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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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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挂枝头,夜凉如水。
晚饭后风云变幻,随后一场骤雨倾盆而下。雨水洗礼后的月色格外崭新皎洁。街道清冷,此刻避雨的人群已归家。时而稀稀拉拉的人影三两、昆虫低语。
三月时节,气候反复无常,这场倒春寒来得急且猛。各家各户纷纷都将几天前收起的厚褥子又铺上了。
忠义侯裴府门前。
裴谢清和丫鬟翠竹站在门边等着大哥裴文安散值回来。
翠竹掌灯,借着微弱的光可以看见眼前的青石小路里积水半干未干。
裴谢安在门前隔着柱子探出头。她来回晃悠着两步解乏,都等了一刻钟了,这个点了也应该回来了。
她出门得急,一直懒洋洋的歪在榻上锈帕子,听着丫鬟报酉时快过了。就急匆匆放下刺绣穿着鞋就往外赶。
现下才觉得身上微微发寒,摩挲着臂膀心里想着不知今日哥哥穿的少不少。
翠竹紧紧地挽着裴谢清的手臂,她像只猫一样窝在翠竹怀里,贪图那点热气。
翠竹也慷慨的环抱着她,主仆俩就这样抱团取暖,好不可怜。
远处一辆熟悉的朱轮马车出现在拐角,二人眯眼去看,驾车的可不是陪在哥哥身边的朱荣?
裴谢清瞬间觉得不冷了,心也雀跃起来。
行至门前,朱荣停好车后小跑着到轿子前扶谢文安下车。
帘子掀开,谢文安一袭天青色长袍,衣袂处有精致的墨竹纹路,腰间还系着朝服的玉带。颀长的身影在月的光辉下映照得犹存文人风骨。
外披一件丝绒黑色绸缎的披风更是衬托得更气质轩昂。看起来就是个尊贵的世家公侯。
她不由得痴痴想哥哥真谪仙般人物。
裴文安刚下车就看到自家傻妹妹和丫鬟宛若两个糯米丸子一样粘在一起的在他面前。
他负手而立,几步上前看着她冻的微红的小脸,怒斥道,“都说过几次了,无事不要等我,如若我一夜未归呢?你也傻等着?!你身子单薄,还站在风口处,夜深寒露,感染伤感冒风寒让母亲挂心,我定饶不了你。”
像那场骤雨一样倾斜而下的句子砸来,明明说的是关心的话,但语气坚硬。裴谢清的心还是难受地揪了一下。
她棕褐色的眼眸在暗处依旧是亮的,巴掌大的小脸隐在放下的头发里,乖巧的不像样。
“哥哥,我错了。”她低着头说,懦弱地眨了眨眼睛。
她不是故意出来冻着自己,是太久没见他了。
谢文安近日公务繁忙,早起晚归,自己又贪睡,父母疼自己,连每日晨昏定省都免了,放任自己一连几日都没见他人。
她想他…很想很想。
谢文安手里搭着朱色官服,知道她一向擅长示弱,水做的似的,那份卑微到骨子里的懦弱怎么也甩不掉。
裴文安自小就教她挺起脊背来,她却一点也学不会。明明是身份尊贵的侯府小姐。是缺了谁给的底气?
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来对她坏,她总能一再挑站自己的底线,裴文安对着边上的丫头开口道。
“你干什么吃的,主子在外面等着,衣裳也不知道给披一件。侯府的好日子是过腻了,想着去伺候哪家的主子去?”骂着骂着官场里的姿态也摆了出来。
裴文安自科考高中之后便入朝为官,一心钻在公务里,对裴谢清疏远了许多。
一时间,他竟不知该怎么和这个“妹妹”说话。
无奈恼怒间出了下策,迁怒于丫头。
“丫鬟和主子都是一体一面的,你们同是怡清院的,这么不上心姑娘的身子,哪天出了事,叫人看了笑话去。说裴府里的丫鬟苛待小姐,什么教养的人家干出这事儿?你要是不想干的话让你爹妈赎你出去,打发着撵出去得了。”
翠竹慌急忙跪下,埋头回话,“是做奴婢的不当心,夜深困顿,糊涂脑袋,小姐身子不好,我竟连衣裳也不记得带…望世子看在奴婢打小侍奉的份上不要赶奴婢出府啊…”
裴谢清也急,她又是拉翠竹起来,又是冲自家哥摆手,结果两边都缰着,可急死她了。
“怪不到翠竹,是我自己出门急,翠竹出门前提醒过我,我没听,是我的错。我再也不出来接你了。”
她伸着胳膊挡在翠竹面前,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像是真怕裴文安对翠竹施压。
又重复一遍,“真的,再也不了…”
这一声娇嗔带着脆弱的哭腔,让他的心狠狠颤了一下。
看着她藏在薄薄的素色里衣瘦弱的腰身,如墨的黑发披在肩,漂亮但不够生机的小脸。
他扭开头,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主要是不齿自己违背纲常对名义上的妹妹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自己穿了披风,尚还觉得单薄,更不用说站在风档口仅穿一件里衣的裴谢清了。
瞧着她嘴唇乌紫,瑟瑟发抖。还是心软,将手里的官服递给朱荣,单手脱下残留着自己一点温度的披风,直接披在她身上,他的披风给她穿几乎能塞下两个她。
目的达到了,就没恐吓的必要了。
有些用力地系住披风胸口处的带子。他语气稍软,“回去吧,快弄些热汤暖暖身体。”
江南一连几个县乡灾情上报,就算这旱涝保收的几年,农民的日子还是最难。
户部拨下去的赈灾钱,一直不到位,灾情一时控制不住,各地大批奏章上报。他连这几日都没能晚饭前回来,都是草草在衙门吃了。
想来是让这个菩萨心肠的妹妹担心了。
裴谢清好哄,他哥哥对她好好说一句话她就能乖乖地去一边玩。
“快些回去,我看着你走。”他左手捏着疲惫的肩膀,挥挥右手,意识不到自己装凶的口气透着宠溺。
裴谢清眼里的依依不舍都快要溢出来了。
看着她的背影,裴文安叹道。“惯会撒娇的。这么粘人,自己要是一天不在她边上怎么办?“
“世子,你不是就喜欢小姐这样吗?”
朱荣一语道破,他嘿嘿笑着拱手,“小姐也是,这大冷天还在外等你回家。”
裴文安扯回自己的官服,踢了一脚朱荣的小腿,虽怒但是笑着的,“你是不是不想存钱娶媳妇了?想扣月钱了?敢搬弄起我的是非了?”
“不敢不敢!!!!奴才混说嘴的。”
朱荣屁说着打了自己嘴巴三下,颠颠开溜走了,“这就去给您烧水去。”
裴文安一步一步走,脑子里全是她低眉顺从,无时无刻的讨好,一脸怯生生的模样。
“她好似,又长高了。”
那窈窕身姿,居然能看出些妩媚来。
话说,她都快17了,前年才办的及笄礼。
捡到她的时候自己17。
这一晃儿,7年过去了。
他心里有这个她,在很深很深的地方,藏地死死的。
岁月蹉跎,少年人成长蜕变是一件很显眼的事情,骨相里的东西是改不了的。
裴谢清长大了,但他不得不承认现在她与自己无半点相像。
几年前和自己亲妹妹如出一辙的眉眼。现在看来也和小时候无任何相似。
恍然想起前些日子母亲唠叨要给她说一门亲事,要离家近的,婚后能常来走动的。才学样貌身世要门当户对的,他突然不爽起来。
侯府还需要嫁女儿来撑门面吗?当他裴文安是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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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清院内。
雕花木门渗着月色,屏风此刻已经收起。
拔步床边上的矮柜上摆了一个白色瓷瓶,里头是园子折来的鲜花。除此外就是上边堆满了裴谢清闲暇时打磨的竹雕摆件。猫狗、兔子、蜻蜓一个一个栩栩如生。
裴谢清不爱胭脂水粉,锦衣华服,独爱动手削木头、写写画画,拾掇花草。
屋子里贴满了她画的挂画,山水风光居多,色彩浓烈,美轮美奂。
翠竹正在收拾床铺,她都困了,打着哈欠对着竹榻上靠着软垫,聚精会神绣着刺绣的裴谢清喊。
“小姐,世子都说了,他今年都不想办生辰会,所以这礼咱晚些送也行,咱先歇眼吧,仔细把眼睛看坏了。”
说罢放下青纱帐,在床边挂好助眠的香薰包。
裴谢清这才觉得手指发麻 ,边上的蜡烛快要燃尽,月色都快比残烛亮。
居然已经接连绣了三个时辰了。
她慢慢说, “就快了,要收尾了。”
这是她特意绣给哥哥的生辰礼,她没什么钱,又没什么尊贵的东西,有的只是这双略巧的手,但已经是她最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劝不动,翠竹只好继续收拾,的刚要挂侯爷披风
到衣桁?上。
翻面就看到有个窟窿眼。
“嗳呀!侯爷的披风上有个洞,像是香火烫出来的。”翠竹一边比这大小,一边猜道。
“哪呢?”
裴谢清立刻从榻上下来,接过披风捏在手里看。
看到披风后面拇指头大小的洞眼,说道,“哦,这儿啊,不算麻烦,我现在顺手就能缝好。”
翠竹笑笑,露出一颗小虎牙。笑着说,“行!那我再帮你点一个蜡烛。咱缝好就休息吧,小姐,我都困死了…”
然后撒娇的贴贴她。
“行!”
裴谢清微笑着点头。
翠竹利索地翻出一个新蜡,用火折子点了置于一边。
继而蹲在一边看裴谢清做针线。烛影婆娑,她怎么看自家小姐都觉得好看。
她从裴谢清刚被来府里被王太太指点着伺候小姐。
这几年,大家都说世子不似小时候良善,态度对小姐忽冷忽热。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场,她都替小姐寒心。
以她看,就是年龄上来男人脾性作祟显露出来了。
她一直都不喜欢男人,男人又臭又烦人。所以平等的厌恶所有男人。
还是小姐娇娇软软,不急不躁,无论什么时候都让人如沐春风。
翠竹心里腹诽着,就不过脑子开了口。
“世子那样的性子,不知道日后京城哪家小姐受得了。”
裴谢清猜翠竹定是因为晚上的事情心里生气。
她柔声道,“哥哥写得一手好策论,做官也是顶厉害的,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英俊倜傥,怎会没有人喜欢?”
“他骂你,其实是在怪我,翠竹姐姐你别往心里去。你在我院子干活是手脚快又细心的 ,谁不知道?他是生我的气…连累你了。你放心,只有你主动想离开我院里的一天,不会有赶你走的时刻,有我在!不会的。”
翠竹听完有了笑意,小姐待自己好,她知道的。
“我哪敢生世子的气。”翠竹撇嘴继续说。
主子丫头一条心,翠竹也是好哄的。心直口快的人心眼都不坏。
“这世上,有人如那天上的明月,有人就如同地上的草根,人和人终究是不一样的。”翠竹语气里满是无奈。
“翠竹,你别这样说,按来说,我也是这地上的草呀。都是人,分个高低也太可恶了!”
安慰着旁人,但她心理突然也难过起来,没来由的。
披风已经缝补好了,她拿剪刀剪掉多余的线头,摸了摸那只黑色打着哈欠的猫。
除了白色针线的猫眼睛,仔细看才能看出。混在披风上,不甚突兀。
细细叠好,又小心地摸了一下,开口道,“我只是哥哥心软的才有这般好命。借了原本千金小姐的光而已。不然的话,我可能早就不知道还在不在世上了。”
翠竹猛然意识到自己不该说这么多,她看着裴谢清发愣的小脸,看着裴谢清恬静的侧颜张了张嘴还是哑口了。
她不会安慰人,怕越安慰越坏事。
裴谢清站起来让她早些休息,说罢吹灭了蜡烛,屋子里瞬间堕入了黑暗,摸着月色掀开青纱帐躺了上去,她侧身抱着被子胡思乱想。
裴府上下全都心照不宣,她不是裴府真正的小姐,也不是裴文安的亲妹。
她是一个不幸运,又极其幸运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