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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记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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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的晨钟准时敲响,那悠扬的钟声在山谷间回荡,惊飞了檐下的寒鸦。
封无灼在后院的水潭中取了水,提着桶一瘸一拐回到主殿,开始擦拭观内的桌椅、地板。
他来这已有半月有余,一身伤好的七七八八,最严重的腿部还得需要一段时间的修养,不过已经不影响他的行动。
封无灼从冰冷的水桶中取出抹布,沿着木桩一点点擦拭。他的做的很认真,脑中却不断播放着拜师那一天的记忆。
仪式相当简洁,他在跪下去之前,才想起来自我介绍,然而他除了一个名字之外,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封无灼不敢说自己是在逃塔坦国俘虏的事情,他怕自己全盘托出,换来的是当即被驱逐下山。
所幸师尊并没有多问,他听后也只是淡淡一点头:“本观名为往生,本道名为玄真。”
他甚至没说入道有那些规矩,如此简单的两句话后,便将空茶盏倒扣在自己的头顶,工作干脆利落。
“从今日起,你的命是我的。”
封无灼盯着盏底残存的茶渍,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他将额头贴上地面,盯着晏临霄一角青色衣袍,低声应道:“是,师尊。”
礼成。
可自那之后,封无灼反而鲜少见到玄真,对方就好像把这个新收的徒弟给忘了一般,除了每三天来送一次药,其他时间不见踪影。
这偌大的道观只有封无灼一人,越发显得冷清。
封无灼无事可做,内心惴惴不安,主动挑了水做些打扫的杂事,还顺便把坏掉的木门也修好了。
想到那扇门,封无灼不禁联想到雪夜那晚来袭的黑袍人,他们到底是谁,是师尊的仇人吗?
为何道观内只有师尊一人,师祖和师叔呢?
封无灼自知现在不是问的时候,只能将这份好奇压在心底深处。
就当他出神之际,一道清冷嗓音从背后响起:“无灼。”
封无灼浑身一震,急忙站起身,却因腿伤而重心不稳,歪了歪身体。他还没来及的看清声音的主人在哪,就已经低下脑袋:“师尊。”
从殿外走进的晏临霄,衣袍还带着晨间露水的湿润,他步履不急不徐,穿过殿门后便看到封无灼像个罚站的学生,垂在腿侧的手里握着抹布,手指被冬日泉水冰得通红。
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在努力展示自己的价值。
晏临霄是故意晾他几天的,一是给他一些适应新环境的时间,二是“关怀备至”时间结束,得拉开一些距离。
可当看到男主这副可怜模样,晏临霄又有些心疼,毕竟对方过去吃过太多苦了。
“趴跪不易于腿伤恢复。”晏临霄淡淡开口,“这些杂事暂且不必做了,跟我来。”
封无灼微微一怔:“是。”
他沉默地跟在晏临霄身后,穿过回廊时,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那人背影修长,绸缎似的鸦发垂至腰际,青色道袍随着动作左右摆动,如波动的春柳,亦如烟雾。
师尊是他见过……最像仙人的人。
少年像是被刺痛了,又垂下了脑袋。视线里出现了自己冻得发红,骨节粗大、皮肤粗糙的手,这让他忍不住瑟缩。
他一介卑微凡人,竟能拜仙人为师,莫大的自惭形秽感淹没了他,这是封无灼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体会到和仇恨所不同的,异样强烈的情感。他顿感胸口滞涩,吐气不畅。
走在前方的晏临霄并未察觉到少年的情绪,他径直来到道观后殿的浴池,一推开门,白雾弥漫。
“进去泡两个时辰。”
这处池子封无灼不是第一次来了,但他不明白师尊为何又要他进去。
莫不是嫌自己脏了?
封无灼心里一阵窘迫,面上却丝毫不显,应声后便走至池边。可当他脱下外衣后,却发现晏临霄没有要走的意思,动作当即止住。
“别磨蹭。”晏临霄关了门,像是没看见他一样,走向浴池旁的石阶处。
封无灼这才发现师尊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药篮,正低头翻找药材。他趁对方没注意自己,三下五除二脱|光衣服,跳进池水中。
水花溅出,有几滴甚至砸到了晏临霄的脸上,淡淡的视线飘过来,少年顿时红透了一张脸。
“你体内至少有三种毒。”晏临霄挑出药材,丢进池水中,“往后每日都要来泡两个时辰,我会根据解毒程度调整药材比例。”
封无灼一愣,原来并非是嫌弃。心中涌出一股热流,他连忙道谢:“谢过师尊。”
晏临霄不再开口,他拿出药杵专心配药,时不时掐诀,渡自身灵气调动药性。
封无灼依靠在池边,一开始不敢看那边,但随着身体渐暖,他借着弥漫雾气偶尔抬头看两眼师尊的动作,然而没多久,偷瞟变成长时间盯着。
他在不知不觉中看入了神。
师尊的手掌很薄,手指如玉竹般白皙修长,指甲圆润,指关节透着淡淡的粉。他的手指灵活,动作随意变换,灵气从他捏紧的手指间溢出。
封无灼的视线慢慢上移,却突然撞进一个漆黑深邃的眸子里,他下意识躲避,一头扎进水池中,又被呛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
晏临霄嘴角边挑起一个浅笑,看着少年匍匐在池边压抑的咳嗽,整个身体都红成了煮熟的虾米。
他颇有些好笑的在心中调侃,这小子莫不是撞坏了脑子,怎么傻傻的,动不动就发呆。
晏临霄把最后一味药材丢进水池后,站起身:“你自己泡吧,结束后来炼丹房找我。”
待封无灼抬头去看,池边早已没有那抹青色身影。
他松了口气的同时,亦有几分失落。半晌后,少年慢慢挪动到另一头,去摸被丢下的药杵。
徒弟……应该做些什么呢?
——
晏临霄这几天也没有闲着,他把往生观周围两座山勘察了一遍,这地方看似偏僻,实则是块修炼宝地。周围不仅有天然温泉,更有不少罕见药材。
原书中,玄真甚少离观外出,至多不过与同门师兄于山下镇中历练,往后更是深居简出,直至身死,都未曾踏出过道观半步。
但作为看过书的读者,晏临霄很清楚这个世界上存在不同的国家和势力。比如他现在所在的景国,位居中州,往昔曾是实力最为强盛、繁华至极的国家。其国内宗派林立,玄宗、道观星罗棋布。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擅长符咒的凌霜剑宗、皇权下的国师机构璇玑阁。
晏临霄手持毛笔,于纸上徐徐勾勒出几道线条,又于其间写下 “璇玑阁”“凌霜剑宗”。凭借着对小说的深刻记忆,复又添上 “太虚符冢”“千锋谷”。
这四个都算是出名的大门派,其门下弟子众多。像玄真所在的往生观根本无法与之比拟,出了这座山大概就没人听说过了。
与景国左边接壤的国家为羊渡、上方为塔坦;西域有伽蓝佛国,西南方还有两股势力,但并未被详细说明,暂且不考虑。
墨水于纸上缓缓晕染,勾勒出大致地图轮廓,晏临霄在三国交界处画了一个圈。
这就是封无灼来的地方。
除了这些,最重要的就是如何快速培养提升男主实力。晏临霄在脑海中细细搜寻,玄真的剑术并非炉火纯青,倒是医术和符咒术学的不错。他现在为金丹后期,想要教好封无灼,自己也得抓紧时间修炼。
修炼……
晏临霄心口处忽地传来刺痛,他蹙起眉头,单手抚胸。起先他对这突如其来的痛楚感到茫然,紧接着,脑海中浮现出一段画面。
【有着墨黑卷发的男子用长剑挑起酒壶,轻轻一挑,酒壶如飞燕般冲天而起。他头也没抬,反手一拍桌子,震起一叠酒碗。只见他剑尖灵动,仿若蜻蜓点水逐一点过酒碗,那碗就如同有了意识一般,围绕圆桌整齐摆好。此时酒壶落下,男子顺势挽了个剑花,酒壶上下腾空,令人眼花缭乱。
待酒壶稳稳落入掌心,碗中已然盛满琥珀色的酒液。男子朝晏临霄一挑眉,笑道:“如何,临霄,想学这一手吗?”
“二师兄,你好厉害。”他满心满眼的倾佩,“想学!”
“花里胡哨,净教些没用的。”带着些许嫌弃的声音响起,“临霄本就不擅用剑,你是打算让他给人表演吗?”
“裴照你怎么对师兄说话的?”二师兄苏无咎眉毛竖起,反唇相讥,“不学剑法,学你那些阴毒的暗器吗?”
五师兄裴照长了张笑面狐狸脸,不开口时给人感觉是精明,一开口便能将人呛死:“呵,阴毒?兵不厌诈,能在瞬息之间取敌性命,便是效率。你耍帅这点工夫,我能让你死上好几回了。”
“行,那你来和我比一场,看谁赢!”
“跟你比,简直浪费我的暗器。有这闲工夫,师兄你不如多练练剑。”
“你说什么,你给我起来!”
夹在中间的晏临霄眨了眨眼,二师兄和五师兄一旦吵起来就没完没了,他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
眼看着两人要拍桌子了,庭院外走进一个人,那人身量极高,一头银灰色长发被青铜齿束起,步伐沉稳有力,面容天生带着股冷峻严肃。他开口问道:“无咎、阿照,你们又在吵什么?”
来人正是大师兄谢停云。
大师兄一来,刚刚还在吵架的两人顿时熄火,五师兄裴照露齿一笑,解释道:“我和二师兄在讨论该教小师弟什么功夫呢。”
小师弟晏临霄站起身,点了点头。
“临霄根基尚浅,当务之急是修炼灵气。”谢停云走了过来,虽然面无表情的样子令人倍感压力,但语气却十分温和,“临霄,等用过膳,随我去静室温习功法。”
“是,大师兄。”
……】
晏临霄茫然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是以前原身和师兄们相处的回忆。他能从这片段中感受到原身对师兄们的敬佩之情,想来之前,这七位师兄弟关系很好。
师兄们死了。
这个事实突然具象化地砸在晏临霄心里,相比刚穿越到这时的陌生,他内心无端被感染了几分伤感。
大概是原身残留的情感还储存在这具身体之中。
晏临霄轻轻呼出一口气,稳了稳心神。他又将刚才的片段回忆了一遍,才发现玄真本名竟和自己一样。
这在原书中倒是从未被提起,难道这和他穿越有关系?
晏临霄放下纸笔,突然想去停尸房看一看。自第一晚他将尸体收好后,就再也没踏足过那里,也许是潜意识在拒绝见到师兄们的死亡事实。
六具尸体的惨状在眼前浮现,晏临霄闭了闭眼,将那股蔓延的痛楚压下,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