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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1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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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的凉风悠悠袭来,很快就临近清明,伴随着悠悠的思念,这股风还是吹到了沈苏头上。
“苏苏啊,这个月去见妈妈吧,阿婆离妈妈太远了。”
电话里传出女人苍老但慈祥的声音,沈苏心里一阵酸涩,她的声音发颤:“知道了……阿婆,你一个人住在乡下也要小心……”
挂了电话,沈苏赤着脚坐在木板上,目光呆滞,手机屏幕上还停留着阿婆二字。
沈苏缓过神,关上手机起身去了卫生间。
“我就说嘛,怎么会成这个样子?”
她刚收拾好,便见平时按点到屋檐下听歌的大婶居然没来,来的却是隔壁单元的阿姨。阿姨一见到她便热情的招手:“苏苏,这是要一个人去你妈那儿啊?”沈苏沉默地点了点头,意识到沈苏情绪不对,门槛边的金毛格外的安静,默默蹲守在她脚边。
沈苏走到十字路口边,恍惚间竟看到一位熟悉的身影站在自己对面。
“姑娘,上不上啊?”大巴车上的开车司机趴在窗口用那极其粗糙的大嗓门问。“哦,等一下大哥。”沈苏着急忙慌的上了车,又一极快的速度朝桶里扔了几个硬币。
公交车内人群嘈杂,站着蹲着坐着总是不舒服的,车子的颠簸下沈苏不知跌入了谁的怀抱。
她迅速起身,很快很小声的说了一句对不起,后又紧紧抓住杆子。
因为无聊,沈苏的目光不是转到人群上,就是转到窗外。司机的技术很好,没几下就见到熟悉的平草地。
“槐乡村——大家从后门下车啊!”
槐乡村,顾名思义这里开满了槐花。
沈苏妈妈的坟在儿时的后山后方,绕不过去,必须爬过去。
“同学,老乡啊?”
身旁忽然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
少女恍惚一瞬,手中不自觉捏紧了一些,“你要去?干嘛……”陈述盯着她看了几秒,随后撇开视线。“祭祖,有问题?”沈苏沉思几秒,又继续艰难地爬上峭壁。
很奇怪,今天的风很大,伴随着乌云的天,很难不让人怀疑今天会下雨。沈苏只好一边抵着风,一边艰难行走。
下山,沈苏一只手抓住岩石,脚一边摸索着路在哪,真的很怕,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摔下去了。
怕什么就来什么,下一秒,她还真就掉了下去,磕磕绊绊的。
陈述瞳孔微缩,系鞋带的动作一顿什么也不顾就跟着跳了下去。“你是傻吗?”少年虽无奈,但紧紧抓住沈苏的手却一刻也不敢停。
凌乱之中,沈苏恍然看见陈述的额上有一颗痣,偏右眼眉上。
“还能走吗?”
他问。
“可以。”
少女轻声回答。
陈述把她放了下来,两人很默契的,没再说话,到了平坡,陈述背着身朝她比了个手势:一会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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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苏……为什么…你会摊上这么个爸爸……”
方廖廖眼中闪过泪花,房间内充满了酒瓶子,她身上伤痕累累,干燥的头发划过沈苏的脸颊,她感觉扎扎的,可自己也知道,如果现在挣脱开妈妈会哭,会哭自己为什么会嫁沈尤,为什么会生下沈允浩,为什么唯一的女儿也要跟着自己受苦?
尽管沈苏现在很想安慰她,这倔强却又命苦的人,是上帝也救不了的。“妈妈……苏苏饿……”抱着自己的女人动作有些僵硬,方廖廖惨笑一声,随后狼狈起身,可刚踏出一步,地面上的酒瓶玻璃渣就扎到了女人的脚。
意料中的惨叫并没有来到,女人平静的把玻璃渣踢开,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旧厨房走去。
沈苏缓过神来,那时又在外婆家的幸福画面永世忘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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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苏苏,来外婆家,外婆给你绿豆糕吃。”
妈妈笑着盯着她,手中摇着蒲扇,傍晚的晚霞染红了一大半的天空,衬得沈苏脸红扑扑的。“阿婆——有没有咸蛋黄的呀?”面前的女人面色苍老,担忧略显慈祥:“大够了,要不吃个没馅的?”沈苏有些不满的撇撇嘴:“那好吧……下次一定要多做点咸蛋黄的呀!”
她忘了当时外婆是怎样回答的,但依稀记得外婆和妈妈都在笑。儿时的回忆如闪光灯映在她脑中,永远挥之不去。
沈苏蹲在墓碑前,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坟头的青苔。陈述离去时留下的医药箱在脚边泛着冷光,碘伏棉棒的塑料包装被山风掀起一角,发出细微的"簌簌"声。她忽然想起方才坠落时,少年掌心的温度透过绷带渗进皮肤,竟比春日的阳光还要灼人。
"妈,你说他为什么要帮我?"沈苏对着墓碑喃喃自语,指尖触到凸起的刻痕,仿佛能穿透石碑,握住妈妈早已冰凉的手。坟头新插的槐花枝在风中轻轻摇晃,白色花瓣簌簌落在祭品上,给绿豆糕覆上一层薄霜。
暮色渐浓时,山脚下突然传来零星的鞭炮声。沈苏转头望去,只见槐乡村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金。记忆突然翻涌——去年清明,阿婆也是这样站在村口,白发在风中凌乱,手里攥着给她留的咸蛋黄月饼,直到月上中天。
医药箱里的止痛药突然硌到膝盖,沈苏这才发现伤口又渗出了血。她颤抖着拆开新的绷带,却在低头时瞥见陈述随意缠上的纱布。歪歪扭扭的结在暮色中泛着暗红,像朵凝固的花。
"姐姐!"清脆的童音惊飞了槐树上的夜枭。沈苏抬头,看见陈述的妹妹举着盏纸灯笼跌跌撞撞跑来,灯笼上歪歪扭扭画着只兔子,烛火在纸窗里明明灭灭。"哥哥说你没吃饭。"小女孩把油纸包塞进她手里,"这是槐花饼,加了好多好多糖。"
沈苏打开油纸,热气裹挟着熟悉的甜香扑面而来。记忆里妈妈的手艺突然鲜活起来——灶台上蒸腾的雾气里,妈妈总爱把第一块饼塞进她嘴里,自己却啃着焦黑的边角。此刻手中的饼还带着余温,咬下去时,蜜糖混着槐花的清香在舌尖炸开,却又苦涩得让她眼眶发酸。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陈述背着登山包立在月光里,额角的痣在阴影中忽隐忽现。他默默递来件外套,迷彩布料带着淡淡的皂角香:"夜里冷。"沈苏刚要拒绝,却被他不容置疑地披在肩上,动作熟稔得仿佛重复过千百次。
三人沿着山道往村子走时,小女孩突然指着天空惊呼。沈苏抬头,只见成群的孔明灯正从村口升起,橙红的光焰映亮云层,恍若坠落的星河。陈述忽然停住脚步,目光追着某盏灯笼:"十年前,我妈走的时候,我也放过这样的灯。"
沈苏攥紧外套下摆,布料的触感让她想起外婆织的粗布衣裳。那时她总嫌扎人,现在却觉得这粗糙的温暖无比珍贵。陈述的声音混着山风传来:"后来我才知道,灯飞得再高,也照不亮想回去的路。"
村口的槐树下,村民们正围着篝火忙碌。火光映红了每张沧桑的脸,有人往火堆里添柴,火星腾起时照亮树上悬挂的白灯笼——每个灯笼下都系着祈福的红绸,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沈苏看见自己的金毛犬蹲在阿婆脚边,尾巴摇得像朵盛开的花。
"苏苏!"阿婆的喊声穿透喧嚣。老人拄着拐杖颤巍巍走来,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攥住她的胳膊,"可算把你盼来了。"沈苏低头,看见老人掌心还沾着绿豆糕的碎屑,那是她最爱吃的点心。
陈述和妹妹不知何时融入了人群。沈苏望着少年被火光拉长的影子,突然想起坠落时他眼中的焦急——那抹情绪如此浓烈,竟让她想起妈妈最后一次送她离开时,在车窗上不停摩挲的手掌。
篝火突然爆出声响,惊起满树槐花。沈苏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阿婆正往她兜里塞煮鸡蛋,嘴里念叨着"吃了长记性";远处传来小女孩的笑声,混着陈述无奈的叮嘱;而妈妈的墓碑,此刻正安静地沉睡在月光下。
夜色渐深时,沈苏跟着人流走向河边。水面倒映着漫天灯火,仿佛将整个星河都揉碎了撒在人间。她解开阿婆系在她腕上的红绳,看着它载着写满思念的纸条漂向远方。夜风裹着槐花香拂过脸颊,恍惚间,她又听见妈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苏苏别怕,妈妈永远都在。"
陈述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手里举着盏新糊的兔子灯。烛火点亮的瞬间,少年右眼眉上的痣忽明忽暗,像极了记忆深处那颗永不熄灭的星。"要一起放吗?"他的声音混着河水流动的声响,却清晰得不可思议。
沈苏接过灯笼,指尖触到他残留的温度。火苗在纸窗里跳跃,照亮两人交叠的影子。远处传来零星的歌声,唱的是儿时外婆教她的童谣。她望着缓缓升起的灯笼,忽然觉得,或许有些思念永远无法释怀,但在这漫天灯火里,那些沉重的过往,终于可以被温柔地安放。
灯笼冉冉升起,在墨色夜空划出一道橙红轨迹。沈苏仰头望着那点微光逐渐融入星河,耳畔传来孩童的嬉闹声与老人们用方言交谈的细碎絮语,混着槐花香,在夜色里织成一张柔软的网。陈述垂眸注视着她的侧脸,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默默将掉落在她肩头的花瓣拂去。
阿婆拄着拐杖走到两人身边,浑浊的眼睛在火光映照下泛起湿润的光:“小苏啊,这位是……”“我叫陈述。”少年主动开口,语气比白天柔和许多,“阿婆好。”阿婆上下打量着他,忽然笑出声,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拍了拍沈苏的手背:“是个实诚孩子,快,陪阿婆去拿些热乎的甜汤来。”
沈苏跟着阿婆穿过人群,来到槐树下临时支起的灶台旁。铁锅咕嘟冒着热气,蒸腾的白雾里飘着红枣与桂圆的甜香。“苏苏啊,”阿婆一边往碗里舀汤,一边压低声音,“那孩子看你的眼神,和你爹年轻时看你娘一模一样。”沈苏手一抖,滚烫的汤汁溅在手腕上,刺痛让她猛地回神。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父亲醉酒后狰狞的面孔、母亲蜷缩在角落的身影,还有那些摔碎的酒瓶在地上折射出的冷光。
“阿婆,您别乱说。”沈苏把汤碗抱在怀里,碗壁的温度透过掌心渗进皮肤,“他只是顺路帮忙。”阿婆轻叹一声,用围裙擦了擦手:“傻孩子,有些缘分啊,就像这槐花,风一吹,就落进人心里了。”
回到篝火边时,陈述正蹲在地上和金毛犬玩耍。少年修长的手指挠着狗的下巴,嘴角不自觉扬起浅浅的弧度。沈苏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也总在槐树下陪她玩闹,阳光透过枝叶洒在母亲肩头,形成一片片跳动的光斑。那时的母亲眼里有光,不像后来被生活磨得黯淡无光。
“姐姐,快来!”陈述的妹妹举着烟花跑过来,拉着沈苏的衣角往河边拽。夜空突然炸开一朵绚烂的烟花,银白的光点如雨落下,照亮了河面漂浮的河灯。沈苏蹲下身,指尖触碰冰凉的河水,水面倒映着她的面容,恍惚间竟与记忆中母亲的模样重叠。母亲最后一次带她来河边,也是这样的夜晚,只不过那时母亲的手是颤抖的,眼底藏着化不开的愁绪。
“在想什么?”陈述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少年挨着她坐下,随手捡起块石子抛进河里,水面漾开层层涟漪,搅碎了月光。沈苏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轻声说:“我在想,妈妈要是还在就好了。”话一出口,喉咙便泛起酸涩。那些未说出口的话堵在胸口——如果妈妈还在,她不用独自面对父亲的暴戾;如果妈妈还在,她也不必在深夜里被噩梦惊醒后,只能抱着金毛无声流泪。
陈述沉默良久,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给她。那是枚用槐树枝编成的戒指,细小的花朵还带着新鲜的露水。“我妹妹编的,非要我给你。”他别过脸,耳尖微微发红。沈苏接过戒指,戴在无名指上,花环的清香萦绕在指尖,仿佛握住了一缕春天。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柔,让她想起儿时在外婆怀里的温暖,那是她生命里为数不多的光亮。
远处传来更密集的鞭炮声,人群开始聚集在空地上。几个年轻人抬出巨大的槐花灯,灯上绘着精美的图案,烛火在镂空处透出暖黄的光。阿婆拉着沈苏挤进人群,指着灯上的画笑道:“这是咱们村的老手艺,每盏灯都有个故事呢。”画面上是一对夫妻在槐树下相视而笑,旁边写着“白首不离”四个字。沈苏看着看着,眼眶又红了——母亲也曾憧憬过这样的幸福,可父亲亲手将所有美好都碾碎成了锋利的玻璃渣。
夜风愈发凉了,篝火渐渐熄灭,人群开始散去。沈苏和陈述沿着河边漫步,金毛犬在前方撒欢奔跑。月光为槐树镀上银边,槐花簌簌落在肩头,像是下了一场温柔的雪。“其实,我见过你。”陈述突然开口,声音轻得仿佛怕惊扰这静谧的夜,“很久以前,在你妈妈的葬礼上。”
沈苏猛地停下脚步,心跳漏了一拍。记忆深处的画面被唤醒——那天也是这样的四月,天空下着细雨,她跪在潮湿的泥土上,哭得喘不过气。恍惚间,她记得有个少年站在远处的槐树下,静静地注视着她。那时的她沉浸在悲痛里,只当那是幻觉。
“当时我就想,”陈述望着远处的星河,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如果可以,我想帮她擦掉眼泪。”沈苏的呼吸停滞,耳畔只有河水潺潺流动的声音。少年转过身,月光照亮他右眼眉上的痣,温柔又坚定地说:“现在,我终于有机会了。”
槐花在风中轻舞,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沈苏望着陈述,忽然觉得,那些在黑暗中独自徘徊的日子,那些无人诉说的痛苦,似乎都有了意义。她握紧少年的手,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在这个槐花飘飞的夜晚,她终于明白,有些失去会留下永远的伤痛,但生活总会以另一种方式给予温暖与希望。远处,阿婆正朝他们招手,金毛犬欢快地摇着尾巴。沈苏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她将带着这份温暖,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