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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绿夹袄与花布鞋 ...

  •   写职业规划,顺便把老年生活也构思了一下。
      我想,我会有一间带庭院的独栋小房子。
      我会在院子里养几只猫,为我孙女养的。
      对,我会有个可爱的孙女。
      她会帮我清洗白花稀疏的头发,与我一同沐浴,不计较我的已经渐渐萎黄松垮的皮肤,甚至干瘪的身躯可能还在散发着臭臭的腐烂苹果味,她不介意,替我搓背。
      只是我,尚有遗憾——不能亲手为她做件棉夹袄,缝双花布鞋。
      哪怕,这些东西只会被丢弃于角落里,永远不会被它们的主人穿上。

      “我的小白脸,奶奶亲。”每次到了分离的时候,她都会这么说。
      我凑近她,她搂着我的头,干燥的嘴巴在我的左脸颊和右脸颊上重重落下。
      但我从没有亲过她,一次也没有。
      “小白脸”,不是一个好听的称呼。
      从小我就和她一起看《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包青天》、《三侠五义》等等,充满社会气息的电视剧。
      我知道“小白脸”这个典故。她也知道。
      同样我也知道,她口中的“小白脸”不止我一个,还有我姐和我弟。
      我爷和我奶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皮肤晒得焦黄,我爸和我妈也都不白,而我们三个,五岁时被送进幼稚园,环境极大改善了基因的作用力,十几年过去,我们都是白嫩嫩的脸蛋,水灵灵的肌肤。
      叫声“小白脸”,是有道理的。
      我的皮肤白而光滑,而且是纯天然的。
      白的像什么呢?
      像冬天里的初雪,像棉夹袄里的新棉。

      一个暗褐色针织毛线帽,形状像马蜂窝一样,我和我姐叫它“马蜂窝”。
      冬日的夜晚,奶奶脱掉棉裤,背依白墙,坐在被窝里。
      我睡在她的左边,姐姐一个人睡在床的另一头。
      她穿的很厚,套了一件又一件,每次脱衣服都要花费一段时间。
      她摘了帽子,我抢过来,掷给姐姐,姐姐再抛给我。我们笑着叫着:
      “马蜂窝,马蜂窝......”
      “它真像个马蜂窝”
      “咱奶每天头上带个马蜂窝,嘻嘻嘻”
      她也从不恼,只是继续脱自己的衣服。
      “半夜里拉被子拉不动,伸出手一摸摸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还剩最后一件保暖衣时,她指着已经爬上床、在被子上睡得安稳的大黑猫笑呻道,“想是半夜被窝里闷得慌,出来透气,它也不傻。”
      “是呀,猫咪一点也不傻。不过它好像有点傻。它最大了,还吃老猫的奶呢,老猫还天天抓老鼠给它吃。昨天我还看到老猫抓了一只老鼠不肯自己吃,咪呜咪呜地叫她的儿子。大黑又懒又贪吃。”
      我伸出两只手放在那只大黑猫身上,上下左右揉搓了好几下,它还以为我给它挠痒痒呢,竟然发出了幸福的呼噜声。
      我们躺下来了。
      我是不可能很快入睡的,因为我的脚很凉。
      可能是因为小时候营养不良导致的身体火力不足,也可能是天生体虚,每到冬天,我的脚就非常冰冷。白天跑跑跳跳不觉着,但一到晚上停歇下来,很快又变回冰冷。
      “嘿呦,和冰溜蛋子一样凉。”
      她把我的脚夹到自己的双腿之间,帮我暖脚,胳膊穿过我的头顶,把我揽进怀里。
      整个人被蒙在被子里,睡不着,睁开眼,一片漆黑。
      总是会莫名其妙的想象,我的惨白的冰冷的脚丫子被她同样白的腿肚夹住时,会发生什么呢?
      凉气一点点从冰冷的脚丫子上转移到温热的腿肚子上,温白色的腿肚子会变成惨白色吗?或者是惨白色的脚丫子会先发生了变化吗?
      太闷了。被子里很闷热。
      她入睡很快,我的脚还在她的腿间放着。
      扒开挡在头顶的手臂,把头从被子里伸出,同时把已经温热了的脚抽回,翻身,面朝白墙。
      在黑夜里,那面白墙似乎在发着浅淡的白光,我能看到它,也许是能感受到它。
      那面墙上贴着几幅画,是我姐和大伯家的二姐画的美术作业,都是黑白素描,白纸上除了黑色铅印,没有任何其他色彩。
      奶奶睡觉喜欢闷着头睡,我不喜欢,觉得很闷。

      那件绿夹袄我穿了好几年,奶奶在缝制的时候便有意做成大号。
      用的是新棉。自家种的棉花。
      一块不足四分的地上种的是棉花。
      做一件棉夹袄,一年的棉花产量是不够的。
      我奶闲不住,那个时候好多东西都可以拿钱买到,但她就是要亲手给我们做。直到现在,我的枕头套子,都是她临终前特意留下的。
      我也很忙的,忙着上学,放学之后找朋友玩。这件绿夹袄什么时候做成的,我不知道也不会知道。
      我只参与了棉花的收割......准确的说,是去观摩了一下。
      奶奶腰间系上了白花围裙,棉桃的外皮焦黄,裂开露出白雪般的棉絮。
      她的干瘦的萎黄的粗糙的手在棉田里游动,灵活地将棉絮从裂开的棉桃中扯出,然后手掌一勾一翻,一团‘白雪’便扔到了围裙上。
      那是秋日的清晨,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露水已经被蒸干。
      秋风吹过,棉花头总是比株杆晃动地更厉害,前后左右摆动,让我想起了不倒翁,很有趣。
      奶奶家有一套家规,她不明说,我们默默遵守。
      比如,不能睡懒觉,因为没人会给你热饭。
      清晨,我们早早爬起来,吃完饭她说要去摘棉花,我们暂时无事做,而且还挺好奇,便跟了过去。
      她不会要求我们帮忙,把我们晾在地头,自顾自的忙活起来。
      这块地离村子很近,周围大多是低矮的大豆田或者种着蔬菜。一些吓人的传说,往往发生在远处的玉米地里。
      我和姐姐在棉地里穿梭,找寻开裂不完全的棉桃,用手指轻拍,看它像不倒翁一样摇摆,有时会飘落几缕飞絮,我们会快速把它们抓住藏起,不让奶奶看到。
      等我们玩够了,便老老实实帮她一起摘棉花。

      小时候跳皮筋、踢毽子、掷沙包时,穿的最多的鞋子就是她给我做的花布鞋。
      好朋友也有布鞋,但我知道,那不是她们的奶奶给她们做的。没有奶奶会给自家小孙女做全黑的布鞋。
      我的花布鞋都是大红、玫红或者浅绿色。上面绣着牡丹花、月季花或者花凤凰。
      没有朋友比我的布鞋花哨,但她们从不会觉得我的布鞋好看。
      长大后我了解到了非物质文化遗产,那些展厅里的布鞋,并没有比我奶奶做的好。
      那年春天,她85岁,提议要再给我做几双布鞋。但此时已经距我不穿布鞋有三、四年了,这个提议有点突兀。但我不忍辜负她的心意,陪着她在商店里找做鞋的工具。
      我们沿着大街一路走过去,凡是可能有卖针线的商店都会进去问问。我们需要现成的鞋底子和铁扣环,奶奶已经没有力气自己纳千层鞋底了。
      苍天有眼,没有辜负一位临终老人的遗愿。
      她重操手艺,把针线筐重新收拾出来。缝了布鞋,绣了鞋垫,做了枕套......
      她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一年是她的最后一年?她明明知道......
      后来姐姐告诉我,n年前,大伯家的大姐曾请算命先生给奶奶算过命,算命先生说,是85岁。
      大姐幼年父母离异,是奶奶抚育长大的。

      有一滴泪,滴在我的心窝上,烙出一口疤。
      她临终时,我还在学校里。妈妈说,奶奶咽气时,眼角淌了一滴泪。
      我想象那滴泪是如何的晶莹雪白,应该和每次抬头都能看到的那颗星星一样吧,白天的时候也能若隐若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绿夹袄与花布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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