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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 5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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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独离开镇魔塔后,路过溧阳城,来到了渡厄舟。
此舟外观乃是一艘宽壮古老的画舫,位于猡河上游,是妖、魔、鬼等族交易的场所。
只见那舟停在月光照不到的河心,朱漆脱落如蜕下的蛇皮,檐角悬着的琉璃灯里分明裹着几团幽绿的鬼魂。
谢独身披一袭黑斗篷站在画舫门边,等待看门的姑娘检查放行。
旁侧的姑娘递过来一个有缺口的瓷碗,袖口滑出三寸白骨,谢独右手手指在缺口处压了下,尖利的缺口划破指尖,血滴在碗里。
那姑娘看了眼,收了碗,领着谢独上船。
这是妖界最大的集市,因为毗邻猡河,是以在此地开店的各界邪魔歪道人士都有,进舫之人必须以血为誓,谨遵集市规则,否则将遭到毁誓的惩罚。
船中宽阔堂皇,分为三层楼阁,到处都是摆的摊,开的铺。
奇珍异宝、贵重法器、治命圣品、凤毛麟角,应有尽有,妖界的物件都是奇奇怪怪,谢独并不怎么好奇。
以前他跟聿脩来过,那时候为了给他断筋续骨,重塑肉身,从这里淘了些必备品。
有狐妖认出他,吹了声口哨,“妖祖要拂尘么?族里刚死的狐狸,尾巴还热乎着就刮来做好的。”
谢独摇摇头,径直往前。
那人叹息一声,“这么好的狐狸尾巴。”
谢独从一层一直走到三层,耳畔多多少少听到些他从镇魔塔出来后的传闻。
陆鸣宜依旧是云剑派的掌教,因为他封了魔祖灭了妖祖,被仙门顶上了高位,人人尊他敬他,可谓是风光无限。
可陆掌教淡薄名利,自打妖祖寂灭后,他更多的时间是在闭关,已经很少有人在见到他了。
如今仙门本也安宁平静,自然没有他非出不可的时候。
妖界气数也因妖祖的灰飞烟灭受到了影响,能够修成人形的妖已经很少了,更别说修成形后还要躲着仙门行走。
仙门冠冕堂皇四处捉拿妖界各族,美其名曰倾仙门之力帮助妖族修炼,助其早日修成正果。
然而,太多妖去了仙门,从此杳无音信。
渡厄舟上大家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这里没有种族歧视,自然也没有正邪好坏之分。
但是大家心知肚明,如今妖祖寂灭,妖族一蹶不振,仙门是要赶尽杀绝的节奏。
而陆鸣宜在这其中起了何用,可能只有他自己知晓。
谢独静静地听着,无悲无喜,他在一个杂物铺停了下来。
铺子里摆得琳琅满目,都是些晶晶闪闪的东西。
谢独跨步走了进去。
“是你啊。”老板是一只独眼鼠妖,正在擦拭架子上的货物,“琉璃盏还没做好,你得再等几天。”
“几天?”谢独问。
鼠妖比了个数,谢独见着点了点头,“到时候我让苏北来拿。”
“你又要走了?”鼠妖放下手中的铜罍。
“去处理点事。”谢独说,丢给他一面镜子,“这个能修复吗?”
鼠妖拿起来看了眼,镜面完好,镜边已经开裂,再裂开稍许镜面就会脱落了。
“乌镜。”鼠妖说,“只能修复表面,神力爱莫能助,需要修复吗?”
“要。”谢独说,“我用孔雀翎给你换工钱。”
“不用。”鼠妖摆摆手,“清完这铺子里的东西,我也要走了。这妖市也不知道还能抵多久了。”
谢独沉默,看着鼠妖开始用工具修复乌镜,半晌后才开口,“寄存铺的老板死了吗?”
“回族山的时候遇到仙门的人,没能回来。”鼠妖叹口气,“现在去收集宝贝都是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东西都少了。”
鼠妖摇摇头,“倘若聿脩还在,也不会这样。”
他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又抬眼看了下谢独,意有所指,“妖祖如今也不复往昔。”
谢独沉默的等着他修复好镜子,拿到手后,离开铺子辗转去了一家兵器铺。
苏北坐在一堆铁器后面,头也没抬,“门上写着呢,停业中。”
谢独走到他面前,也不说话,只是揭下了头上的黑色斗篷。
苏北抬眼看了一下,继续忙着手上的活,突然反应过来,再抬头看过来,瞬间激动的站了起来,带起身前的工具叮铃哐啷掉落。
“师尊……”
谢独表情柔和的看着他。
“我就知道,你不可能死的,你怎么可能让自己死?”眼见着他就要扑过来,谢独退后一步,抬手挡住,“等一等。”
苏北这才看清他的真实样子,这人斗篷之下几乎没有了血肉,“你这是……”
“给我做层皮肉和新的心脏。”谢独淡淡说,“还有法器。”
他把乌镜递给苏北,“用这个做。”
苏北看着那镜子,不明所以。
“卜喜因它而死。”谢独解释,他盯着着苏北的眼睛,一字一顿,“我要去仙盟大会,让那些人血债血偿。”
仙门需要大清洗。
“好。”苏北几乎毫不犹豫的答应,对于谢独的要求,他们几个从来都是无条件的服从。
“心脏我存在寄存铺,琉璃盏还需要几天,到时候你去取出来,至于最后放在什么地方……”
他想了想,继续道,“离陆鸣宜比较近的地方吧!”
……
仙盟大会如期举行,这是仙门的大事。
陆鸣宜作为云剑派掌教,仙门遵从的典范,不得不露面走形式。
年轻一辈的人正在轮着比试仙法,能力出众者可以获得增进修为的灵丹。
陆鸣宜坐在高座之上,冷漠的睥睨着各派修士之间的切磋,手指始终摩挲着胸口的玉璜,心不在焉。
谢独就是这个时候来的,谁都没想到他会卷土重来,分明已经炼化成丹了的妖,怎么会再次出现?
镇魔塔从没有妖魔能从里面逃脱,仙门从未有人怀疑过,如今看到气势汹汹单枪匹马闯来仙盟大会的妖族,所有人惊惧不已,大妖不死必有后手。
从露出惧怕时,这些人就已经输了。
谢独已经不是天妖了,所有支撑他的不过是借着苏北天衣无缝的法器,只是因为这些人太害怕了,竟是没人敢单独上前阻拦。
谢独冷眼看着众仙门的嘴脸,大开杀戒,血洗会场,放走了还未被炼化的妖族。
他即便是跟聿脩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里也没有如此杀过人,妖也是生命,凭什么他们能够肆意剥夺?
他狠狠地放了一把火,将整个会场烧成了火葬场。
哀嚎声,尖叫声震耳发聩,夹杂着焦臭味弥漫在昏暗的空气中,让人心神激荡。
谢独狂放的大笑,仙门百家早已腐败,还有什么配留下来的?
“谢独——”陆鸣宜终于拨开层层迷障,寻到谢独的身边,他试图去拉那个双目赤红,疯狂大笑的人。
谢独一个错身躲开了他的碰触,只是瞬间他就失去了他的踪迹。
陆鸣宜慌乱的喊他的名字,“谢独,收手,你这是在造杀孽。”
他话语刚落,身边就出现了无数个谢独的身影。
“我造的是杀孽,那你们呢?”一个谢独从他面前滑过。
另一个谢独又飘了过来,“你们抓捕妖祖,无论善恶无论男女老少,统统投入镇魔塔进行炼化。”
“这就不是杀孽吗?”无数个谢独对着他指控。
“他们就不是生命?”
“他们就不配生存在这世界?”
……
陆鸣宜被声声控诉刺得方寸大乱,“我不知道……”
“凭什么你一句你不知道我们却要付出生命的代价?”谢独冷冷一笑,猛然出剑,陆鸣宜堪堪躲过。
他再次侵袭,“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卜喜。”
只见谢独手中的长剑剑身幻化成了一面镜子,里面是卜喜在镇魔塔中痛苦挣扎,浑身被一点点气化……
谢独盯着他,眼尾泛着红,“陆鸣宜,你知道呆在镇魔塔里是什么滋味吗?你知道卜喜那么怕痛的一只小鸟在里面又多痛多害怕吗?”
他摇着头,泪沾着眼睫,硬是没有让它落下来,“你不会懂,你是高高在上睥睨红尘的仙门典范,怎么会懂从泥泞里挣扎的煎熬……”
陆鸣宜看着他的泪,整颗心都纠成了一团,虽然他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很卑劣,但是,他无法控制自己庆幸着死的是卜喜而不是谢独。
陆鸣宜的脸上闪过痛苦,他伸手入怀像是在摸什么东西,“卜喜在……”
“你不配叫她。”谢独不等他说完,剑毫不犹豫的刺向了他胸口,像多年前,他猝不及防反刺向他的那一剑一样。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剑法,同样的伤。
谢独目不错珠的看着他,眼神坚决,“从今以后,你我两清。”
“我……”陆鸣宜从怀里伸出手,一颗七彩灵丹在他掌心。
谢独微怔,身子隐隐发抖,这是卜喜。
陆鸣宜将灵丹推给他,手指在触到他的瞬间像是受到了强大的吸引力,猛地扎入了他的胸口。
以掌为利刃,劈物斩荆如破云见月,这是他的云端绵绵掌。
谢独踉跄后退,捂着胸口从震惊到释怀,嘴角一边笑一边溢出血,一字一顿掷地有声,“陆鸣宜,你今日杀我,来日我定会千倍百倍的讨回。”
陆鸣宜看着自己的手,眼中是比他还意外的惊恐,“不,我没有想杀你,我只是想把卜喜的灵丹给你……”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陆鸣宜烧红了眼,他等了这么久不是为了这么一个结果。
天上零星少了点雪花,天开始清冷。
可是,谢独的血温热。
没有人在意他是不是真的想杀他,就连谢独自己都已经无所谓了。
天地在一瞬间旋转起来,剑滑落地面撞出哐当声响,像是为这一切的结束奏响的尾音。
这个世界终于彻底的黑了,谢独闭上眼软软的倒下。
陆鸣宜接住他,仰天嘶吼,怀里的人已经没了呼吸,点点蓝光从他的身体里升腾而出,碎裂在空中。
他整个人剧烈腐化,像具裹着漂亮人皮的骷髅,轻烟已过俱成灰。
“谢独……”陆鸣宜满身是血,他想要去抓住那些挥散的痕迹,却无论如何都留不住。
陆鸣宜跪在地上,手上捧着的只剩一件染血的衣袍,他绝望的大喊,“谢独——”
声震寰宇,泣如雷鸣。
就在此时,一盏金色聚魂灯从天而降,蓝色碎光像是受其吸引纷纷涌入灯盏中。
在陆鸣宜尚未反应过来之际,苏南一把收回灯盏遁入火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