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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长相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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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榻上,俞昭已经睡着了,她唇瓣微微撅着,眉心也放松,纤细的手臂露出了半截,搭在被子外面,完全没有防备。
萧庭安坐在床边,安静看了会俞昭的睡颜,他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对宋续下达了那样的命令。
他承认,当初在选亲事时,他是特意跟祖母提的俞昭。
因为他很好奇她是否真有那么好。
俞昭是好的,只不过他不好,他实在太糟糕了。
俞昭苏醒时,腰上正压着一支手臂,她惊得彻底清醒了,从床上坐了起来,待看清人后,她舒了口气,抚着胸口。
她动静挺大的,可床上那人却仍旧闭着眼,连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
俞昭唇瓣抿紧,觉得萧庭安在装睡,她慢慢凑近,想将他推醒,这下彻底看清了他眼下的乌青,在冷白的皮肤上很清晰。
他箭眉拧紧,看起来很不安,也很疲惫。
俞昭手指蜷缩,收回了想要推他的手,他长得毋庸置疑的俊朗,但城府太深了,也很会算计。
连她会不会报复他,他好像都很清楚。
俞昭固然不会杀他,但也做不到再继续跟他当夫妻。
俞昭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让青禾准备洗漱。
她一离开,萧庭安就掀起了眼皮,他已经习惯了有她在的地方,她床上有他熟悉的,令人安心的香味。
一股阴暗的念头克制不住地涌了出来,他捏了捏眉心,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等他起床时,他穿戴好衣裳,站走窗牖边,很轻易就能看见俞昭袖子半挽,在修剪花丛里的枝桠。
萧庭安盯着看了许久,处去时,遇上了俞昭的婢女。
青禾展开笑颜,“二少爷早安。”这些日子萧庭安没来,她也只当他在忙公务,并未觉得是他和俞昭之间的感情出了问题。
萧庭安点头,坐在厅里用膳,饭吃完了,他又磨蹭了一会,可等了许久,俞昭都不进来。
萧庭安重又进了内室,倚在窗牖边的矮塌上,随手拨弄她案几上摆放的物件,珠钗,口脂膏,珍珠项链……这些他都极少看她佩戴。
视线透过窗牖,一绿叶枝杈斜窗前,俞昭穿着湖绿色的襦裙,卷起的袖子下小臂雪白纤细,不时举着锄头,或是拿着铲子清理园子里的杂草。
一边地上,杂草附带着黑泥堆成了小山。
俞昭一直在侍弄花草,时间久了,萧庭安才反应过来,她应当是不想进来看见他,所以才待在外头。
她是在忽视他。
她额头上的伤刚清醒那会,他其实已经意识到了,她可能记起来了什么。
因为她看他的眼神完全变了。
她失忆后的那段时间,眼里是有他的,虽然还会躲着他,但她已经变了很多了,尤其是在他受伤时,她在为他难过。
他也是前不久才认清了自己的心意,他们也只是过了一小段平静但幸福的日子。
比起她重拾记忆后还会向他控诉,对他有溢于言表的恨意,而现在她好像完全当他不存在。
其实两者比起来,他都挺难受的,但她不理他,他莫名会更害怕些。
晌午,俞昭弄完了篱笆里的花花草草,洗了洗手后回屋吃饭,吃饭时,她没看萧庭安,自顾自吃着,只不过吃的很快,然后又出了屋子,去侍弄花架上摆着的盆栽。
一整天俞昭都在忙,给花盆换位置事,她又很生气。
他凭什么占着她的房间,让她连休息一会都不能回去了。
直到晚上,萧庭安走了,俞昭这才回了房中,只是在进了内室后,她看到她平常摆弄的一些女工上,横着一信封。
她打开时的手指有些颤抖,在看到那三个字独占一列的放妻书时,眼泪肆意涌出眼眶。,她揩着止不住的泪,不知道自己终于是如愿了,还是因为什么……
……
直到回俞府住了一旬,杨若梅这才觉得自己的念头愈发被证实。
“你跟娘说,你跟萧庭安怎么了?”
俞昭魂不守舍了几日,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和离了。”
杨若梅不信,逼着俞昭拿出了放妻书,看到的一霎那,她才一下子坐在塌上。
杨若梅平复好后,才问:“萧家人怎么说,他们都同意了?”因着俞昭的一些传闻,萧家大夫人不满俞昭,杨若梅心里也是有数的,他们走不下去是迟早得事,只不过当初看到萧庭安待俞昭很耐心温柔,她便以为萧庭安不会休她。
俞昭在俞府住下的事并没有引起多大争议,俞泳年也因为朝中党争之事急得焦头烂额,先是得知萧庭安被罢官,后又得知俞昭拿了他的放妻书,他才稍微松了口气。
“他被罢官了。”俞昭有些难以置信,萧庭安一向小心谨慎,运筹帷幄,怎么会被罢官。
杨若梅点头,叹了声,“听你爹说,好像是因为得罪了太子。”
“那他现在在干什么?”俞昭脱口而出。
“我上哪知道。”杨若梅不甚在意,磕着瓜子,经历了这么多,她唯一的女儿还能活着在身边,她不愁吃不愁穿,她已是舒心不已。
“对了,这几日,那个叫赵棠殷的公子时常来找你爹,你说你要不要去见见他……”杨若梅话没说完,俞昭就进了屋,杨若梅忙急着朝她招手,“你娘话还没说完呢!”
杨若梅起身跟进了屋,就见俞昭捂着胸口,对着痰盂呕着,似是要被心肝也吐出来,杨若梅走进,神色有些复杂。
遥想萧庭安来找她那日,他在屋内,她在屋外,彼时她不愿和他待在一处,可当他走后,他只留给她一封放妻书后,她又心有不甘。
明明这也是她想要的。
应俞泳年的要求,在赵棠殷又一次来俞府后,俞昭出来见他,果然没聊几句,俞泳年就离开了,廊檐下只余两人。
左右都是赵棠殷在说话,俞昭面上的笑容僵硬,推着糕点到他面前,自己也拿了一块,只不过味同嚼蜡。
“庭安兄这阵子过得不太好,萧家不出面保他,在大狱中待了几天,还好福王出手相助。”
俞昭目光这才发亮,不知怎么,讲到萧庭安的事,她反倒就听得那么清楚。
“原因是他祖母病逝了,太子感念他为朝廷的付出,遂放了他。”
糕点在喉咙中从未有过的噎人,在吐出来的那刻,俞昭蓦地捂住了嘴巴。
晚上,俞昭在床上翻来覆去,身体难受极了,她攥着被褥,想着白日里赵棠殷的话,萧庭安是因为预料到自己的下场,所以才会同意和离的吗。
她偷偷听了杨若梅和心腹侍女说的话,她们说她是怀孕的症状。
她手盖在小腹上,想起萧庭安说的。
“你喜欢那个孩子吗?”
“其实他死了,你真的在意吗。”
“因为那是我的孩子,所以你不喜欢,也不在意。”
温热的泪水流过脸颊,俞昭后背颤抖着,其实就是因为她太在意,所以才会那么恨。
翌日,俞昭还是找了借口溜出了门,她去萧府悼念老夫人。
灵堂里,她一眼就见到了那个跪着却依旧笔直的身影,他身着孝服。
一旁跪着的萧济川身着官服,“二哥,你就同意吧,不同意就是死,同意了,去到北边,还能有一线生机。”
北部战乱,和两年前相比,北边鞑靼更是肆无忌惮地反扑。
朝中掌权人无能,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萧庭安此时却能置身事外,太子这才觉得自己上了个大当,无奈下才劝萧家做好萧庭安的工作,大有拿全府性命相要挟的架势。
萧济川劝了一会,自知父亲对萧庭安亏欠,在他被太子的谏臣批驳时毫无作为,便先起身去处理公事。
俞昭一步一步走到他跟前,先是给老太太跪拜上香,后又转头看他,他眼中并无过多的悲伤,也只不轻不重地望了她一眼。
她靠在身边,牵起了自己的手,萧庭安眼睫一颤,这才看着她,她将他的手引到了她小腹,“我喜欢他。”他听她说。
有的人就是这样,拿得起,放不下,她就是这样。
看着他眼底和她一样的泪,俞昭终是由衷地笑了,她搂著他的时候,她感觉他的后背都在颤抖。
她下巴搭在他肩上,听见他说:“我是因为喜欢你,才喜欢的他。”
堂外秋风吹过白芙蓉,萧庭安给俞昭的蒲团挪了个位,宽大的背替她挡住了外面的风。
他声音很轻,坦诚,又有些脆弱,无论她怎么对他,他都不会有半句怨言,但他真的不能不见她,“就原谅我那一次,就一次,成吗?”
时年十月,萧庭安终是接了任命带兵出征。
不久后,朝中也发生动荡,有人在梁宣帝药中下毒,那人指出幕后指使是太子妃父亲,太子废了太子妃。
来年二月,梁宣帝废了太子,福王登上太子之位,监政后大力支持北伐,北部收复失地,还连攻下两州。
来年五月,陵州府的一处宅子,石榴花红得耀眼,一声孩啼惊跑了枝上鸟雀。
七月,皇帝驾崩,福王继承大统,号明泰。
明泰一年,曜儿已经能说话了,只不过一张嘴就喊干爹,俞昭有些醋意,连她这个娘都没叫呢,感情是给别人生的孩儿。
“哎呀,还是小姑娘疼我。”穆则摇着拨浪鼓,冲着廊檐下做女红的俞昭高声道。
“曜儿跟干爹回家住好不好啊?”
曜儿是在一个初夏的午后生的,故取了这样的小名,
曜儿直点头,但是上手没轻没重,笑呵呵一把拍在了穆则脸上。
正当穆则准备抱人时,曜儿小手指着他身后,还不及穆则转身去看怎么回事,一身形颀长的人影轻松抱起了曜儿,曜儿被举得极高,也不害怕,举着手,嘴里咯咯笑着。
看清人影后,穆则唇角顿时下拉。
“你可真是阴魂不散啊。”萧庭安右颊有一道横斜的浅疤,蹭得曜儿只眨眼。
穆则泄了气,“别忘了我是你救命恩人。”
萧庭安侧头,“我这辈子救命恩人多了去了,少一个我都活不到现在。”
穆则哑然,心想着这老婆和孩子没一个是自己的,不由得幻想破灭,心情落入谷底。
萧庭安看向俞昭时,她早已放下手里的活,攥着手心跑向了他,只不过离了他几步,正认认真真地看着他。
萧庭安走上前单臂搂著了她时,她还像做梦,有些害怕这是假的。
“你回来了。”
无数次梦中惊醒,她都害怕这是噩兆,每回外出茶肆里的说书人讲起北境战争,和喝茶逗趣的食客不同,她听着都揪心。
回应她的是一个炙热的吻,曜儿挣脱着从萧庭安手里跑出,看了看穆则,又看了看娘亲,最后自己握着小拳头敲着萧庭安小腿。
框内未完成的女工只绣了一半,上头写着“生当复来归”,下半句她迟迟没有绣上去。
但现在不需再绣了,也不需再相思了,他们自当长相见。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