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雪雾氤氲 ...

  •   八月盛夏,蝉聒噪地闹着,不知疲倦似的,唤醒一缕又一缕刺目又炽热的阳光,将院中一朵朵栀子花映得洁白,又蒸出馥郁花香。
      “闲闲,饭做好了!快去隔壁叫你小落哥哥过来吃饭!”别墅门内传来哐哐当当的碗碟撞声。
      院子里,叶闲正一心一意地坐在小石桌前搭乐高:“不要,你自己去。”
      “开门喊一嘴的事情,怎么要你干点事就这么难。”嘴上责备着,苏滟还是笑盈盈地走出来打开了院子的门。
      一颗毛绒绒的脑袋从门缝间钻了出来。苏滟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一般,拉起男孩的手,将他带进了院子里。
      “干妈好。”男孩怯生生地低着头,轻声开口。
      “哎,等很久了吧?”苏滟摸摸他的头,将他带到叶闲身边,“闲闲,你带着哥哥进去吃饭好不好?”
      叶闲扭头转向一边,继续聚精全神地搭着乐高,装哑巴。
      苏滟有些恼了,刚要开斥责,一只手便被轻轻捏了捏。她低头看去,华落潭冲她摇了摇头。
      “臭小子。”苏滟一看到华落潭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便止不住地心软了下来,她又对他笑了笑,转身牵他走进了家门,“带你去找妹妹玩好不好?”

      已是正午,蝉鸣如浪潮般滚滚卷来,连微风也裹挟着烫得恼人的燥热。
      叶闲攥着乐高零件的手心渗出薄汗,不远处廊檐下,母亲和叶闲相谈甚欢的背影比烈日还要刺目。“咔嗒”一声,手掌间刚拼好的蓝色乐高散落一桌。

      多年后华落潭才从旧相册里知晓——故事的开始,是一对惺惺相惜十余年的闺蜜。她们相识于盛夏,相识于最美好的年华。
      一个同样热烈的夏日傍晚,两人一起喝了些酒,借着酒劲,她们漫步在江边肆无忌惮地欢笑着,忆那些风华正茂的往事,观江水悠悠。其中,不知是谁无意提了一句玩笑话:以后两人分别生下的第一个孩子要凑成一对,亲上加亲。
      这当然只是一句无关痛痒的玩笑话,没法当真,可闺蜜俩没心没肺久了,总想着万一不巧俩孩子真看对眼了,对方家庭都知根知底的,说不定真能促成一对良缘。

      可是事与愿违,变故出现在叶闲出生那天。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温城好久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了。
      华母谭天遥抱着两岁的华落潭去拜访了刚刚闯过鬼门关的苏滟,苏滟抱着小叶闲靠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笑容却藏着无尽温柔:“是个男孩。”
      多年的默契让谭天遥一下就想起了那个久远的约定:“那也能当兄弟啊!两个孩子可以一起玩,不知道有多开心呢!”
      苏滟被她逗得“噗”得笑了起来:“也好,也好。”
      “那他叫什么名字?”
      “孩子他爸又出差了。”苏滟脸上不禁露出些许失落,“名字还没有起好。”
      “等他干什么,”性子好强的谭天遥有些不满,“你来取不就好了?孩子你生的,又随他姓又让他取名?哪能那么便宜他。”
      “落潭,”像是无意触发了什么关键词,谭天遥怀里的小落潭忽然咯咯地笑着拍起了手,嘴里念念有词,“昨、夜、闲、潭、梦、落、花。”
      这是谭天遥教他说的第一句话,既不是“妈妈”也不是“爸爸”,而是他的名字与他名字的由来。她想告诉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应该先爱的人是自己。
      “昨夜闲潭梦落花,好诗——叫他叶闲好不好?”苏滟垂眼看着怀里的小不点,眼底是化不开的柔情,“我不求他一生能造就多大的成就,只求他一生能平平安安,闲适自在。”
      那日的寒气蚀骨入髓,连同医院走廊融化的雪水渍,在华落潭的记忆里洇成永不褪色的痕迹。

      谭天遥是温城刑侦大队的一名法医,她的丈夫是武警队的一位武警。两人的爱情故事在局中一度成为了一桩美谈。可在这被人津津乐道得如同小说情节一般的美谈之下,是无法忽视的、鲜血淋漓的现实——夫妻二人常年忙得不着家,作为闺蜜兼领居的苏滟便着手接过了照看两个孩子的任务。
      华落潭从小便乖巧懂事,苏滟将他视如己出,给予他和叶闲平等的爱。
      于是叶闲一生下来,便拥有了一个和自己异父异母的哥哥。
      正是有了这么一个异姓的哥哥,让心思稚嫩的叶闲惶惶不安——他有自己的爸爸妈妈,凭什么要分走他妈妈一半的爱?这不公平。
      所以,当苏滟笑着拉过叶闲的手放到华落潭面前,要他牵住哥哥的手的时候,他皱起眉,“啪”的一声毫不留情地拍开了那只比自己的大了一圈的手:“我没有哥哥。”
      他打的那一下力道不大,华落潭有些失落地收回手,可那声响却长久地萦绕在他心中难以抹去。明明被打的是手,心脏却一阵钝痛。

      一切的转机,出现在叶闲十岁生日那天。
      那天还是小寒,和他出生的那一天一样冷。

      这是华落潭除了自己的生日和春节外最期待的一天,因为每逢这一天,华父华母都会回家,和他一起为叶闲庆祝生日。

      窗外,不远处的湖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独自留在家中的华落潭趴在窗边,盯着院外一棵秃得认不出品种的树,百无聊赖地数着:“一片叶子,两片叶子,三片叶子……”
      口中呼出的热气在擦得透亮的玻璃窗上晕开一层浅浅的薄雾,为窗外的景象添上一层雪白的滤镜,乍一看如下了雪一般。
      一阵风轻轻吹过,一众树不约而同地打个寒颤。华落潭看着窗上那层雾气发了呆,再次抬眼看向刚刚那棵树时,却发现只剩下两片叶子了。
      院外,一个又一个或熟悉或陌生的人影来来往往。每每听到一点声响,他就会兴奋地从窗台上跳下来,一次又一次地往返于大门和窗边,却一次又一次地落空期待。

      屋内的暖气开得很足,外加上反反复复的折返跑,他不禁有些昏昏欲睡。
      两对眼皮打架了许久,双方终于要双双败下阵来缴械投降的那一霎那,门被轻轻叩响了。
      他顿时清醒过来,喜出望外地跳下窗台,却在打开门的那一刻,在寒风击碎屋内暖意的那一刻,一股冷意劈头盖脸地扑了过来,一个小不点猛地撞进了他怀里,两只手藤蔓似得死死缠住他的腰,羽绒服帽檐的貉子毛轻扫过他的鼻尖,有些痒——他清晰地记得,当时那个小不点比他还矮上一个头。那是一个莽撞得称不上拥抱的拥抱,但在某一须臾,华落潭却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温暖。

      可当时的小叶闲自己也说不清,怎么突然就接受了这个异父异母的哥哥的存在。

      玻璃窗前再没人光顾,那层薄薄的雾自知无趣,不着痕迹地散了。它消散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来过。
      苏滟告诉华落潭,他的父亲去世了,因公殉职。
      而此时,他的母亲谭天遥正在京城出差,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雪困住了她,她甚至没有办法见到她爱人最后一面。
      小小的华落潭第一次真正理解了为什么语文老师常用“蜉蝣”、“粟米”比作人——在广阔的天地之下,上天一个小小的玩笑,便能让一个家庭支离破碎,一场平平无奇的雪,便能阻挡她见他的最后一面。这一切一切的发生,却让所有人都手足无措。
      他想他会一直讨厌雪,讨厌一切生机勃勃的东西。他想他会一辈子困在那场暴雪里。
      那天晚上,苏滟为了不让他多想,提议让他和叶闲一起睡。这并不是她第一次提出要两人一起睡觉,可这却是叶闲第一次没有拒绝。
      一整天,叶闲都没有提起自己的生日。
      一整晚,两人没有说一句话。

      叶闲并不知道,那一晚,他身旁的华落谭睡得很浅。他反复在脑海中回想着父亲的长相,可那想象却总只能止步于一个飘渺的影子。
      他只堪堪睡到了七点便睁开了眼。清晨的熹微透过米黄色的窗帘在屋内映出一片光亮,他这才发现身侧的叶闲竟攥着他的睡衣角。力道不大,却难以忽视,仿佛抓着一个心爱的阿贝贝,舍不得用力,却也不肯松手,生怕他一个不注意便离自己而去。
      “生日快乐。”华落潭喃喃道,自言自语一般。
      他几近屏住了呼吸,像护着块昂贵的玉石一般小心翼翼地握着叶闲的手,将睡衣角抽了出来,又生怕惊醒他,欲盖弥彰地换了个枕头角塞进他的手里。
      反复确认过叶闲没有任何要醒来的意思,他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下床来到了窗边。

      窗外,湖上泛着层层柔光,波澜轻轻荡漾,和不久前的华落潭一样,安安静静,生怕惊醒少年的美梦。
      不知不觉间,昨日湖上结着的那层薄冰已经融化,消失殆尽。
      几声清脆的鸟鸣声唤醒天际,散下缕缕更为明亮的冷色调阳光,鸟儿们似乎在讥讽着水波的胆小,肆意嬉笑着掠过一众树枝,带起阵阵窸窸窣窣的回响。
      一只鸟落在了昨日华落潭数过树叶的那棵秃树,他忽然惊喜地发现,从叶闲房间窗户的角度可以看到一片藏匿在枝桠深处的叶子,第三片叶子。
      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被子摩擦声:“哥……再睡一会吧,还早。”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