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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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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有风阵阵,院子里的树叶被刮地沙沙响。除这外,她耳边寂静无声,枕着手臂,不自觉黯然惆怅。
拉着红绫被一会盖到脸上蒙过头,一会拉下来齐于胸口,翻来覆去几刻钟头。
最终靠着床栏随意拿了个木雕,摸黑数着上头的纹路,约莫几百下才忽而入梦。
倒是睡着了,但做梦不停。
七年前,忠义侯裴府唯一的嫡女生下来就有不足之症,一辈子注定要泡在药罐子里,侯爷和夫人寻遍天下名医都没能治好。
阎王点名要收的孩子留不住。纵使家缠万贯,世代高门大族。依旧不例外。
最终裴谢清于十岁的时候病逝,那一年裴文安十七,妹妹的离开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整个侯府来说都是一场致命的打击。
他父母感情一向很好。父亲贵为忠义侯,为了母亲却连妾都未纳,和母亲育养他和妹妹两个孩子。
他的母亲王夫人温柔贤惠,商贾之女,家中商路网纵横南北,有钱有势。当掌上明珠捧在手心里的独女白发人送黑发人。
接受不了中年丧女的打击,母亲将自己整日关在房内以泪洗面。父亲也是郁郁寡欢,难言内心悲痛,寄托于烈酒消愁。
裴文安也是每日行尸走肉般上学写字。上元节那日,他忍受不了家里弥漫的悲伤气氛,一人独自出了门。
灯光如昼,人声鼎沸,好不热闹。置身其中,他只余孤单。
踢着脚边的石头,他路过一个年纪尚小的妹妹沿街乞讨,走一步跪一步,脸上带着显眼的青紫痕迹。
天气尚未转暖,这孩子只穿一件破旧的粗木麻衣。
他走过去。一身白衣胜雪。
北风起。
他的衣角顺着风刮到她脸上,那女孩闻到了裴文安身上传来的香薰味道。
裴文安穿着上等丝绸锻造的袄子,身上熏香了好闻的气息,头发束起梳得一丝不苟。
她年纪尚小,食不果腹饥寒交迫是常态,只能以乞讨为生,一眼就看出他非富即贵。
张开干裂的唇,嘶哑着喉咙喊了一声哥哥。颤颤巍巍地抬头。她伸出一只破碗,希望裴文安能施舍一些钱给她。
裴文安低着头就看到了那双眼睛,猛地低头,对上了她仰着头的那张脸。他瞪大了眼睛,喉口滚动着凝滞的气。
天下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这女孩、居然与在自己怀里咽气的亡妹八分相似。
他内心满仓的思念终是有了缺口。
蹲下来细细看与自己妹妹相差无几的脸蛋,觉得自己好似还在梦里,他心碎道,“裴谢清?你怎么在这儿,和哥哥回家。”
女孩身上有食物腐烂的味道,不顾路人眼神,裴文安丝毫不介意的将她嵌入怀中。
怀里的人没有回应,他口中喃喃,“是哥哥啊。”
女孩无措的被陌生的哥哥抱着,滚烫的泪水滴到她的胸口,她突然也想哭。
但是自己早就把泪哭干了。
所以她只能沉默,没有害怕,因为面前的人太悲伤了。
悲伤的人不是坏人。
“清儿。”
裴文安用帕子擦了擦她的小脸。
女孩呆呆的样子触动了自己的心弦。
“清儿,再叫我一声哥哥。”
她清醒又茫然无错开口道,“我是梅花,我不是你妹妹。”
裴文安置若罔闻,坚定地拍拍女孩脸上和身上的脏污,拉起她的手。
“不,从今天起,你不是梅花,你是裴谢清。”
“你愿意和我走吗?往后不再挨饿不再受欺负?哥哥会护着你一辈子。”
———
裴文安尝到了失而复得的滋味,他坚信梅花的到来会使裴家变得不一样。
但对小梅花而言,没有人关心她,家里的丫鬟小厮只会欺负她。
裴文安白天上私塾,只有晚上回来和她说说话。
没人承认她的存在,更别说把她当小姐看了。
梅花饿地躲桌子下面,捡掉在院子里的酸果子吃。
嬷嬷们白天还要她去擦地板,给她吃剩饭,她觉得没什么不好的,乐呵呵去挑水擦地,她能有个安身之处已是万幸。
裴文安放堂回来,只能在角落里找她。
递给她膳口坊的新式糕点。看她狼吞虎咽的吃着,自己也觉得满足。
“慢些吃,我让厨房给你做好不好,家里有许多糕点茶饮,都给你吃。”
他摸摸梅花有些乱的头发。
发自内心地说,“谢清,有哥哥在不会让别人欺负你了。”
裴谢清一口一口塞着吃食,小脸已经变得干净,身上的衣服换成了和裴谢清一样的料子。
“谢谢…哥哥。”
裴文安笑了,心软软。
这声哥哥也给陷入阴霾的他带来一点晴朗。
他摸着梅花的脑袋,在一个午后,下定了决心。
人死了,活着的人要是不往前走,也与死无异。
他拉着梅花走到祠堂,对着抱着牌位的形容枯槁的母亲下跪。
“母亲,日子总要过下去,人死不能复生,倘若清儿在天之灵,看到我们一家人为了她肝肠寸断撕心裂肺,定也会急的团团转,你睁眼看看,
王夫人如梦初醒。
又看到他边上和自己女儿相似的梅花。
裴文安轻轻推了推梅花,让她靠近一点王夫人。
“清儿?!”
“是清儿!”
王夫人跪久了,膝盖发麻,她边爬边挪着到梅花边上,捧着梅花的脸,“是妈妈啊,是妈妈。”
她抱着小梅花哭的撕心裂肺。
那一天,她成了裴谢清代替了早夭的侯府千金,惴惴不安地接收了全部的爱。
往事都是旧梦,旧梦转身一变,成了噩梦。
画面斗转。
梦里长大后的谢文安,变得陌生又可怖,突然恶狠狠的对自己说“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
裴谢清被赶出门,被人指点和嘲笑。
“都是你,你应该去死啊。你和真正的谢清有几分相似?!”
“把我的妹妹还给我!”
“你就是个乞丐,你有什么资格留在侯府当千金小姐?”
———
她尖叫着醒来,猛地只觉得腰酸、腹中隐隐作痛。
熟悉的不安感袭来。
她在床上喊,“翠竹,救命。”
在院子里和丫鬟们扫地的翠竹吓一跳,到房里
一看她的表情便已经了然。
“可是葵水来了?”
裴谢清点头,她已经感受到身体的异样了。
翠竹松一口气,“可吓死我了,小姐你再躺着一会,我去帮你准备换洗衣物。”
说罢忙出门给她准备去了。
裴谢清很难走出来这个梦,她决定今天就不起了。
待翠竹给她重铺了床,她又睡了一觉。
一觉睡地神清气爽。
睡醒翻身一看,就看到她母亲在边上看着她。
她乖巧坐起来喊道,“母亲…”
王夫人看着她,宠溺的笑笑。“睡到现在了,该起了。”便唤了翠竹过来伺候她洗面穿衣。
———
王夫人看着梳着散辫的女儿。伸手抚了一下她瘦削的背。
“ 清儿。”
“可还好些,我听翠竹说了,你昨夜去接你哥哥了?你啊,就是傻,大冷天就站在风口处,自己身体自己不在意还有谁关心呢?还有娘还指着你早日婚嫁给侯府添喜气!”
“母亲,我…以后不会了…”
王太太笑道,“你和你哥哥感情好是对的,我和你父亲陪不了你一辈子,有你哥哥陪着你我们放心。”
裴谢清还纠结在那后半句,扣弄着手,脸开始发痒发红。“母亲,我不想成婚。”
王太太端起边上丫鬟捧着的一碗补气血的汤药,边装生气道,“傻孩子,说你傻还真傻?那有姑娘长大不嫁人的?”
将汤药吹凉了一会递到她嘴边。
裴谢清立刻就凑上去喝掉了。
王夫人看她喝完欣慰道,“母亲像你这般大的时候,也说过不愿意嫁人的浑话,但后来遇到你爹,想法就变了,你是没遇见喜欢的。哪日家里办事母亲去把去京城的才俊们给你抓来,你好好相看挑一个喜欢的。”
一碗药很快下肚。
王夫人捏了一个蜜饯放在她手上。
“给你嫁出去你也早日给娘亲生个小外孙承欢膝下啊。话说咱家几年没办宴了,你哥哥不爱这些家宴酒席,他一向节俭惯了,思想上还和你爹一样古板守旧…”
王夫人说起儿子就止不住抱怨,当爹的和儿一个脾性。
裴谢清觉得这不太好,不说话,只得心虚的跟笑。差点被嘴里的蜜饯噎到,她拍拍自己的胸口。
“母亲,我还小…”
“你性子乖巧不爱热闹。年纪小不碍事,找个疼你的顺着你的,母亲希望你过得好。”
王夫人捶捶她的腰。
“母亲我不想嫁人。就不能让我一直在福利陪着你吗?孩儿给你尽孝,侍奉您到老。”
裴谢清撒娇靠着她。
裴谢清性子软,声音又甜。
架不住她卖乖、王夫人心肝地喊着拍着。
“不嫁了,不嫁了,我们清儿要一直陪着母亲。”
孩子一哭。
做母亲的就心碎了。
“你哥找的太医没用啊,看一年了不见好,葵水一来,你这般难受,我看还是让你父亲去找一个有阅历有见识的来看看。”
“嗯好。”
翠竹梳好最后一个辫子就退了。让母女二人说些体己话。
“冰的暂时就不要吃了,伤身体等你到老母亲这个岁数后悔都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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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母亲用了午饭,裴谢清又开始了手上的活。
累了就在桌前写写画画,喜欢画些花鸟图。她不识字,看看图画解解闷。
几年前被带到侯府,就已经错过了启蒙的年岁了。
几个夫子教她、什么都教不会。
只会愣愣的看着人发呆,还在书上画鱼画虾,或者给老夫子临摹一幅上学图。
故意将胡子画的又长又白,气走了几个博学多识的老夫子。
但她会做手工活、刺绣、还会捻金丝首饰的精致活,会种菜养花。
总之,不动脑子的事情,她都喜欢着。
看她有自己爱做的事情,家里人也就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