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眼人间观察录》猫和尾巴

41、火化炉边的猫饼干

　　墨团第一次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怀疑。作为一只游荡人间两百年的猫鬼，它早就习惯了被人类目光穿透而过的感觉——直到那个穿黑西装的男人突然对它说："黑猫先生，请让一让。"

　　当时它正蹲在宠物火化炉的观察窗上，尾巴垂下来晃啊晃的，饶有兴致地看着里面那只安详的布偶猫。炉子里的温度正在升高，猫咪雪白的毛发开始卷曲，这一幕本该让普通人类毛骨悚然，但那个叫程野的殡葬师连手套都没抖一下。

　　"你能看见我？"墨团把脸贴到玻璃上，鼻子压成滑稽的扁平状。

　　程野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准确地对准了墨团的位置："您挡到温度计了。"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仿佛看见会说话的幽灵黑猫是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墨团炸毛了。字面意义上的炸毛——它的尾巴瞬间膨胀成平时的三倍粗，整只猫像触电般从观察窗弹开，在半空中完成了一个完美的后空翻。

　　"两百年了！整整两百年第一次有人类看得见我！"它落在一排骨灰盒上，盒子们发出危险的摇晃声，"你是不是快死了？将死之人才能看见幽灵，电视剧里都这么演。"

　　程野伸手扶住最顶端的骨灰盒——那是个做成猫爪形状的粉色陶瓷罐。他打开火化炉的控制面板，调整了几个参数："我建议您换个地方落脚，那位布偶猫小姐生前脾气不太好。"

　　"哈！果然是在诈我！"墨团得意地甩着尾巴，"你根本看不见我，只是职业病产生的幻觉对吧？你们这种整天和尸体打交道的..."

　　它的话戛然而止。因为程野突然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块小鱼干形状的饼干，精准地抛向它所在的位置。墨团条件反射地张嘴去接，饼干却穿过它的身体掉在了地上。

　　"抱歉，忘了您碰不到实物。"程野蹲下来捡起饼干，放进了自己嘴里，"蓝鳍金枪鱼口味，用来安抚暴躁的暹罗猫很有效。"

　　墨团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它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走进了什么荒诞喜剧片场。这个人类不仅能看到它，居然还尝得出幽灵猫的口味偏好？要知道它生前确实是只暹罗猫，只不过毛色在死后变得漆黑如墨。

　　"你到底是谁？"墨团警惕地竖起耳朵，"通灵师？巫婆后代？还是..."它突然瞪大眼睛，"你该不会是死神吧？"

　　程野被这个猜测逗笑了。他摘下手套，露出布满细碎疤痕的左手："死神可不会被猫抓成这样。"那些伤疤在灯光下呈现出奇怪的纹路，像是某种神秘的符文。

　　火化炉发出"叮"的一声提示音。程野重新戴上手套，从架子上取下一个纯白的天鹅绒骨灰盒："到告别时间了，要一起来吗？"

　　墨团犹豫了0.3秒就跟了上去。作为一只好奇心旺盛的猫，它怎么可能拒绝这种邀请。再说了，这个古怪的人类居然随身携带猫饼干——虽然它吃不到，但这份心意值得点赞。

　　告别室布置得像童话里的森林，墙上画着会发光的蘑菇和萤火虫。布偶猫的主人是个哭得眼睛通红的小姑娘，她抱着骨灰盒的样子让墨团想起自己最后一个人类伙伴。

　　"露娜最喜欢蝴蝶结了。"小姑娘抽泣着说。

　　程野变魔术般从口袋里拿出一条缀满珍珠的黑色缎带："要系在这里吗？"他的手指灵活地打了个完美的蝴蝶结，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活物。

　　墨团蹲在吊灯上看着这一切，尾巴尖不自觉地轻轻摆动。它注意到程野每次呼吸都很克制，仿佛在压抑某种情绪。更奇怪的是，当他整理缎带时，左手无名指上有一圈明显的白色痕迹——那里本该有枚戒指。

　　告别仪式结束后，程野带着墨团回到了工作间。这里弥漫着檀香和咖啡混合的味道，架子上摆满了各种形状的骨灰盒：鱼形的、仓鼠球形的、甚至还有做成狗骨头样式的。

　　"所以，"墨团跳上书架最顶层，居高临下地俯视程野，"你能看见所有动物幽灵？"

　　程野拉开工作台的抽屉："只能看见未完成执念的。"抽屉里整齐排列着几十块猫饼干，每一块的形状都不同：折耳猫、豹猫、俄罗斯蓝猫...就像一份立体的猫咪图鉴。

　　墨团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嫉妒。它两百年来第一次被人类看见，结果对方是个专门超度动物的殡葬师？这感觉就像期待米其林大餐结果被投喂了超市特价罐头。

　　"那你打算怎么超度我？"它故意龇牙咧嘴地露出尖牙，"用特制猫砂还是激光笔？"

　　程野挑了块黑猫形状的饼干放进嘴里："您没有死亡时的记忆，对吧？"

　　这个问题像一盆冰水浇在墨团头上。它确实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甚至连生前最后一个主人的脸都模糊不清。两百年的游荡让它习惯了这种缺失，但此刻被直白地点破，还是让它感到一阵刺痛。

　　"关你什么事！"墨团恼羞成怒地炸毛，"我活得...不对，我死得很开心！"

　　程野没有戳穿它的虚张声势。他打开电脑开始填写今天的火化记录，屏幕上跳出布偶猫的资料：露娜，3岁，先天性心脏病。在"备注"栏里，他打下一行字："喜欢珍珠和《魔女宅急便》的主题曲。"

　　墨团不知不觉安静下来。它看着程野工作时的侧脸，发现他的睫毛在灯光下投出的阴影里藏着几根银丝。这个人类明明看起来不到三十岁，身上却有种古老的疲惫感，就像...就像那些在寺庙里修行了几十年的老和尚。

　　"喂，"墨团突然问，"你右胳膊是怎么回事？"

　　程野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的西装右袖确实有些空荡，刚才系蝴蝶结时也全靠左手完成。

　　"职业病。"他轻描淡写地回答，"火化炉事故。"

　　墨团眯起眼睛。它在人间混了两百年，早就练就了识别谎言的本事。这个回答太完美了，完美得像排练过无数次的台词。但没等它继续追问，程野就转移了话题：

　　"要来参观饼干制作过程吗？明天有只橘猫要来火化。"

　　墨团的注意力立刻被分散了。它亦步亦趋地跟着程野来到一个小厨房，看着他往面团里加入金枪鱼粉。当程野用模具压出橘猫形状时，墨团忍不住吐槽："你该不会是把客户的宠物都吃进肚子里了吧？太变态了！"

　　程野居然笑了。这是墨团见到他以来第一次真正的笑容："每块饼干都对应一个灵魂。吃下去，它们就真的消失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否则这里会装不下。"

　　窗外突然下起雨来。雨滴敲打着玻璃，声音像无数小爪子轻轻抓挠。墨团看着程野把饼干送进烤箱，暖黄的光映在他脸上，那些疤痕忽然变得不那么明显了。

　　"所以，"墨团蹲在烤箱上，尾巴垂下来像条黑色的钟摆，"你打算什么时候超度我？"

　　程野调整着烤箱温度："等您准备好被超度的时候。"他的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不过在那之前..."

　　烤箱"叮"地一声响了。程野取出烤好的橘猫饼干，掰下一小块放在工作台角落："要尝尝看吗？虽然您碰不到，但气味应该能闻到。"

　　墨团把鼻子凑近那块饼干。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它居然闻到了金枪鱼的香气！这太不可思议了，要知道两百年来它连最臭的鲱鱼罐头都闻不到半点味道。

　　"这...这是..."

　　"特制配方。"程野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光遮住了他的眼神，"加了点能让幽灵尝到味道的东西。"

　　墨团突然明白了什么。它盯着程野左手无名指上那圈白痕，又看看他空荡荡的右袖管，最后目光落在那抽屉里形状各异的猫饼干上。

　　"你弄丢的那只猫，"它轻声问，"是不是黑色的？"

　　程野没有回答。但雨声中，墨团分明听见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