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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风信花语 ...

  •   华落潭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点开了枕边的手机。
      才七点半,还早。
      他整了整被子,打算好好再睡它个两、三小时。
      一阵剧烈的头痛迫使他清醒了过来,又伴随着手机传来的一阵非常不合时宜的音乐声。

      好烦——酒精果然误事。
      他伸手在枕边摸过手机,看到屏幕上来电显示“阮以楠”的时候,心中冒起一股火。

      “喂哥……”这声音之传神,华落谭仿佛已然看到了电话另一头阮以楠那张嘻皮笑脸的脸。
      “我说了别叫我这个。“刚刚开口他就后悔了——他的嗓子哑得像卡了一辆坦克。他再次对“喝酒误事”这个结论发出了感叹。
      “华落潭!你又一个人喝闷酒了?”阮以楠瞬间察觉到了他的异常,“你够不够兄弟啊你?居然不叫上我!想当年你……”
      “你一大早上打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追忆那些逝去的年华?”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刺耳的机动车经过的噪音:“我在你小区门口的早餐店里。”
      “你们研究生还是事太少了。”华落潭冷冷地抛下一个结论,“我回头跟你们系……”
      被无情打断:“打住,我真有事要跟你说,速来。”

      电话打到这会儿,华落谭已困意全无,虽然不知道阮以楠一大早发什么病来自己家门口吃早餐,但想着闲着也是闲着,他决定“屈尊”陪他闹闹。

      四月初,东沪市的气温稍稍回暖了一些。
      华落潭走进衣帽间,一个清瘦的身影出现在巨大的穿衣镜前。一双琥珀瞳色的桃花眼轻瞟过巨大却显得有些空荡的衣柜,他随意从中挑出一件白色无帽卫衣,外面搭了件驼色大衣,出门后竟觉着有些热了。

      华落潭住的小区位于东沪市最繁华的市中心一带,寸土寸金,小区门口的早餐只有两家,他十分肯定地走进了那家卖有温城糯米饭的早餐店——阮以楠和他一样,也土生土长的温城人。
      他轻轻推开早餐店的门,门框上的风铃发出一阵清脆声响。

      “来了。”多年的默契让阮以楠不用转头便“感应”到了他的到来,他招呼着他过来,把一碗糯米饭推到了他面前,“我没记错吧?糯米饭多加葱不加油条。”
      华落潭颇为欣慰地点点头,毫不客套便吃了起来。
      “有个电影要到我们学校路演。”阮以楠开门见山,说着顺手从桌上夹来一只小笼包放入口中,“我们导师给我们导演专业的一人发了三张票,有一张我给家里一个喜欢追星的妹妹……”
      华落潭咽下一口糯米饭:“你想让我陪你去?
      “嗯,”阮以楠像小鸡啄米一般点点头,“听说编剧和演唱片尾曲的歌手都是咱学校的师哥师姐。女主演是骆白瓷,我最近特喜欢她!——如果我没纪错的话,你们好像合作过吧?”

      华落潭“啊”了一声,点点头。
      阮以楠没记错,“华落潭”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演职员表的那部电影,其中一位女演员便有骆白瓷,而当时的她只是一个小配角,他也只是副导演。
      已经五年了啊。

      见华落潭没有明确拒绝,阮以楠顿时觉得有戏:“导演是那个王子鹏,男主演是欧阳熠,那个流量小鲜肉,但听内行人说他演技还不错……”
      “晚上几点?”华落潭低头吃着糯米饭,头也不抬地随口问道。
      “那你是同意了?”阮以楠笑得两只小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爽快地把一张电影拍在他面前,“晚上六点整,东沪戏剧学院不见不敢!”

      华落潭拿着勺子的手凝固在了空气中。
      一股不详的预感让阮以楠直冒冷汗 ,说话都结巴了:“怎……么了?你有……什么安排吗?”
      “我一高中生表妹要拍一个微电影拿去市里艺术节评奖,要我帮忙指导指导。”华落谭有些为难地扶额。

      阮以楠很清楚,能够请得动隐退大半年的华导的事情要么是对他非常重要,要么是败于软磨硬泡——这件事显然是难以拒绝的后者。
      “几点完事?你妹……学校在本地吧。”阮以楠颤抖着发问,生怕他说表妹的学校在温城。
      “是在本地,西江区,但我们约的时间是五点到七点半。”
      阮以楠:“……”

      最终,华落潭还是败在了阮以楠的三寸不烂之舌之下,答应了他在微电影拍摄完事后返回东戏去观摩路演演员互动的部分。
      临走前,华落潭把阮以楠上上下下看了个遍,看得他心里发毛。
      “干什么?”他警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华落潭挑眉:“你狐朋狗友这么多,为什么非要把这张票给我?”
      “你闭关修练了那么久,连续几周都待在家里见不着个人影,”阮以楠耸耸肩,说出了一个让人很信服的理由,“多出来走走总是好的吧。”

      傍晚,华落潭按照和表妹约定的时间来到了西江十七中的校门口。
      这是一所新建的学校,看起来占地面积不大。

      四点五十,正逢学生们的大课间活动时间。校外的栏杆绵延围着大半个操场,学生们的身影在其中若即若离,视差动效卡片一般,又时而在树丛边消散了。早春的天气喜怒无常,乌云蛮不讲理地将天空遮了个遍,连散下的那一点阳光也似蒙了层纱一般,三两群学生似乎在操场上玩着什么球类运动,连欢笑声也沉进了阴霾中。

      忽然,校内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击破层层阴霾,向沉浸在思绪中的华落潭涌来,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去,正巧看到一个女孩在校门内向他招了招手。
      “哥!”那女孩正是软磨硬泡请来他这尊大佛的人。她名叫杨惊鹭,是华父小妹的女儿。
      女孩扎着高高的马尾,又像这个年纪的大部分女孩一样在额前放下几缕刘海,落在饱满的脸颊上,笑得明媚灿烂,“快进来吧,我跟保安叔叔说好了!乐队表演马上就要开始了!”
      乐队?

      “这道题就这么重要吗?”书桌前,阮以楠不断地催促着聚精会神写着地理题的华落潭。教室门外传来一阵阵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快下去吧,乐队都要开始唱了,今天是成人礼咱就别学了好吧?”

      恍惚间,闪过几帧从前。

      “你先去吧,别等我了,我还有几题。”十八岁的华落潭深深低着头,拿着笔不断地在作业本上涂涂画画。
      阮以楠有些犹豫:“啊?”

      “楼上的朋友们!你们准备好了吗?”门外传来乐队男主唱的声音,他的声音低沉,却格外响亮,穿透教室的门肆意闯入。

      看来学校这次花大钱搞了高级货啊。阮以楠心说。
      主唱话音刚落,准确地说是还没落,就被一阵更为嘹亮的叫喊声毫无章法地盖过:“啊啊啊啊啊啊!叶闲!叶闲!……”

      阮以楠掏了掏耳朵:这群小姑娘真是……
      “华落潭,你这弟弟……”他刚想回头再催催某个书呆子,却如见了鬼般看到了他向门口走去的背影,连忙笑骂着追了上去,“靠,够不够意思啊你。”
      靠近学校露天中庭的教学楼走廊上挤满了人,个个看演唱会似的拿着闪着五彩光芒的荧光棒,女孩儿们各各都将脚踩在垫着围栏的台子上,一眼望过去都是飞扬的马尾与灿烂的笑脸。
      还没并肩超过半分钟,华落潭和阮以楠便很不幸地在人群中被挤散了。

      “叶闲!叶闲!叶闲!叶闲!叶闲!”
      华落潭一向讨厌拥挤,随意挑了个还算靠外的位置就停了下来。好在他个子够高,在这二楼的地方轻轻踮起脚,下面中庭的景象便一览无余。
      楼下学校中庭临时搭建的露天舞台上,一个拿着话筒的少年抬头向楼上的观众们招了招手,再次激起一波此起彼伏的尖叫。

      那一年,叶闲十五岁,他十八岁。

      刚进入中二叛逆期,叶闲留了一头长得几乎遮住了眼睛的头发,就算他已经为此吃了不少白单子,却还是不肯修剪。在他抬头向上看的那一刹那,刘海被微风吹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着痕迹地露了出来——他的脸型和其他五官都十分硬朗、犀利,唯独却长了这样一双眼角微微下垂的杏眼,眼下一对饱满的卧蚕泛着淡淡的粉。这双杏眼如同镶嵌在尖利匕首柄端的月光石,配上其他五官,是一副称得上薄情的长相。

      当他的视线淡淡地扫过二楼的时候,华落潭鬼使神差地向前走了一步,好像他多走上这一步,楼下的那个人就能看到自己,看清自己。
      走完这一步后,他自己都觉得好笑——叶闲有严重的近视加散光,此时他为了演出特意摘下了眼镜。他现在唯一能看到的只是一片荧光海,华落潭和他身边的人都一样,只是那万千星光中的一点,无法在他的视线里驻足,须臾便散了。

      不知名的鼓手游刃有余地敲击了四下鼓槌,伴奏声随之响起。

      “Five hundred twenty five thousand six hundred minutes.
      Five hundred twenty five thousand moments so dear……”

      站在叶闲身旁的女主唱留着一头干练的锁骨发,音色微微沙哑,却因此添上了一分独特的浑厚韵味。她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有一对小梨涡,一开口便俘获了不少女孩的心。
      “李昭!李昭!李昭!李昭!李昭!”

      华落潭不得不承认,李昭的舞台表现力极佳,属于既斩男又斩女的类型,可他对此丝毫不感冒。
      太嘈杂了。他揉揉太阳穴。

      这一长段都没有叶闲的part。
      穿着白衬衫的少年漫不经心地随着音乐的节奏轻轻晃动着脑袋,时不时挥起手带动大家的荧光棒随他的动作一起摇摆,到了要和声的部分,他便拿着话筒跟着和了几句,一双杏眼笑得弯弯的——他极其享受这样的状态。
      这首歌华落潭早在家里听过了几十遍,可到了叶闲solo的部分,他还是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Five hundred twenty five thousand six hundred minutes.
      Five hundred twenty five thousand journeys to plan.”

      叶闲一边向楼上的观众们打着招呼,一边用一个游刃有余的转音结束了这段solo,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叶闲并不是一个爱笑的人,唯独在自己最为热爱的舞台上才会展现出那一点珍贵的笑意,拜他那张薄情的脸所赐,他的笑总是吊儿郎当的,带着一丝疏离,像黑夜里一抹清冷的月光。它带着怜悯落下,伴着无尽的未知与寒冷。
      却确确实实照亮了华落潭的心。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叶闲!叶闲!叶闲!叶闲!叶闲!”

      叶闲的目光蜻蜓点水般掠过一众细小的星光,不知是错觉与否,似乎偏偏在华落潭身上停留了片刻。
      那一瞬,华落潭的呼吸都静止了。身旁萦绕的噪音如潮水般迅速抽离,留下他一副空荡荡的躯壳,唯有心跳中的困兽不断撞击着囚笼,与激烈的鼓声同频共奏,迎合着渐入高潮的歌声。
      “咚、咚、咚……”他反复给自己洗脑,将那异样的心跳归结于乐队的鼓声被放得太大了。

      一阵雷鸣般的掌声伴随着女同学尖锐的尖叫将华落潭拉回了现实,楼下中庭,校长开始发表又臭又长的感言,而叶闲却不见了。
      他没有多想,深吸了一口气,想转身离开,却在转身的那一刹险些撞上了一张迎面而来的脸。
      纵使他再小心躲避,叶闲的微凉的鼻尖还是轻轻蹭过他的脸颊,留下炽热的余温。

      华落潭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大步,穿着干净白衬衫的少年却追着上前,重新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他似乎是刚刚跑上来的,呼吸急促,双手背在身后:“哥,我刚才的演出你看到了吗?”
      “嗯。”华落潭垂眸盯着叶闲的鞋尖,点了点头。

      一股馥郁的芬芳毫无预兆地撞了华落潭满怀——一束包装精美的白色风信子出现在了他的手上。
      他有些惊讶地抬头,对上了叶闲那双带着浅笑的杏眼。
      双颊有些发烫,他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将其解释为人太多而二氧化碳超标造成的不良反应——这是一个很笨拙的解释,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文科生。

      “哥,我不太知道你喜欢什么花,就随便挑了一束,”叶闲笑着挠挠头,“而且,我还不太擅长说什么吉祥话。”
      有那么一瞬,他忽然觉得叶闲此刻的笑不再疏离,反之带上了暖意,即使如冬日暖阳一般,也让他感觉浑身发烫。

      “哥,高考加油!”
      心跳又快又重,续上了已经消散多时的鼓声。
      他真是病了。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他才真正明白白色风信子的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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