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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花朝宴辞盈承皇眷 文渊阁若素窥玄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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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家官眷今日最大的谈资便如雀儿般叽喳起来,那素日里不显山露水的莫辞盈,今儿竟得了诗集魁首是诗集魁首,太后还破例多照拂了些,让众人颇多意外。
花朝宴方散,卿府一行人已各自回了院子。
燕声堂内,林氏对着卿韫之道:“这花朝诗集的魁首错失,韫儿,往后怎生打算?”
卿韫之道:“娘且宽心,那嘉义伯府的三公子曹兴为,倒是个趁手的。虽是个绣花枕头,偏生爱往咱们府里递眼色。”
林氏急得绞紧手中帕子,道:“那曹三郎素日里行止不检,多少青楼粉头为他寻死觅活,倘或看中你,当真要抬着聘礼来……”
“娘亲怎不记得‘协天子以令诸侯’的典故?”卿韫之轻笑道,“外祖父家里可不有几个水葱似的庶女,挑两个眉眼含情的送去。”
“那曹三郎最是贪嘴猫儿性子,见了腥儿哪还记得别的?到时候嘉义伯府的事咱们也能染指几分。”
“真不愧我儿!”林氏放下心,舒展笑颜。
这边卿安之和卿若素悠悠走在园子里,穿过水廊,绕过太湖石,径往云烟榭而去。
卿安之忽侧首道:“姐姐,这太后怎这般垂青于莫辞盈,可是东珠缘故?”
卿若素闻言面色不虞道:“自先帝驾鹤,太后垂帘听政这些年,何曾真个放下权柄。皇后之位,她老人家早属意淳晴县主,如今确哥哥执意要立我为后,想必太后多有不快。前儿父亲递话进来,说慈安宫要借着明春选秀的由头,往那六宫之中安插眼线呢。”
安之听了这话,不觉杏眼含愁,叹道:“虽则确哥哥待姐姐一片赤诚,可这深宫似海,又有太后这尊大佛镇着,倘或日后……”话到唇边,又咽下半截。
“姲姲,你倒替我悬心。怎不念着自家姻缘?那晏太傅府上虽无三姑六婆作祟,偏你那未婚夫婿是确哥哥跟前第一得意人。来日朝堂上龙争虎斗,太后一党岂是吃斋念佛的?只怕……”卿若素说着拈起一片落花,往池中一掷,惊起几尾锦鲤,“只怕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二人正说着,一阵风过,倒把方才的话头都掩在粼粼水波里了。
忽听得后头有人唤道:“二位妹妹竟在此处?”二人回首望去,是长兄永绥自太湖石后转来。
卿安之忙敛衽问安,道:“大哥哥今儿个未赴花朝宴,倒错过好些奇闻趣事。”
卿永绥闻言苦笑,眉间凝着化不开的愁云:“父亲因我久居从六品大理司直之位,晨间又训诫半日,哪里还有赏花的闲情?方才从文渊阁出来,父亲吩咐我若你们宴散了,唤若素前去说话。”
卿若素闻言便道:“既如此,姲姲且先回房歇息罢。”
卿安之临去时又道:“烦请大哥哥代问高姨娘安。”
卿永绥应了,三人遂在廊下作别。
待卿若素行至文渊阁时,但见案头鹤嘴铜炉余烟袅袅,却不见父亲踪影。正欲启唇轻唤,忽闻屏风后窸窣作响,只当是父亲在翻检典籍。
谁料转过屏风,却见一蒙面黑影正翻动着什么。
“哪来的贼人!”若素声音方落,那黑影已破窗遁去。
卿若素正要呼人捉贼,忽见地上滚落个描金漆盒,盒中跌出枚羊脂玉佩,下压着数封泛黄信笺。
那玉佩正面雕着五爪盘龙,卿若素拿起来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心中隐隐不安,翻过来竟是个篆体“梁”字。
卿若素打开那些泛黄信笺,头几封皆是父亲笔迹:“蓝卿妆安……”落款处“沉舟顿首”诉说着拳拳爱意。
再看那蓝氏回信,字字缠绵:“沉舟吾兄……”原来父亲竟有这般情债!
最末一笺字迹娟秀,却是写给稚子的,但见泪痕洇染处字迹如烟。
“吾儿如晤:娘亲此生之憾,莫大于不能亲眼见你长成。谁料得诞下你之日竟成永诀之期。
“今将你托付于故人,前尘往事皆如烟,莫再以大梁公主自居,莫问大梁之事,作那蓬门荜户之女,若得平安喜乐,为娘在九泉之下亦当含笑。”
“书至此,泪眼婆娑,犹闻襁褓中乳香袅袅,万望吾儿万福。”
信笺署名是“蓝初”。
卿若素只觉耳畔嗡嗡作响,蓝初的故人……岂不就是父亲?
这位女婴被父亲安置何处?
卿若素隐隐觉得似有什么大事被自己揭开了一角。
正怔忡间,忽听得廊下卿沉舟厉声喝道:“东南角门栓未落,速去追那贼人!”
卿若素忙将信笺乱撒作贼人翻动状,又将玉佩塞回漆盒,方提裙跌撞而出。
廊下灯笼映得她面色如宣纸,道:“父亲……方才……有黑影在此翻动……”
“且让家丁追罢,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卿沉舟走进屋内,鹰目扫过案上狼藉,忽拿起那描金漆盒,见玉佩还在定下心神。
卿若素只觉喉间发紧,却见卿沉舟拈起那摞泛黄信笺,指尖一抖,那笺纸飘然落进炭盆,化作只青蝶扑簌簌飞散了。
“不过是些旧年账簿。”卿沉舟捻着纸灰,烛光在眼窝处投下深深暗影,信笺多生事端,早早焚毁为上,惟这一枚大梁玉佩,日后足矣。
“这起子小幺儿愈发猖狂,趁着我照拂你祖母时,竟敢来丞相府作耗。”
卿沉舟忽又盯住卿若素:“你可曾见着贼人拿了什么东西?”
“那贼人还未翻动几时,便被女儿喝住逃走了。”卿若素犹自镇定,额上已渗出细密的冷汗,“不知父亲唤我前来是何事?”
“你且听真了,不多时你便要进那宫内学规矩,为父这几夜长思,倒有几句话须得嘱咐。虽说你与今上原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可到底要记得那龙椅上坐的是真龙天子,凤冠再重也压不过明黄缎子。”
“如今朝堂上两股太后和皇上暗流,咱们家虽守着忠孝二字,为父只想做个纯臣,到底你这中宫位分是皇上执意亲封的,慈安宫那位,少不得要给你使绊子。”
“明年六宫添了新宠,难保圣心不移。你须记得,卿府上百口人全系在你裙裾之间。小心谨慎,中宫之位才能坐得长稳。”
卿若素闻言深深道个万福,道:“父亲训示女儿谨记,此去宫内彤史院习礼,定当周全小心,还望父亲多保重身体。”
“你母亲在天有灵,看你做了皇后,想必也是欣慰的吧,去罢。”卿沉舟拂袖。
“女儿告退。”
卿若素出了文渊阁,惴惴不安的心才稳定下来。
蓝初的孩子……是谁?被父亲安置在何处?这个女婴可是前朝公主,父亲为何收着前朝皇家的玉佩?
忽觉好似有什么东西她已经知晓,但是却又无从头绪,隐隐觉得有什么信息好像被自己错过。
“二姑娘莫不是惊着了?方才那起子没王法的贼人闯进来,连我这把老骨头都唬得心慌,何况姑娘家娇贵身子。”说话的是府里的管事李嬷嬷。
卿若素收回思绪,道:“李嬷嬷在这府里多少年头了?”
李嬷嬷不明所以道:“回大姑娘的话,老奴自打先夫人掌家时便跟着,算来竟有二十四载春秋了。那年开春夫人还说要给大姑娘裁新袄,谁知生二姑娘时就撑不住……”
“十六年前……”卿若素道,“父亲可曾抱过女婴回府?”
李嬷嬷道:“说的可是承平元年?那年宫里换了天地,前朝大梁覆灭,偏巧大娘子临盆,老爷一门心思在大娘子身上,外面世道乱,哪里会从外面抱来个女婴。”
卿若素心头突突直跳,若姲姲当真是前朝血脉,父亲位及丞相,怎会收留前朝血脉,还私藏前朝皇家玉佩?
卿若素强笑道:“不过问问,这几日总梦见娘亲抱着个女婴同我说话罢了。”
李嬷嬷方要劝慰,卿若素已往云烟榭去了。
过穿堂时,恰有阵穿堂风掠过,将卿若素的衣袖吹开,露出藏在其中的半幅泛黄笺纸,隐约可见“吾儿”二字,转瞬又被隐匿在袖中。
卿安之也未回东暖阁休息,在云烟榭的院子里等着卿若素回来。
见卿若素神情恍惚,担忧道:“这起子贼人忒猖狂,竟惊扰到内院来。方才桃夭说姐姐往父亲书房去了,姐姐可是吓到了?”
卿若素收紧笺纸,镇定道:“无妨,不过父亲已遣人去追了。”
“父亲可嘱咐你什么?”
“不多日我便要入宫去了,父亲略提了中宫之责的老规矩罢。”
卿安之嗤道:“咱们这位老爷,素日里最是看重家门体统的。自我与姐姐打儿时起,晨昏定省何尝有过半分垂问?倒是四丫头与五哥儿房里,但有个头疼脑热的,立时请太医熬参汤的,这会子倒想起姐姐做嫡长女的体统来。
“娘亲为这样的男子生下我而死,我真是替娘亲抱不平!”
卿若素忆起漆盒里藏着的玉佩,还有那洋洋洒洒的信笺,已是被父亲亲手烧毁,只剩自己袖里那半幅,见眼前从小陪伴到大的妹妹,心中复杂万分。
“今儿我已乏了,姲姲也早些安置罢。”卿若素转身回了西暖阁。
卿安之悄声问一旁的桃夭:“姐姐自从回来便恹恹的,可是身子不爽利?”
“大姑娘不过今日劳神些,二姑娘也请回房歇着罢,晚风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