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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怎不相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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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又是“砰”的一声,打破了短暂的宁静。
陶蔻玉不爽地睁眼,正欲唤人询问情况,立冬就掀开门帘进来汇报,说是有一男子不知怎么就撞上了马车。
撞上马车?那人是瞎了吗?宫道上限速,马车现在比田野里耕地的老黄牛都慢了。
“没看到这是辉王妃的马车吗?还敢撞上来!”外头,小寒率先出声。
“辉王妃恕罪。这是位平咸王庶四子孟东篱,刚从御书房里出来,奴授皇上的意思带他出宫,绝不是有意冲撞您的。”那小太监听见是辉王妃的车,吓得直接叩跪在地上。
平咸王庶四子......陶蔻玉眯眼思考半晌,终于想起了关于这个庶子的□□。
平咸王虽妻妾众多,但活到如今的子嗣不多,加上找回的双生子也就六个子女。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庶四子应该就是那对双生子中的老大。平咸王风流成性,所以突然多出两个孩子本来也不奇怪,唯一让人诧异的是时间,他们兄弟二人认祖归宗后没两天,丰泽的藩王就率领妖魔谋逆,随后平咸全面封锁,真是太巧了。
陶蔻玉顿时对外头的人产生浓厚的兴趣,玉指掀起窗帘,只见外面站着一位瘦削的青年,衣服也稍较单薄,披了件款式很老的大氅。
那老匹夫破产了吗,虽说是位庶子,但平咸王府未免也太吝啬了。
似是感觉到她的目光,孟东篱也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陶蔻玉的神色难得恍惚一瞬。
这人长了一张极为清秀的面容,眉如远山,眼眸澄澈含光,噙着笑,谦和如玉,身着缊袍,站立在皑皑天地中竟胜雪一分。
只是他一直捂右臂,那不成真撞伤了?不过还好没伤着脸,陶蔻玉不觉松了口气。毕竟这副儒雅温润的书生样子确实长在了她心坎上。
孟东篱对视上眼后片刻,瞳孔猛然一震,如同只小鹿见到猛兽般受惊,瑟缩着单薄的身子,捂着臂膀打颤,仿佛下一刻就能碎掉,甚是可怜。
这反应也太激烈了吧?难不成自己长得像那吃人的恶鬼?陶蔻玉不解,开始自我反思审视。
“哎哟,孟公子你倒是说句啊。”小太监急了,拉扯孟东篱的衣袖,想让他道歉一句。结果孟东篱跟哑巴了似的,低头不语。
眼瞅孟东篱指望不上了,小太监只好自己辩解道歉。
思索一会后,陶蔻玉把一切归结于她平日里恶毒的名声。胆子真小,陶蔻玉腹诽道,又打量了会,孟东篱仍旧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默不作声低着头,看不见正脸,让陶蔻玉顿觉无趣,她转头看向还在争吵的小姑娘:“小寒,算了,别误了事。”
小寒不甘心的“嗯”了一声,斜眼狠狠瞪了小太监和孟东篱一下,老老实实回到原本的站位上。
“多谢,辉王妃!多谢,辉王妃!”小太监摸了把额头上硕大的汗珠,朝陶蔻玉感激地拜了又拜。
“之后出宫的路上,小公公还是看紧他好,其他人贵人可没我这好脾气。小寒、冬至走。”在窗帘合上的最后一刻,陶蔻玉神使鬼差地再看了孟东篱一眼。
孟东篱此时依然抬起头,眼中却没有像小太监那样劫后余生的喜悦,皱着眉,似是在苦恼。
“多谢王妃指教。”说罢,那小太监一时间竟顾不上尊卑礼数,慌张地拉住孟东篱就赶忙走。
孟东篱任由自己被拉着跑,但目光始终粘在渐行渐远的马车上,神情黯然,痴痴自语道:阿姰......”
所幸后半路再没出现意外,马车停在了凤仪宫外。
皇后身旁的管事宫女陈槿出来相迎:“奴婢见过辉王妃,见过小皇孙。”
“陈姑姑,许久不见。”陶蔻玉携裘燕辞下马车,跟着陈槿向里走去。
关于凤仪宫,话本里通常是这么描述的——
似三十三重天的仙宫,细腻纯净的顶级玉石砌成屋墙、做瓦,黄金铸成的凤凰昂首展翅立于屋脊,奢华无度。凤仪宫是皇宫云云楼阁中最华丽奢靡的存在。
眼前的宫殿却与话本里的相差甚远。整座宫殿像是被笼罩在阴云下,其中人及物长期少了阳光的照耀,失去了所有的光泽,死寂沉沉。
凤椅上雍容华贵的女人是如今的后宫之主,霍宣,亦是皇帝裘谈落难时的糟糠之妻。理应说一同经历过苦难的夫妻的感情应该更加深厚,可在陶蔻玉看来这对帝后之间只剩嫌隙。
陶蔻玉携裘燕辞一道行礼。
“儿媳见过母亲。”
“孙儿见过皇祖母。”
见来者是他们二人,霍宣原本严肃的脸上生出几分柔和,眉目间是不加掩饰的喜悦,她朝二人招手:“快来本宫身旁坐着。”
陶蔻玉应声乖巧上前。裘燕辞则直接扑了上去。
“不错,又壮了些。”霍宣把裘燕辞抱在腿上,捏着他肉乎乎的脸。
“皇祖母,我会背千字文了!”裘燕辞兴冲冲看向霍宣,一双眼弯成月牙状,像只求表扬的小狗。
“真厉害。”霍宣揉了揉他的脑袋,满眼欢喜:“百兽园中最近新来了匹黑狼,想去瞧瞧吗?”
“娘亲,可以吗?”裘燕辞转头看向陶蔻玉。
陶蔻玉微笑颔首以示允许。
得到同意,裘燕辞从霍宣身上蹦了下来,跟着陈槿走出了宫。
待欢快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整座凤仪宫再次归为死寂,霍宣抿了口茶,淡淡道:“昨日你侍女来报说,子淞失踪了?”
“是的,都怪儿媳疏忽大意,给了他钻空子的机会。”虽然已与她做了四年婆媳,但陶蔻玉仍然摸不透眼前妇人的心思。霍宣本人像个精妙绝伦的三异绣,两面双相,总是能游刃有余的穿梭在各大场合中,成为其中最雍容耀眼的牡丹。
“怪不得你,那小子心不在这,关不住的。”霍宣眸色暗了暗。百密也难免有一疏忽,况且裘子淞本就是个难控制的变数,早就不指望他了。她唤侍女端上新泡好的热茶,劝慰道:“你也别太担心了,我也喊霍褚私下里派人搜寻了。来吧,尝尝这新茶。”
“谢母后。”陶蔻玉接过茶,浅尝一口。茶水入喉,待苦涩味散去之后,便只剩甘甜醇爽。她眼睛一亮,真心实意夸赞道:“好茶。”
见陶蔻玉今日终于露出了由衷的笑,霍宣心中长舒口气,道:“此茶乃武夷半山腰,谢廷尉送来的。”
“谢清蓬?”陶蔻玉品茶的动作一滞,疑惑道:“他不是靖王的人吗?”
霍宣悠悠道:“他来谈合作。”
“来找竞争对手谈合作?”陶蔻玉拿杯盏的手一抖,瞬间觉得茶不香了。
谢清蓬是近两年窜出的新贵,是本朝建国以来最年轻的探花郎,亦是靖王的幕僚。他身为九卿之一的廷尉,掌管司法审判之类的重要差事。
“他提议一同扳倒赵家。”霍宣瞧见她的小动作,轻笑出声。
“母后您同意了?”虽说陶蔻玉并不觉得同对手合作是个好主意,但如果霍宣同意了,自己也只得听从安排。
“并未。这不是还要问问你的意见吗?”
“还容儿媳多考虑一下。”
赵家确实是辅佐裘子淞登基路上最大的障碍,可靖王一党也不容小视。朝堂上的官员如今一共分四派,以赵丞相为首的老权贵派,以靖王为首的寒门派,以霍宣为首的新权贵派和最重要的变数,中立派。保不齐靖王还留了一手,暗地里悄咪咪的搞背刺,最后渔翁得利。因此在此事上,陶蔻玉不得不谨而再慎之。
“放轻松点,此事不急出定论。”霍宣还欲安抚说几句,一个侍女就从屋外匆匆进来,附耳与她说了些话。霍宣沉思会儿,抬头看向陶蔻玉,温柔呼唤她:“阿姰。”
“嗯?”
“你在这里陪我这个老妇人,估计也怪闷的。”
闻言,陶蔻玉连忙摇头,正要开口媚语谀辞就被打断,
“你平时在府里事事操劳,鲜少出去赏玩,恰好今年瑞羽湖畔的梅花开得旺盛,去看看吧。”
“啊?”陶蔻玉感到诧异,霍宣这个第一劳模居然会体谅自己。
“偶尔也该放松一下。”
在霍宣慈爱的目送下,陶蔻玉领着两丫鬟,拘束僵硬的迈出了门。
稍后,陶蔻玉明白了霍宣的用意。她前脚刚从小门出去,后脚后宫其它嫔妃就来了。
满京城皆知,辉王裘子淞独宠侧妃,冷落正妃。今晚有重要的宴会,自己却又只身来,若继续留在凤仪宫里,难免会被其她嫔妃阴阳,这才被支开。
“其实早就不在意了......”陶蔻玉喃喃道,心中漾起一丝转瞬即逝的暖意。
湖畔梅花开的灿烂,醒目的红梅在白雪的映衬下愈发明艳动人。
小寒一如既往孩子性,跟在她身旁左顾右看。
陶蔻玉也没束着她,叫随行的立冬跟紧她随意走走。自己则往梅林深处走去。
前方传来两个男子的对话声,陶蔻玉本想避嫌,但听到其中一道声音格外熟悉,变了主意,猫着腰,小心翼翼地走向前,躲在一丛灌木后静观其变。
熟悉的声音来自珣王裘子钦。另一道则是来自“早上遇到的那个平咸王庶子”?
不,不对。
陶蔻玉定睛看了又看,眼前这个男子虽然有着极其相似的面容,但身形更厚实,五官更硬朗大气,应是早上那庶子的同胞兄弟,叫什么来着?忘了。
孟西榆似乎听到了动静,与裘子钦边聊边走向更远处。
耳朵还挺灵敏,陶蔻玉心中夸赞道。凭她现存的内功,虽称不上走路时悄无声息,但在京城中跟踪人也是鲜少被发现。
平咸王府中竟出了这般厉害的人物,得注意一二了。
在她的印象里,裘子钦应当与平咸王一家毫无交集,而且裘子钦说到底也只是一个赵丞相党的傀儡。他们如今找上裘子钦是在打什么主意?不可不防。若只是看上裘子钦也就罢了,但如果平咸王府盯上的是他身后的赵家呢?那样的话,麻烦就大了。
不过也不急于一时打草惊蛇,毕竟裘子钦算自己人,在梅林逛了一会后与冬至和小寒汇合,再次往凤仪宫走去。
早些时候,凤仪宫内——
按照惯例,后宫各嫔妃每日都要给皇后请安。
其他嫔妃到好对付,除了慧昭仪。
慧昭仪赵环珠宠冠后宫,家族显赫,孕有四皇子珣王裘子钦,野心勃勃,一直与皇后不对付。
待其他嫔妃来后好一会,宫门处才姗姗出现一道身影。
但来者却是赵环珠的贴身侍女佩娟。
她福身行礼道:“皇后娘娘,我家主子今日身体不爽利,还望皇后娘娘海涵。”
“可宣太医来看过了?”出于皇后的职责,霍宣客套询问。
“回皇后娘娘,太医说是操劳疲惫,现在皇上正在碧漾宫里陪着主子。”说着,佩娟的语气愈发傲慢。
“是吗。”霍宣的眼神骤然冷漠,却仍然保持得体的笑容。裘谈昨晚不过留宿一宿,今儿就故意拿这当借口说辞,还以为能气的了她。
果然,主仆俩一样没脑子。
虽然现在不好动赵环珠,但不至于连一个丫鬟都惩治不了。
于是霍宣故意曲解了佩娟的说辞:“赵妹妹宫里的吃穿用度素来是顶好的,身边下人也都是由皇上亲自挑选的,何至于操劳疲惫?难不成是你照顾不周。”
“不。”佩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刚想为自己辩解,但在撞上霍宣的眼神时,本想好的措辞止步于唇,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开始打颤。
霍宣本乃将门之后,眉目生的凌厉,早年更是上过战场。此刻高坐凤椅之上,即使是一副端庄娴静的打扮,也难掩那早已浸入骨髓的肃杀之气,她睨着一双凤眸,扫过在座众人。
“哦,你说不。”霍宣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佩娟,悠悠地抿了口茶,突然加重语气道:“那难不成是赵妹妹在故意装病。”
“不,不,不,都是奴婢照顾不周。”佩娟跪在地上死命摇头。
“既是如此,本宫罚你十五大板,可有异?”
“皇后娘娘罚的是,奴婢不敢有异。”
“来人,带走。”
俩侍卫听诏而来,架着腿已发软的佩娟出了凤仪宫。不一会,外头传来佩娟的惨叫。
有了佩娟的前车之鉴,其他嫔妃也不敢在皇后面前生事。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霍宣草草把众嫔妃打发走了,她依在榻上,眼尾耷拉着,神情分外孤寂,好似又老了十几岁。
皇后身边的老人,乔嬷嬷端来刚煨好的银耳雪燕粥,轻声道:“娘娘,先吃点吧,您还未用早膳呢。”
“放着吧,本宫不饿。”
“娘娘可是还在想着辉王殿下的事?”
“哼,谁想那逆子。”
分明就是在担心,母子俩一样,总爱口是心非,这才让误会越来越深,乔嬷嬷心中叹了口气,劝解道:“娘娘也别气坏身子了。那秦侧妃是咱小殿下的救命恩人,殿下偏宠也是正常的。”
“害,说到底是我对不住阿姰,多好的孩子.....她该恨我。”
明明本该是一株生长在辽阔天地间,随肆意摇曳的千鸟草,却被迫在京城长成了美丽危险的带刺蔷薇。
“可事到如今也没有退路了。”
乔嬷嬷说完这句话后,屋内陷入死寂。
是啊,无路可退。
霍宣抬起手,看向细腕上金镯子。不愿回想的往事却如潮水般涌现。
一枚金镯子不过一两多重,但现在霍宣觉得它比军队里的铁锤还重上不少。
忽然,霍宣的嘴角露出一抹苦笑:“都已到了人老珠黄的岁数了,怎还是会学小姑娘伤感。”说罢,她将腕上金镯摘下,交给乔嬷嬷。
“娘娘这是何意?”乔嬷嬷吓得连忙摆手。
霍宣把镯子塞到她手里,用再平常不过的语气说道:“把这个,连同那家伙上次赏赐的交给辉王府百管家,让他变卖了充当私兵的军饷。”
“如果陛下后来问起这些赏赐,娘娘您当如何......”
皇宫里每件物品都是有登记入库的,仅仅若是丢了也到还好,但是万一被发现是拿去豢养私兵,那可是死罪!
“问?”霍宣噗嗤笑出了声,“他还能记得后宫有我这个皇后就不错了。”
“是。”乔嬷嬷不在多问,转身去了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