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孽债前缘·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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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晴芳，也许我本来并不叫晴芳，只是我也想不起来了。我这一生，不知年岁，不知来处，晴芳是小姐给我取的名字。
小姐她是极好的人，她教我识字，使我通音律，同我绘丹青……她教了我好些事，是只有小姐才能习得的，我的一切都来源于小姐的恩赐。我没辜负小姐的期望，我学的极好，旁人都说，我这周身气度合该是小姐的亲妹妹的，就连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起初我只在心里做着梦，小姐是京城里有名的闺秀，她自然不止一个妹妹亲近，除了二小姐这个堂妹，她还同沈家的大小姐极为要好，入了东宫以后，小姐要看顾的妹妹便愈发多了，而我只是小姐的贴身女婢，多么可笑啊，一个不知来历的女婢竟然做着同主子平起平坐的痴梦。
但即使小姐只是付府的小姐，嫁给太子后，一起就都变了。皇后娘娘是个极重规矩的人，她总有层出不穷的手段来磋磨人，看着小姐低下头做那些伺候人的活，我是极心疼她的，可我也有些窃喜，仿佛小姐也成了女婢，和我一样的女婢。而郭子惠是太后的亲外甥女，虽是侧妃却足以在东宫横行霸道，郭家手握兵权，权势强大，纵使小姐身为正妃也得忍气吞声。
起初小姐也并非没有脾气，但太子总劝慰她莫要计较，皇后娘娘并非其亲母，等他登上皇位便好了。就这样，我同小姐一起熬着，恭敬谦卑地侍奉着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谨慎防范郭侧妃等人的算计，庇护东宫内其他可怜的女子，总归小姐说这苦日子总有一日能到头的，但我们没等到那天，我们在日复一日的规矩里迷路了，小姐被太子正妃的服制的困在壳子里，一言一行合乎标准，行事绝无一丝一毫逾矩，小姐不再像在付府那般爱笑爱闹，那个脑子里净是些天马行空的小姐不见了。
直到小姐怀孕了，我们那时觉得我们的指望来了，皇后娘娘也对小姐宽和起来，我记得那段时日里，我每天都是昂着头走的，像个打了胜仗的鸡，连看郭子惠都顺眼起来。直到那孩子出生我们才发觉自己的可笑，小姐的孩子没满月便被皇后娘娘抱到宫里养了，小姐百般哀求，但皇后娘娘就是不肯见小姐。
但小姐是付氏最优秀的孩子，她她强撑起精神，依旧是那个无可指摘的太子妃，但小姐月子里受风又情绪激动，太医说若不好好将养着，小姐这副身体恐再难有孕，付府知道消息便派了个医女来为小姐调理。不过好在皇后娘娘忙着为膝下的乐阳公主操办出嫁事宜，便不再给小姐立规矩了，东宫里也不全是郭侧妃那种跋扈之人，沈良娣和小姐是有闺中的情谊，她便时时来宽慰小姐，偶尔二小姐也会随夫人来拜见，小姐的日子也算好过些。
但直到太子继位，小姐行过册封大典变成皇后搬进了正阳宫，我们也没有苦尽甘来。
皇上独宠郭贵妃，还封了她的孩子做太子，沈良娣成了柔妃，不知为何疏远了小姐，再后来宫里凭空出了个月美人，皇上单独给她修了一座宫殿，不准任何人进入，那月美人只管安心住在，谁也不必拜见，包括我的小姐。小姐和陛下大吵一架后不欢而散，我从来没见过她那样，她从正阳宫枯坐了一整晚，第二天便一病不起，小姐心里很苦，可我知道她不是为了月美人。
我又想起我和小姐在付府的日子，她总是无忧无虑的，起先她得知自己要嫁给太子时只是有些好奇，后来她收集了好多太子的诗词和文章，总看着那些字笑啊笑，再后来太子与她桥上相会，游湖望月……她与太子，真像一对两心相许的璧人，我想小姐是怀着满心欢喜嫁入东宫的。
付氏不能有个病倒不起的皇后，没多久二小姐便入宫了，我以为小姐知道了会很失望，可她却只是叹了口气，她没有就此为难二小姐，她强撑起精神为我筹谋婚事，她说她这辈子是没有指望了，她会替我找个靠得住的人家，离皇宫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可是我喜欢二少爷，小姐不知道，二小姐却看出来了，她拿话试探小姐，“把晴芳嫁给付瑱倒十分合适呢。”
小姐说，“坚决不行。”
是我配不上二少爷，我也配不上小姐的教导，二小姐说得对，只有她能帮我，“晴芳姑娘，只要我成为皇后，我就会为你和付瑱赐婚。”
我听见自己说好，我接下了那包药粉，可我从下了一次药就后悔了，剩下的药我都埋到正阳宫里那颗桂树下了，我本以为这样就能回头。但小姐又怀孕了，许是我那药的作用，小姐这次胎相并不稳，生下九皇子后小姐的身体便彻底亏损了，小姐以后不会再有孩子了。
天不遂人愿，九皇子没多久便病夭折了，小姐悲痛欲绝，好像随时都能随那孩子一起去了，我那时是真心希望小姐活下来的，可惜小姐要把我嫁给一个我听都没听过的小将，我绝不要嫁。
二小姐派人又给我了一个小瓶，催促我尽快动手，那夜烛火昏暗，往日威仪的正阳宫像个死人墓，我颤抖着手把瓷瓶里的药下在汤碗里，小姐，您安心的去吧，其实我知道您早就心死了想求个解脱吧，您的丈夫，背弃您，您的友人，疏远您，您的亲姐妹想踩着您继位，就连您庇护过的人，也都没来看望您。
那碗汤匙被打翻，就那么碎在地砖上，小姐您真是太聪明了，您什么都知道了，如今是我高高在上的看着您在崩溃的问我为什么。
我说我恨，我说您凭什么认为我配不上二少爷，您把一切都教给我了，明明您会的我都会，若我同样是世家小姐我未必比您差，您凭什么就觉得我不配嫁给付瑱！
小姐的眼神又变为震惊，甚至是自责，随后她笑起来，声音苍凉，她把我赶出正阳宫，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却是，“好好活。”
第二日大火吞没了整个正阳宫，是我害死了小姐。
二小姐朝着烧毁的宫殿感叹一句，“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像是在说我，是了，我这样如野草般的人，好像只能吸干你的骨血生长，你应该恨我，可你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让我好好活着。你走了，这世界上再也没人盼着我好好活了。
我如愿嫁给了付瑱。说实话，我不开心，我这次也没听小姐的话，我朝付瑱暴露我的恶劣，祈求他发现我杀死他姐姐的真相，可他却也只是冷落我，甚至让人好吃好喝的供养我，直到我发现付家另一只毒蛇——付之郃，我用他生下了一个孩子。
原来付瑱的表情可以这么精彩，他愤怒、崩溃，我看着那张与小姐几分相似的脸，仿佛又回到那个夜晚，快揭穿我的罪孽吧，审判我的恶行，就让我万劫不复吧。
可付瑱没有，付瑱和我的小姐一样，他让我拿着那些银两离开，从此没有晴芳，孩子他会好好养大，可我偏不同意，我就要留下，折磨他，也折磨我自己。付瑱把我软禁在院子里，真好笑，曾经我也是整个后宫的宫令女官，我怎么会没有手段？
文亦璃没让我失望，她查到了当年的真相，我如她的愿参加宫宴，那日天气晴朗，在这一天死去也算对得起小姐取得名字，我跪在重新被修好的正阳宫里，周围的陈设一如从前，好似小姐从未离开，只是那牌位格外刺眼。
我攀咬着二小姐，没道理我这把刀折了而握刀之人相安无事吧？但文亦璃似乎并不意外，她好像早就知晓一般，她身边的女官正是当年与我同在正阳宫侍奉小姐的雾烟，她的名字也是小姐起的，但是她没我幸运，小姐给我的不仅是名字。
他们俩一句接一句地讽刺着我，我也适时装作怨毒的样子，我的小姐不该有我这样害了她还假惺惺怀念她的婢女，我应该是十恶不赦与她毫无干系的罪人。
那杯毒酒灌得我生疼，五脏六腑似是被撕扯般难受，身上的肌肤好像一寸寸地被人剥下，小姐在被大火吞噬时是不是也这么疼啊？恍惚间我好像又见到了小姐，最初我学写字时，不仅歪歪扭扭还总是写错，小姐一开始对我十分包容，只是时间长了，泥人也有三分性，她说字再练不好就罚抄十遍，如今我是罪不可恕的了，怕是罚抄多少遍都不够罢？
我渐渐没了知觉，心里最后的念头却是同小姐待在付府的时日，真好。
小姐这一生，喜怒哀乐、爱恨嗔痴，都在我眼里走过，只是我也成为逼死她的一把火，可叹小姐遇到的偏偏是我这样的人，只愿下辈子小姐遇到的都不是错付真心之人，我啊，大概是不配有来生的。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孽债前缘·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