见这句话时咳嗽了几声，无奈的笑了笑。
　　“是余树，不是植物。”柳路书扶额。
　　听见“余树”这个名字时，厨房冲出来一个女人，柳泉林也从书房走了出来，两个人上前来把原本站在余树身边的柳路书挤到了一边。
　　程晓琳拿着锅铲，心疼地看了看余树：“这么久不见都瘦了。”
　　“回来了就好啊。”柳泉林欣慰的笑了笑。
　　柳路书被挤开明显有些不爽，他看了看厨房，“妈，你锅要烧了。”下一秒，一把锅铲塞在了他手里。
　　程晓琳拉着余树的手，笑着说：“你去炒炒，我和小树聊聊天。”
　　“……”柳路书拿着锅铲一脸无语地站在原地。柳泉林跟着一起走了，临走时还幸灾乐祸的说：“儿子加油。”
　　哇，这两个人。柳路书心里吐槽道。刚一扭头就对上余树同样回过头来看他的目光。他朝余树笑了笑，还是认命的去了厨房。
　　“现在病怎么样了？要是还没好，我们就去治！”柳泉林慈祥地看着他说。
　　“好多了，不用麻烦你们的。”余树淡淡的笑了笑。
　　“怎么是麻烦？你那么小的时候我们就照顾你了。”程晓琳嗔怪道。
　　“真的不用，我现在挺好的。”余树坚定地说。柳父柳母也不好说什么，但只有柳路书知道，余树的病一点没好，反而越来越重。
　　饭做好后，众人吃了一顿其乐融融的饭，吃完后程晓琳带着他去看花，两个人边走路边聊天。
　　“我们其实知道，柳路书什么都说了。”程晓琳看着那些花。
　　“……”余树沉默不语。
　　“这病还是要治的，柳路书当时半夜打电话给我们，问我们怎么办，他说他不想看着你死，他想救你。他说他可以出钱。”
　　“我不是缺钱……我真的不想治。我不想后半辈子呆在医院里虚度光阴，我现在才23岁，还想教完这些学生。”余树哽咽了，他看着那些花，花开的很艳，像之前那次雨天的那朵花一样。
　　“好，我们知道了。那还有一年半，那时候再去治好不好？”程晓琳后半句带着恳求的口吻，她和柳路书一样，不想让余树死，这样鲜活的生命不应该过早逝去。
　　这让余树想起了他的母亲，年幼的孩子在看见母亲死的时候哭的撕心裂肺。母亲则是笑着抚摸他的脸：“小树啊小树，你要活过无数个明天，好好的长大，算是妈妈的请求好不好。”
　　“好。”现实的余树开口了，又像是答应了程晓琳，又像是答应了他的母亲。
　　“那就好，你们两个要好好相处啊，柳路书这孩子挺喜欢你的。昨天打电话还和我们说他惹你不高兴了。”程晓琳笑着说。
　　“妈！你在和他说什么？！”柳路书从屋子里冲了出来，跑到庭院说。
　　“这有什么？你昨天打电话给我和你爸，还问我怎么办呢。小树啊，他再惹你不高兴你就打他或者告诉我们。”程晓琳笑眯眯地说。
　　柳路书瞬间冲上来也没捂住她的嘴。“妈，别说了！那个，小树，别听我妈瞎说。”他转头笑着看向余树。
　　余树笑出了声，开口道：“好，下次我打他。”
　　柳路书捂住程晓琳的手顿了一下，他看向余树，耳朵很红，像逃一样跑进了房子里。
　　“跑什么？你不要送小树回学校吗？”程晓琳喊住了他。
　　柳路书又走了回来，对余树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好。”余树点了点头。
　　车里，两个人一路上都没说话，还是到校门的时候，余树才说一句：“路上小心。”
　　柳路书“嗯”了一声，也说了一句：“注意身体。”
　　余树点了点头，柳路书从后视镜看见后开着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