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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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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魔塔存在了上万年,这里荒无人烟,除了滚烫的黄沙,寸物不存。
塔外有着上古佛祖的法印,从没有妖魔能够从这座塔里逃脱,所以这里没有任何人看守。
一个连虫鸣鸟叫都没有的荒漠,谁还愿意为了一个妖魔死守在这里呢?
卜喜飞了很久才到达地方,她扑在塔外,落地成人,轻纱罗裙,七彩流光披帛缠绕臂间。
“谢独,谢独,你能听见吗?”化作人形的妙音鸟儿在外面鸣叫,传声入耳。
谢独浑浑噩噩中听见了自己的名字,等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叫他的是卜喜。
他想要应答,嗓子干涸的裂开,发不出声音。
他被关了太久,伤重加上高温的烧灼,他整个人已经脱水,气若游丝。
卜喜没听见回答,心中更是焦急,着急的安抚他。“谢独,我从云剑派的藏器阁里偷了法器,一定可以把你救出来的。”
她说,“谢独,你不要怕啊!”
一句话,让谢独干涸死寂的心脏似乎又缓缓地跳动了起来。
从有记忆以来,从来没有人问过他怕不怕,也从来没有人叫他不要怕。
因为他从来没有表现过惧怕。
濒临死亡的无力总是会让人变得脆弱,即便好强如他谢独亦是如此。
没想到,几十年了,第一次对他说出这句话的是他没怎么尽心养的一只鸟。
只是给予了养恩的鸟都能如此待他,被赋予救命之恩的人却忘恩负义。
谢独忍不住嗤笑,在所有人眼中他不也是忘恩负义之徒吗?
卜喜怎么可能偷得了法器,这就是一个陷进啊,可是他无能为力。
佛陀的法印能斩断一切虚妄执着,妖魔畏其锋利,菩萨以之为舟,而他在此弱如蚁虫。
镇魔塔只能进不能出,这是千百年来默认的事实。
卜喜偷的法器是“乌镜”,可切换空间,缩地成寸以人换人,她跪在塔外,手指触摸着看不到门的高塔。
“谢独,我会化形了,我进来让你看一看,好不好?”
不好,一点都不好。谢独急切的想要她走,这里无形的烈焰她一只灵力低微的小鸟怎么可能受得了?
“你不说话就是答应了。”卜喜的声音依旧清脆,她说,“我在佛陀座前几万年,聆听佛经而长,展翅即为经卷,声啼可碎邪念,我因你而生,是你的因果之鸟,我懵懵懂懂那么多年,等想起来,已经找不到你了。”
卜喜自顾自的说着,像以前一样的碎碎念,“所以,佛陀的法印对我无用,谢独你不用担心。”
“你救我于危难,因我而介入与凌寒的纠葛,因果循环成了今日。”
“我因你而化形,怎能不让你看看呢?”随着卜喜语落,谢独尚未来得及多思索她话中的意思,突然感觉到一阵清风,带着阵阵花香气裹挟而来,然后,有人站在了自己面前。
“谢独,我好看吗?”卜喜眉眼弯弯,露出两个酒窝,在他面前转了个圈,仿佛并不在意他是否看见。
好看。谢独扬了嘴角,卜喜即使只是一只鸟也是好看的。
卜喜伸手轻轻的抚上了他双眼,她说,“你的眼睛是两盏不染尘埃的琉璃盏,盛得下众生颠倒的迷惘,却从不落下评判的尘埃。”
谢独觉得这样的卜喜很陌生,可是那声音却让他心宁。
全身翻腾不已的燥热也沉静了下去。
干涸太久的眼睑上清清凉凉,湿润舒服。
“无妄海的鲛鱼泪,可以治你的眼睛。”卜喜说完,两滴泪滴进了他烧灼的双眼。
谢独睫毛轻颤,视线从模糊渐渐变得清晰,他看到了化形的卜喜。
她立在暗黑的石阶上,衣袂如烟似雾,身着五色纱裙,丱发初筓,参差俱集,美目流盼,每一个表情都生气勃勃,璨如阳光,亮如月。
真好看,是卜喜该有的样子。
谢独看得有些呆,随即笑了笑,他尝试着朝她伸手,可是力有不逮,他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恢复的光线里,他看到卜喜温和的朝着自己笑了笑,朝着他走近,握住了他的手,“谢独,你要记住我的样子啊,下一次早点找到我。”
手心传来温热,谢独看到她身后渐渐现出一面镜子,几乎不容他有更多的反应,卜喜温柔的将他搀扶着推了进去。
那个姑娘桃腮带笑,始终温和的看着他,直到彼此的身影消失在眼眸中。
谢独稳稳地落在了镇魔塔外,那一面镜子随后掉于身前,手掌般大小,已经失去了法力。
乌镜。
在看清那一面镜子后,谢独仿佛听到什么东西从高处摔下来掉落在自己心里摔得粉碎的声音,那些粉碎的残片狠狠的插进了自己心脏。
谢独的怒气陡然暴涨,几近疯狂,是压抑太久的爆发,也是备受委屈误解的痛斥。
为什么?凭什么?
他仰头望着天,眼里全是愤恨。
无论他如何努力挣扎,总有一只手掌追着撵着要将他拖入阴暗中。
如果世上真有佛陀,为什么冷眼旁观这一切?
他从善,魔要他为恶。
他不为恶,仙门要牵连无辜,逼他为恶,用冠冕堂皇的理由诛杀他。
他天煞孤星,身边的所有人都得不到善终。
聿脩的死人脸隐隐绰绰出现,声音如附骨之疽,在耳朵里生根发芽,每分每秒都在疯长。
“我们是朋友,我怎会害你?”
“这个世界是非对错都是仙门说了算,你没有说不的机会,因为你是妖。”
“卜喜必须死,她也是妖,在神佛仙的眼里,她就是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
“成了魔,你就不会煎熬了,负罪感那是人才会有的,魔只需要随心所欲,不计后果的潇洒快活。”
“都给我滚——”
谢独从肺腑之中发出一声怒吼,血顺着那声吼飞溅而出。
聿脩的声音彻底散去。
谢独喘息着,手指死死的扣在地上,血泪纵横,目眦尽裂,像极了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仙门要他的命,那他就成全他们。
陆鸣宜因他徘徊煎熬,那他就给他自由。
孔雀啼血,血珠落地成莲,半面佛睁开半只眼,泪顺玉面而落。
佛祖一滴泪坠入地狱,“悲魔”由此生,以绝望者之灵魂为食。
谢独自此后同妙音鸟一同销声匿迹,除了本人,无人知晓其去处。
镇魔塔重开,仙门百家满怀期待,翘首以盼,却见那天妖炼出的不过手指头大小的一颗五色灵丹。
在大家正为灵丹归属争吵不休之时,一道白光一闪,灵丹瞬间失去了踪迹。
陆鸣宜手握五色光芒,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灵丹吞噬入腹,姿态倨傲,“既是出自我云剑派,自当是归属于我云剑派。”
“怎么可以?”
“这不符合规矩。”
那么什么符合规矩呢?
谢独没了,连云剑派的长老们都对他格外的宽松了,好像他的存在只是为了牵制那个人。
极具讽刺。
了训也不再限制他的灵力和自由,等他伤养好而出,凌寒说卜喜偷了乌镜,再没回来。
卜喜怎么可能偷得了乌镜?
云剑派的藏器阁除了各堂堂主有资格进入,她一个灵力卑微的小鸟根本进入不了。
卜喜最常栖息的那颗梧桐树上,挂着他的那块“半面佛”,映着阳光耀耀生辉。
那是曾经他送给谢独的生辰礼物,孤零零的在树枝上泛着光,像是在嘲笑他向谢独许诺过的话。
风雨凄凄,银河倒泻,半面佛的挂绳断了,玉随雨落,陆鸣宜接住了半面佛,雨水冲刷下的半魔半佛像是同时悲悯落泪。
烫人心肺,灼人眼眶。
他和谢独唯一的维系也断了。
被禁锢养伤的这段时间,陆鸣宜突然想起了很多事情。
被故意麻痹的情感和放大的责任感将他整个人吞噬,亲手将心中最在意的那个人送往了绝境。
谢独被炼化成了丹药,他心底所有的眷念都随之碎掉,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再让他动摇了。
脖子间的半面佛日日烫伤着他的胸口,提醒着他,它曾经的主人有多绝望多痛。
陆鸣宜突然恨起了这些仙门的人,他其实没有那么圣人,他的逍遥他的洒脱都是因为有那个人在。
这些人想要灵丹是吗?
那就来划破他的肚皮来抢啊!
来把他一同炼化就是。
他像自虐似的,反倒希望这些人将对待谢独的方式再在自己身上重复一次,似乎只要自己身体痛了,就能少一些负疚,他想要与那个人彻底的感同身受。
“既然已经由陆掌教吞噬了,再抢夺也无意义。”仙门里一位有着很高尊位的老者开了口,“希望陆掌教能够继续以身作则,善用得到的法力,保我仙门百年兴盛。”
他话一说出口,把陆鸣宜的位置抬得很高,即便有人不满,但到底也没人敢真的去担下这个责任。
事情竟然轻描淡写的就解决了。
陆鸣宜却莫名有些失望,冷淡的将一干人等扫了一遍后,视线停驻在了训脸上,意有所指,“师叔觉得呢?”
了训坦然而视,平静道,“那是云剑派的荣信。”
陆鸣宜轻声嗤笑,宽袖一甩,带起一阵风消失在众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