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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见面 ...

  •   南粤外国语中学的开学典礼被一场暴雨搅得狼狈不堪。校门口那块老旧的电子屏滋滋闪着雪花,断断续续播报着台风预警,活像一台垂死挣扎的收音机。
      “欢……新……学……”
      横幅上的金色大字被雨水泡得发胀,软趴趴地耷拉下来,像条被冲上岸的鱼。三三两两的学生挤在伞下,鞋尖踢起的水花溅在校裤上,留下一串深色的斑点。偶尔有几个没带伞的倒霉蛋,顶着书包就往教学楼冲,校服外套被雨淋得透湿,后背上“南外”两个红字洇成了粉红色。
      高二七班的走廊上,林昭野正拧着校服下摆的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麻烦借一下。”
      他回头,看见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校服纽扣系到最上面一颗,手里抱着本上学期的历史必修一,封皮上还套了层防水书套。
      “哇,咁专业?”(哇,这么专业)林昭野咧嘴一笑,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流利的粤语脱口而出,“同学,你叫咩名啊?” (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男生侧身绕过他,鞋底在地砖上留下半枚湿漉漉的脚印。
      “黄远舟。”
      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在林昭野耳边响起,清晰而分明。
      雨还在下。校门口电子屏终于彻底变黑了。

      “叼!南瓜外啲领导係咪痴线??打台风都要人翻嚟搞开学礼!”(操!南瓜外的领导是不是神经病?连台风天都要人回来参加开学典礼!)
      聒噪的粤语国粹穿透雨幕,林昭野抬头就看见陈闯那帮人嘻嘻哈哈地往这边晃。陈闯那件校服外套大敞着,露出里面被雨淋得半透的白T恤,活像只落水的金毛。
      “野哥!”陈闯咧着一口大白牙,抬手就是个不伦不类的军礼,水珠子顺着他的小平头滴滴答答往下掉,“报告长官!原高一四班先锋队全员阵亡——”他指了指身后几个同样淋成落汤鸡的男生,“就剩我们几个残兵败将!”
      周予乐在后面踹了他一脚,一把夺过陈闯手上被浸湿的化学《步步高》练习册:“阵亡你个死人头啊!我的书湿到可以榨汁了!干嘛不拿你自己那本挡雨!”
      郑一航拍了拍周予乐的肩膀,眼镜片上还挂着几滴雨水:“没事,我那边还有本新的,等下拿给你。”
      陈闯立刻贱兮兮地凑过来,用湿漉漉的胳膊搭上郑一航的肩:“哇,学霸就是学霸,连《步步高》都要买双份,是不是明年要考状元啊?”
      这三人是林昭野在高中最铁的兄弟帮,从高一开始就形影不离。陈闯和周予乐跟他的交情最深,他们从初中开始就在同一个班级,一起逃过课,一起开黑打游戏,连中考前夜都还在联机打排位。陈闯是个典型的电竞少年,王者荣耀市级排名前五十,性格直爽火爆,打游戏时总爱开语音指挥;周予乐则是个话痨,边打游戏边能说单口相声,特别擅长活跃队伍气氛。
      郑一航则是高一开学后才加入他们的新成员。原本是个独来独往的学霸,因为一次联机和林昭野不打不相识。虽然性格沉稳内敛,操作却意外地很秀,一手辅助玩得出神入化,很快就融入了这个小团体。他总能在陈闯上头时及时提醒撤退,也能在周予乐分心时carry全场,是团队里的“战术大师”。
      虽然现在分班后三人都选了理科,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的开黑日常。每天放学后,陈闯一定会准时在群聊里发组队链接;周末的游戏登录页面,永远能看到他们四个人的在线联机。就连郑一航这样原本独来独往的人,现在也会主动帮他们分析新版本强势英雄。

      林昭野正要跟着他们笑,余光却扫到窗边的黄远舟把包着防水膜的历史课本往课桌抽屉深处推了推。窗外的雨丝斜斜地飘进来,在黄远舟的课桌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水痕。
      “喂,你张台湿晒啊。” (喂,你的桌子全湿了)
      林昭野三两步跨进教室,伸手帮黄远舟把窗户关上。雨水顺着他的手腕滑进袖口,凉得他打了个哆嗦。“干嘛不换个座位?”他切换回普通话随口问道。
      黄远舟抬起头,没说话。他的眼睛隔着蒙上水雾的玻璃镜片,像是被雨水泡淡了的墨,让人看不真切。
      走廊上传来陈闯他们打闹的声音,雨点砸在铁栏杆上叮当作响。林昭野突然发现,在这个被雨水浸泡的开学日里,所有的声音都变得遥远,只有黄远舟轻轻摘下眼镜的“咔嗒”声异常清晰。

      “林昭野!”教室前门被猛地推开,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大步走了进来,校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怎么又是你这个衰仔?”
      林昭野回过神来,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嘴角勾起一抹痞笑:“郑直同学,这么不待见我啊?”他故意拖长了音调,“选文科的就这几个人,分到一起不是很正常嘛~”
      郑直翻了个白眼,径直走到后排把书包往桌上一扔,动作利落地掏出几本暑假作业,封面上的名字写得龙飞凤舞。
      郑直是林昭野高一的同桌,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性格爽朗得像个假小子。她总能把最无聊的自习课变成单口相声专场,一张嘴能把全班逗得前仰后合。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在感情方面却迟钝得像块木头。林昭野常调侃她是“千年铁树”,无论谁向她暗里示好,她都能完美误解成“兄弟情”。
      “喂,你那个小女朋友呢?”郑直撇了一眼空荡荡的教室问道,“她不是也选了文科?”
      “压线进了隔壁重点班。”林昭野的语气忽然淡了下来。
      郑直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挑眉看向他:“这么拼命?你不去...”
      “分了。”林昭野打断对方的话,声音轻得像片落叶。
      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雨水敲打窗棂的声音。郑直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轻轻“哦”了一声。
      窗外的雨势渐弱,黄远舟默默戴上眼镜。他刻意绕开前门嬉闹的陈闯一行人,选择从后门离开。

      黄远舟从洗手间回来时,教室里已经多了不少陌生面孔。他站在后门,目光缓缓扫过整个班级,几乎找不到熟悉的身影。
      黄远舟的中考成绩很好,高一开学时,他就被分到了综合重点班。教室里永远弥漫着一种紧绷的气息,课间讨论的永远是数学压轴题的第三种解法,自习课被写得沙沙作响的尽是理综试卷。在大多数人都铆足了劲要冲理科重点班的集体里,他这个早早决定要走文科路的人就像一本被错放在理科书架上的历史典籍。
      黄远舟的性子本就疏淡,加上总是独来独往——午休时别人三五成群去小卖部,他独自在座位上看地理地图册;放学后同学们相约打球,他背着书包径直离校回家。一年的光阴过去,他和班上同学的关系,始终停留在“知道名字”的程度。
      分班考试那天,命运和黄远舟开了个玩笑。清晨起床时他就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向室友借了体温计后才发现自己发了低烧。考语文时他不得不用手肘抵着冰凉的桌面来稳住发抖的手腕,强撑着写完了一半的作文。考政治时他的脑袋已经昏昏沉沉,试卷最后两道大题刺眼地空白着。监考老师收卷的时候,他眼睁睁看着自己默写的“供给侧改革”论述题答案永远停留在了草稿纸上。

      “同学,请让一让。”
      一个男生擦着他的肩膀挤进教室,带起一阵风。黄远舟这才回过神,他走回那个靠窗的位置,从书包里取出湿巾,仔细擦拭桌面,正好听见前排几个女生在讨论暑假去了哪个地方看演唱会。
      ——果然,这个普通班和他原来的班级氛围截然不同。
      他取出那本包着防水书皮的历史必修一,翻开夹着书签的那页。窗外的雨已经停了,淡淡的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纸页上,将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内容照得发亮。

      “咳咳。”
      教室前门传来一声清嗓子的声音。学生们抬头,看见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年轻女教师站在讲台前,白色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纤细的手腕。她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三个字:张晚舟。
      “这名字听起来像从古诗里扒出来的,对吧?”她笑了笑,指尖敲了敲黑板,“没错,我教历史,但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老学究。”
      底下有男生小声嘀咕:“看着比我们大不了几岁......”
      张晚舟耳朵尖,立刻指向了声源处:“这位同学说得对,我研究生刚毕业——所以,”她突然眯起眼睛,“谁要是觉得年轻老师好欺负,建议去问问上一届学生,他们给我起了什么外号。”
      她转身在黑板上又写下“班长”两个字,粉笔灰随着她的笔触簌簌落下。
      “现在,我们需要一个班长。”她的目光扫过教室,在几个跃跃欲试的学生脸上停留,“最好是那种,能镇得住场子的。”说这话时,她的眼神莫名飘向了后排的林昭野。
      林昭野早就恢复成了嘻嘻哈哈的样子,和她对上眼神,嘴角一扬,“唰”地举起右手:“老师,我想试试!”他的手臂伸得笔直,校服袖子滑到手肘,露出晒得微黑的小臂。
      张晚舟的眼睛闪过一丝笑意,冲讲台扬了扬下巴:“上来吧。”
      林昭野蹿上讲台,在黑板上歪歪扭扭地写下“林昭野”三个大字。最后一个“野”字的竖钩拉得老长,粉笔“啪”地断了一截。
      “各位好兄弟好姐妹,”他转身撑住讲台,阳光正好透过窗户落在他半边身子上,“我是原来高一四班的林昭野,就是上学期在足球场大杀四方的那个...”
      “说重点。”张晚舟轻咳一声。
      “哦对!”林昭野一拍脑门,“总之如果没人和我竞争的话以后我就是班长了,请大家多多指教。”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我保证遵守校训,带着大家‘搏命约饭’!”
      下一秒,底下哄堂大笑。郑直坐在后排大喊:“是‘博文约礼’!文盲!”
      林昭野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差不多差不多。”他迎着大家的笑声跳下讲台时,正好看见黄远舟扶了扶眼镜,嘴角似乎抽动了一下。

      由于台风带来的暴雨,操场的塑胶跑道积了一层薄薄的水渍,开学典礼临时改成了广播讲话。教室里弥漫着雨后特有的潮湿气息混着新课本的油墨味,让人昏昏欲睡。
      一个半月的暑假显然把所有人的生物钟都调成了“美国西海岸模式”。有人趴在桌上眼皮打架,有人百无聊赖地数着窗玻璃上的雨痕,还有人偷偷在桌底下刷手机——只有黄远舟,在一片昏沉的氛围中,面无表情地摊开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笔尖在纸页上划出沙沙的声响。
      校长的声音从广播里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接着是教导主任,再然后是年级级长……冗长的发言一个接一个,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张晚舟站在教室后门,目光扫过这群蔫头耷脑的学生,叹了口气。她朝林昭野勾了勾手指:“昭野,出来一下。”
      走廊上,她递给林昭野一份花名册:“前半学期的卫生值日表你来安排。毕竟刚刚分班,其他班委没那么快能选出来,等后面有了新的卫生委员你再把工作转给他。”
      林昭野接过册子,随手翻了翻,笑得没心没肺:“这个简单!老师放心,我保证公平公正,绝对不徇私舞弊!”
      张晚舟挑眉:“最好是这样。”

      林昭野拎着花名册晃回座位,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纸页。在教室里此起彼伏的哈欠声中,他草草扫过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和新面孔,都是新分班的同学,连脸都还没认全,更谈不上什么交情。
      他随手按学号顺序排着值日表,直到看见“黄远舟”这个名字。脑海中闪过方才那个独自做题的男生,还有刚刚在走廊冷冰冰的那一句“麻烦借一下”,连头都没抬。
      “这人估计挺难搞的。”林昭野撇撇嘴,目光在自己和黄远舟的学号间扫了个来回。
      铅笔在花名册上划出轻响。他突然改了主意,在黄远舟的名字后拉了个箭头,直接拖到了自己名字旁边。
      “反正都是安排,”他内心嘀咕,“让书呆子跟着班长干活更好,省得他给别人添麻烦。”
      花名册“啪”地一声被合上。林昭野没发现,在勾画那个指向自己名字的箭头时,他的笔尖太过用力,在纸面上划出一道细小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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