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生存指南》明龟

11、第 11 章

　　平安客栈位于东扬城南边的大柳街。

　　大柳街是一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道，普通得就连那起名的柳树，也就是一个人粗的小柳树，这会儿叶子稀疏，没什么绿意。

　　柳树底下有一口井，正对着平安客栈，来来往往的人总得看上两眼，也为其吸引零星几个人。

　　但也就是那么零星几个。

　　他们这儿实在太小了，客栈老板兼职了店小二和账房，厨师则是他二十岁的傻儿子，要不是是祖传的铺子，不用出租金，可能都做不下去。

　　“这生意可怎么做啊，哎，不是说宁阳府已经乱起来了，人往我们这地跑了吗？人呢？人呢？鬼影都没一个，净招老鼠。”

　　客栈老板叫许平安，今年四十了，是个相当俊秀白净的老白脸，平日见到街坊邻居难了，会扔些剩菜剩饭，冬日也会熬些风寒药姜汤施粥，就是嘴上刻薄。

　　“也不知道是不是都死了，死了也好，也好，最好死在外面，也别脏了城惹疫……”
　　许平安正碎碎念念地算着账，门口突然多了黑影，他看了过去，眼睛瞬间一亮，欣喜万分地迎了上去。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来人是位女子，她身形高挑，比他还要高一点，但是身姿纤细，肤白赛雪，乌眼红唇，便是穿着简单的粗布麻衣，也明艳得有些夺目，一看就是女子之身。

　　而她虽然穿得简单，甚至简陋，头发也有些凌乱，但是腰间系着上好香囊，头上束着檀木冠，浑身上下带着股游刃有余的笃定，绝对是大家族的女子。

　　指不定是和家里闹矛盾出来的。

　　许平安干这一行这么多年，这种事情屡见不鲜，他想着就更为殷勤了，叽里呱啦就介绍道：“我们店里有上房，中房和下房，上房只要五十文一晚，中房三十文，都提供热水和简单餐食，但是只够填肚子，要想吃点好的，后厨有鸡鸭鱼，您只管选。我这还有上好的香薰，胰子……”

　　这推荐的，自家店就是上心。

　　辛云勾唇，待他全都说完，才慢悠悠：“其他的呢？我听说，外面的客栈都不换被子，还全是一堆人住的什么通铺，你这也是？”

　　许平安赶紧道：“客官说笑了，我们着开客栈的，被子每日洗也干不了啊，但您放心，上等房绝对都是干净被子，其他的也是每日晾晒了。”

　　辛云手间铜币轻晃，慢悠悠道：“给我说说那什么通铺下铺，我还没见过这玩意儿，这么些钱，能住人吗？”

　　许平安嘴角一抽，擦了擦汗，心中更为笃定这就是出门找戏耍的大小姐，好声好气道：“这下房啊，二十文一晚，面积不到上房的一半，也不包餐食沐浴，不过要洗的话，出个五文钱的柴火费，我们也供热水和澡豆。至于通铺，这都是给那些没钱的穷酸的，五文钱一人，一间房子住十人……”

　　辛云挑眉：“这算下来，不是和上等房一样了？你们这还挺赚啊。”

　　许平安：“除了那几日，基本也住不满，还要提供那么多被子，也供洗漱，也赚不到钱……”

　　辛云笑笑不语。
　　赚不到钱是不可能的，这客栈啊，来一个人就赚一个钱。

　　听着包食宿，二三十文钱不贵，但是现在普通人一日都赚不到这么多钱，像糙粮也就三文左右一斤，米麦等精粮也就□□文一斤，她可不信他们会提供精粮。

　　这还等着人吃饭呢。

　　辛云甩着手中的铜币，听他一通吹捧，勾着唇，从手上取下一半铜币二十文递了过去。

　　许平安眼睛一亮，接过钱正要夸人大方，就听她一本正经道：“一间下等房。”

　　他脸色一僵，不可思议地看向她。
　　什么下等房，这不是打赏吗？这些大小姐是不是脑袋被门夹了，出门还真体验生活了？

　　辛云挑眉：“怎么，少了？不是二十文吗？对了，再给我来一桶热水，我和我家人要沐浴。”

　　说着，她又数了五个铜板出来。

　　许平安：“……家人？”

　　辛云点了点头，就当看不懂他的脸色一般，慢悠悠气定神闲地朝门口走去，拍了拍手，信心满满：“成了，快进来吧。”

　　话落，冉修远带着几个脏兮兮的小崽子还有嫂子弟妹走了几来，他冲着辛云竖了个大拇指。
　　佩服佩服，厚脸皮这一方面，他自愧不如。

　　辛云得意，脸皮厚也是一种修行。
　　她上辈子为了谈生意拉关系占便宜，早就练就一副刀枪不入的铁脸，充耳不闻、不懂装懂、故作不懂，那都是基本功了。

　　她转头，笑眯眯：“许老板心善，反正店里也没人，麻烦给我们安排个大点的下房，好人有好报啊。”

　　许平安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咬着牙，皮笑肉不笑：“反正也是空着，不如给你们免费多安排几个房间？”

　　“真的吗？许老板真是大气，我这辈子就没见过比您还要大气的人。”辛云惊喜上前，本来是想和人握手的，但是想到这边的风气，又停了下来，冲着小崽子们转头招手。

　　“你们几个小崽子还愣着干什么？快过来给大气善良的许叔叔磕头啊，这可比过年红包大。”

　　别说许老板了，跟着进来的小崽子们也一愣一愣的，大点的还迟疑，像是小小的辛明月啥也不懂，听到红包和过年，揉揉瘪瘪的肚子，啪嗒一下跪得干脆，奶声奶气。
　　“许，许叔叔，新年发大财”

　　辛云笑眯眯：“许老板发大财。”

　　许平安深深沉默，叹为观止，然后大声吼叫：“大狗。”

　　很快，砰砰几声，一个黑影从后院冲了出来。
　　他身形高大健硕，敞着胸口，胸肌庞大，那比人小腿还粗的手上拿着一把菜刀，看起来虎虎生威，很是凶恶。

　　许平安冷笑一声，指着辛云这几个标准难民，正要开口威胁，就见在外面收拾东西的辛大红拎着大包小包，带着家里四个人高马大、完全不输的四个大男人走了进来。

　　哐当一声，因为东西太多，辛大红一个没注意，手中长臂粗的杀猪刀落地，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那刀是家里杀猪用的，特意磨过，刀尖尖锐，刀锋凛冽，闪着寒光。

　　许平安打了个哆嗦，两股一颤，到嘴都话改为：“带客人去最大的下房。”

　　辛大红：？

　　哎，这老板还真好说话，不愧是城里人，就是大气啊。

　　**

　　“许老板不用客气，我们自己来自己来。”

　　辛大红心情那叫一个好啊。
　　花了二十五文钱，人有地方住、东西有地放、热水有地烧，还能自己煮饭，

　　她看着跟在他们后面的许平安，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是个大好人，见他紧紧跟着，就觉得他要帮忙，连忙推拒。他们占便宜已经够多了，再占下去于心有愧咧。

　　辛大红感叹，她果然是个老实人啊。

　　担心他们把自家客栈弄坏的许平安捂心口。
　　什么客气？什么帮忙？

　　这些人还想着他帮忙，他不把人赶出去，都是因为打不过啊。
　　他看着辛家这一大家子人，总觉得自家像是那鸡窝，这些人就是乡下来的黄鼠狼，拖家带口地过来拜访。

　　许平安十分警惕。

　　但他是个老白脸，个头也小，看起来也一副斯文气，辛大红见他真不走，心道这做生意的就是不一样，大气、贴心。

　　她喟叹一声：“哎，好吧，既然许老板这么关心，那这样，你来提这个，屋头放不下，就放在后院仓库吧，大山，你们几个跟到许老板过去，柳妹儿先去煮饭，多煮点，许老板这么大气，晚饭我们请了。”

　　手上被塞了个重重的木桶的许平安：……

　　“噗。”

　　辛云压了半天的笑最终还是没压住，迎着一众目光，她轻咳两声，一本正经道：“娘，你们铺屋头，我跟爹一起去放东西，正好多打点水烧一下，大家好好洗一洗。”

　　辛大红满意：“算你懂点事，阿远也跟到去，把东西都搬过去，记得把骡子跟牛喂了。”

　　辛云耸耸肩，拎起一旁的木桶跟着朝着外面走去，其他人也跟着大包小包，很快就把那些不值钱可以放外面的东西拿出去了。

　　其实也不多。

　　他们走之前，大部分东西就送给了同村的亲家，路上可以扔的也扔了，剩下的粮食刀具得放在身边，被子要用来垫地上换洗，也就剩下衣服杂物和木桶锅碗，后者一会儿煮饭还要用。

　　最后就是骡子和老黄牛，是辛家这么些年攒下能带走的全部家业，也是起家最后的资本。

　　这年头，牲畜可都不便宜，老黄牛正值壮年，卖出去能有个十两左右，骡子便宜些也差不多，这么些钱，在富贵人家眼里不够看，但在普通人家已经很不错了。

　　而且既然能买牛买骡，手头肯定还有点。

　　许平安阴阳怪气：“哟，你们家以前也是大户人家了吧。”

　　这么二十口人住一个房间，可真好意思，也是他一楼有房间，不然还得担心他们一群人给他房子压垮。

　　对此，辛云心安理得，这特殊时间特殊处理，再说了，他们也还是给了钱的，又不是白住，她非常厚脸皮地接话：“哎，哪里哪里，不比许老板，守着这么大个客栈，定是财源滚滚日进斗金。”

　　许平安瞪她：“别以为说点好听话这事就过了，乡下人就是脸皮厚。”

　　辛云咧嘴：“许老板说得是，我们乡下人就是没见识、脸皮厚还不讲究，多谢许老板宽厚。”

　　她可不是随随便便走进一家客栈就这么干的，来之前她可是贿赂了周边小孩才打探的消息。

　　这许老板说话刻薄市侩，并不好相处，但心软。

　　若不心软，他也不能多次给周边邻居送东西，也不能这么多年没再婚，一个人照顾傻儿子。若不是心软，他们这一大家子哪里能真留下啊。

　　面对她软硬不吃，许老板心头一梗，甩了甩衣袖，大步朝前，带着人来到一旁的杂物间，气冲冲踹开门：“自己放，要吃什么自己去厨房煮，我的那份给我多放点猪油，别以为我没闻到味道。”

　　说完，他转头就走。

　　辛云转头感慨道：“你们都学着点，看看别个许老板，心胸宽广脾气好，人还大气，怪不得别个是老板呢。你看，带我们过来仓库都不守到，也不怕我们偷东西，大气。”

　　还没走远的许平安一个趔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