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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故事的开始与结尾 ...

  •   “吉约丹先生,我最后再确认一遍。您是否决定转让芒荒湮灭技术以及您发明的一系列自律机关相关技术专利,并将其无偿捐献给沫芒宫?”
      庄重典雅的沫芒宫中,身着华丽的审判官服的那维莱特神情肃穆地注视着面前的一位老人,办公桌上还放着一份未盖章的文件。

      如果此时有外人看见办公桌上的文件,他一定会为此感到震惊。
      枫丹科学院有多少人穷尽一生只能发明两三个专利,还不一定能卖出去。阿兰这一出手就是包含了上百个专利的转让协议,若是按科学院的专利收费标准来看,把欧庇克莱歌剧院加上沫芒宫卖了换来的摩拉都买不下。

      更何况这份转让协议中还包括了芒荒能源体系——这可不是能简单地以摩拉来计算的。
      在水神发明出谕示裁定枢机的今天,通过审判产生的混律偿能已经成为了枫丹的主要能源,但芒荒能源在许多领域依然有无可取代的优势。
      比如说,枫丹廷内随处可见的自律机关就是以始基矿转化的芒荒能量为动力能源,且始基矿在枫丹境内随处可见。

      如此庞大的专利转让规模,除了枫丹最高审判官那维莱特也没人有这个权利来处理这件事了。即使是那维莱特,看到这份专利转让协议书后也不敢马上签字,而是花了不少功夫请阿兰到沫芒宫当面商议。

      阿兰现在很烦恼。
      不久前,他的机械工坊里那个尽职尽责的管理人去世了。管理人是很多年前那维莱特以个人名义帮他找的,这些年也把工坊管理得井井有条。
      管理人去世后他没再招人,因为阿兰觉得和人接触太麻烦了,更别说费心挑选新的管理人。没想到工坊没有管理人后,那些眼馋他的专利的商人都跑来骚扰他本人。

      阿兰不喜欢有人在他的工坊附近活动。他的保镖是他研发的自律机关,他的助手是他研发的自律机关,甚至他的宠物狗都是他研发的自律机关。在他眼中,只有这些冰冷的完全为他所掌控的机械才是他忠实的伙伴。
      一下子那么多人跑来打扰他的研究,阿兰也有些不知所措。得知那些人来找他是为了购买专利后,阿兰干脆决定把专利都转让给沫芒宫。

      阿兰·吉约丹的白发与皱纹让他显得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但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仍闪烁着智慧的光。
      签署协议时,他未多看一眼文件内容——比起专利的价值,他更在意能否用这一纸契约堵住那些贪婪商人的嘴。毕竟,管理人离世后,工坊外的喧嚣已如涨潮的海浪般汹涌,几乎淹没了他最后的安宁。

      索性这些麻烦事总算是解决了,阿兰的心情由阴转晴,缓缓道:“如果没有其他事了那我就回工坊了。”
      “且慢,吉约丹先生,有一位美露莘希望我邀请您去看一场歌剧,不知您是否有时间?”
      阿兰刚想拒绝,脑中却又浮现出一个经常出现在他工坊附近的小小身影。他问道:“是艾瑟蕾吗?”

      “她让我保密。”那维莱特不置可否,但阿兰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他平时接触最多的美露莘就是艾瑟蕾,她也曾说过希望阿兰不要整天都呆在会把人闷坏的房子里。
      除了艾瑟蕾,还有谁那么希望他和其他人交流呢?

      “好吧,看在她的份上……买票了吗?”
      “还没有,但今天晚上芙宁娜会出演新剧目,她让欧庇克莱歌剧院给我预留了两张票。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等我下班后一起去。”那维莱特道。

      等待的时间不短,但阿兰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人的生活。他只觉得自己走了一会儿神就看见了夕阳,一如他失去玛丽安的每一天。
      “让你久等了。”那维莱特从办公室走出,看了一下挂钟道:“我们现在乘船到伊黎耶岛刚好离演出开场差不多十分钟。”

      和他们同行的还有美露莘塞徳娜,她也是去看新歌剧的。
      坐在摇摇晃晃的船上,塞徳娜体贴地没说话。想来她也曾听说过阿兰的古怪性情,于是选择了沉默。但阿兰眼睛中的故事实在太复杂,让她想起那深不可测的海底。
      他想说些什么,但他说不出。塞徳娜的直觉告诉她。

      美露莘……阿兰对她们的情感确实非常复杂。
      她们的身躯来源于曾经重创枫丹的巨兽厄里那斯,她们的诞生来源于那场夺走了他的妹妹玛丽安的生命的大战,可她们的信物又是自他手下诞生的自律机关的零件。
      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阿兰算得上是美露莘这个智慧生命种族的半个父亲。

      阿兰有充分的理由去恨她们,但他的心太过柔软,他也有理由去亲近她们,但他总是把情绪藏在心里,从来不会主动说出来。
      他听那维莱特说过有一些美露莘认为她们伴生的零件有某种特殊的涵义,想要借此去寻找她们诞生的意义。
      而他知道真相,却从来沉默不语。

      面对艾瑟蕾时,阿兰有犹豫过要不要把这个秘密告诉她,但最后还是想着维持原状。
      他会保守这个秘密,就像他从未与人谈起他查抄格式塔时的所见,也未曾将枫丹的末日预言告诉任何人,因为他知道有些事不该说出口。
      但有时候他还是会犹豫,因为人性从来如此。阿兰想:或许直到温柔的水波淹没身躯,灵魂归于地脉,死亡赐予他无需在选择中挣扎的借口,他才能真正的解脱吧。

      金碧辉煌的欧庇克莱歌剧院中,观众正在进场。直到倒计时结束后,主持人上场,灯光打在他的身上,让全场的目光都集中于一处。
      “欢迎各位造访欧庇克莱歌剧院,我是主持人克劳德,同时也是今天即将上演的歌剧《白淞之恋》的旁白。”

      一阵掌声响起后,主持人又说道:“想来大家之前也听说过,我们的剧本得到了水神大人的垂青。是的,这是我们剧团的荣幸。芙宁娜大人将会在《白淞之恋》的首演中饰演女主角尤莉娜,让我们将欢呼献给水神大人!”
      现场的气氛顿时更加热烈了,阿兰有些无所适从。
      我果然还是不喜欢这种人多的场合。他想。

      《白淞之恋》讲述了一个悲剧爱情故事。贵族小姐出身的尤莉娜为了反抗家族对平民的压迫,与平民出身的爱人德里安逃离枫丹廷,来到了德里安的家乡白淞镇。故事由此开始。
      这出剧目最吸引人的地方在于作者没有陷入前人的窠臼中。在男女主角看似要迎来好结局之时,剧情发生了反转。

      德里安为了自己的理想害死了白淞镇的人们,他还欺骗了尤莉娜,装作对此一无所知。最后尤莉娜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亲手杀死了曾经的爱人,为白淞镇的镇民们报了仇。
      最终,在女主角凄厉的独唱中,故事落下帷幕。

      歌剧结束了,观众陆续离场。他们谈论着芙宁娜幽美的歌声,极具戏剧性的情节,以及精美的道具。只有那维莱特注意到阿兰依旧坐在座位上,像是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那维莱特的直觉告诉他阿兰有心事,但他也拿不准此时他应该怎么办,只好坐在座位上等阿兰回神。

      歌剧落幕的寂静中,阿兰的思绪如退潮后的沙滩,凌乱地散落着记忆的碎片,每一片都被咸涩的海水浸透。直到一阵欢快的笑声传来,他才如梦初醒的回过神来。
      “嗨,我就知道你会来看我的演出,今天我们还是一起回去吗?”少女娇俏的声音从那维莱特的背后响起。
      “自然,你的表演还是那么精彩,芙宁娜女士。”那维莱特起身面向芙宁娜道:“不过今天要麻烦你等一会儿了,我的客人还沉浸在刚才的歌剧中没回过神来。”

      芙宁娜这才注意到一边的阿兰,迟疑了一秒后,她才问道:“吉约丹先生?你也喜欢歌剧吗?”
      阿兰起身向芙宁娜行了一礼,回答道:“那维莱特大人误会了,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我知道歌剧是一种绝妙的艺术,但我实在是没有欣赏它的天赋。”
      “只是没想到芙宁娜大人还记得我,我上次见您还是在十几年前。”

      “呃,哈哈,身为神明,我当然记得枫丹的每一位子民,更何况像是吉约丹先生这样为枫丹做出了巨大贡献的人杰呢。”芙宁娜尽力掩饰着自己的心虚——说实话,阿兰的外貌与十几年前比较实在是差距太大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了十几岁,她都差点没认出来。
      是因为当年那场大战对他的打击太大了吧。芙宁娜心想。

      “芙宁娜大人,我看完这场歌剧后有个问题,不知您能否为我解答?”阿兰突然问道。
      “当然。”
      “作为《白淞之恋》的女主角尤莉娜的扮演者,您认为尤莉娜在得知真相后还爱德里安吗?您又是怎样看待德里安呢?”

      芙宁娜敏锐地察觉到阿兰似乎不只是在问她对人物与情节的看法,更像是……在叩问他自己。
      这个问题本身对芙宁娜来说可谓是送分题。为了演好尤莉娜这个角色,她曾详细地剖析过剧中人物的心理,甚至她还给扮演德里安的演员讲过戏。
      但她不知道阿兰的言外之意,就像人凝视海面时无法看清下面的漩涡。

      只是不回答也说不过去,只能硬着头皮讲了:“我认为尤莉娜依然爱德里安,故事的最初就是因为只有德里安能理解尤莉娜,所以她才会爱上德里安。”
      “爱和恨是可以并存的。故事的最后,德里安在尤莉娜质问他时没有反驳,而是坦然地直面她的枪口,这足以说明即使到了这个地步,他依然是最能理解尤莉娜的人。德里安知道他们还爱着彼此,但他也知道自己不会被尤莉娜原谅。”

      “至于德里安……他是个很复杂的角色。简单概括的话就是他的理想很崇高,但他却在行动的过程中忽视了实际,比如白淞镇的镇民们的悲剧就是由此而来。”
      “如果你想要更详细的分析的话,我改天让人把我的分析笔记送去……”
      阿兰有些局促地打断了芙宁娜的话:“不必了,我只是有感而发而已,您不用如此费心。”

      话音刚落,一个少女就走到了不远处。阿兰看见她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两位大人,我的助手来接我了。”
      一向波澜不惊的那维莱特看到那位少女的面容后也不由得吃了一惊——她的长相分明和已经离世的玛丽安一模一样。
      “她不是人,是我研发的自律机关。但关于她的技术我不想公开,希望两位大人理解。”

      眼前的机关人偶不仅外貌与人类相似,就连走路的动作也没有枫丹廷内大规模使用的自律机关的滞涩感,简直就像是真正的人类一样。
      芙宁娜好奇地问道:“她能说话吗?”
      一谈起自己研究的机械,阿兰顿时显得健谈了很多,说了一大串旁人听不懂的话后总结道:“从技术层面来说是没问题的,只是我现在还没找到想要的音源,就暂时没安装语言模块。”

      相互道别后,他们在伊黎耶岛的港口分了两路。
      回沫芒宫的船上,芙宁娜忍不住说道:“那维莱特,你也发现了吧。那个人偶机关的外貌和玛丽安一模一样。看来就算是过去了那么多年,他还是没有放下当年的事啊。”
      那维莱特低低地“嗯”了一声——这是他们方才和阿兰聊天时都特意避免提及的事实。

      “唉,我觉得我们应该做些什么。我说的不只是阿兰,还有很多像他一样的因公殉职的逐影庭探员的家属。沫芒宫固然在物质上提供了帮助,但情感上的伤害却无法弥补。”
      “芙宁娜女士有何高见?”
      “呃,这,这不是正让你和我一起想吗!”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你知道的,我一向对人类情感方面的问题束手无策。”

      不同于他们船上的热闹,阿兰的船上只能听见水与螺旋桨碰撞的声音。
      船行到一处水域时,阿兰忽然说道:“停船。”
      待船停稳后,他走上甲板,远处格式塔的影子倒映在水中。阿兰无声地注视着格式塔和它的倒影。

      这算是一个习惯了,每次坐船时如果到了格式塔附近,阿兰总会让船停几分钟,孤身一人来到甲板上眺望那座高大而沉默的格式塔。
      阿兰也不做什么,就只是静静的看着它。在月光的清辉下,那座塔越发显得渺远。潮声呜咽,塔身的裂缝间渗出尖锐的风声,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也许我从来没有完全地了解过你,反而是你看穿了我。有时候我甚至会想,我那时看到的还是‘雷内’吗?”也许是今天看的歌剧让他的情绪有些波动,阿兰第一次在格式塔前说话。
      “但我还是怀念在水仙十字院的日子,怀念当初没有隔阂的我们。”
      格式塔没有任何回应。

      一座塔又能有什么回应呢?它只是矗立在那里,像一块被永恒冻结的冰川,沉默地隔绝了阿兰与过去的联系,只留下冰冷的回声。
      阿兰当然不会不知道这一点,但他的这些话就算想对着那个在他面前跳进原始胎海的人说,也无法传达到那人耳中了。
      半晌,阿兰回到船舱,对开船的人偶助手道:“我们回去吧,桑多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故事的开始与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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