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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卑贱的物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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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是吃饭时食物划过喉咙带来反射性的呕吐?阳光接触到皮肤时带来仿佛虫子爬过般的抵触?
还是镜子里越发无力瘦弱的丑陋身躯,眼眸深处的混浊与怯懦?
不,真正让司梦感到绝望的是……
——与丈夫的每一次对视,都发自内心的涌现出强烈到无法反抗的恐惧和低入泥里的自卑。
如此汹涌澎湃,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迫不及待的将她的全部踩在脚下,碾碎,否定,恶意嘲讽……
仿佛自己是一个低劣的……
——贱种。
没错。
天生低人一等……
必须躲在阴暗的角落…
……不可见人的…
最低劣的……下位者……
————
“梦梦?”
担忧的声音换回恍惚的思绪。
仿佛察觉到妻子的出神,森海停下进食的动作,蓝色的眼眸仿佛海面倒映着宁静湛蓝的天空,深切而又温柔的望着我.
但我却像是被刺了一下似的,几乎狼狈的低下头。
“不,没事,没什么…”
对方还是有些担心“是吗,但你的脸色有点不太好”
原本不过是一句最正常不过的关切的话,却比审讯官逼问犯人时还要有压力,紧迫,窒息感。
我心惊胆战的看着丈夫皱起眉头,身边萦绕的,原本令我喜爱的,冷淡而从容的气质此时如同地下室阴冷的囚牢,而牢笼中的我,无能为力的听着他的嘴一张一合——
“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
“是,是的,谢谢……不是,我说,好的”
嗓子仿佛被掐住,思绪被吓的混乱,嘴里说着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胡话,而在这莫名的窒息中我仿佛被生生撕开了两部分,一部分痛哭流涕的求饶顺从,一部分还在冷静而讽刺的想:
真听话啊。
“……”
可能我的恐惧表现的太过明显,森林看起来更加担忧,隔着餐桌落下的目光分外轻柔,好像怕惊扰到什么孱弱的幼鸟,极其珍重,小心翼翼的透过来。
但那一刻,我仿佛听到了自身血液凝固的声音,身体瞬间僵硬下来。
恐惧…恶心…颤抖,各种负面情绪死死缠绕着我。
我甚至摆脱不得,只能被困在里面歇斯揭底的哭喊着——
——好可怕
像被捕食者盯住的草食动物。
可怕可怕可怕可怕!
或是可以被随意对待的一件物品。
可怕……
森海,好可怕!!
……森海,是这么可怕的人吗?
恐惧的思维霎时间停顿住了,我愣愣的看着碗里森海夹过来的被细心剔掉刺的鱼肉,一下子回到了人间。
我看着那块食物,注视了许久,像是隔了一层玻璃的愚蠢金鱼,茫然无措的看着无法理解的事物。
不对。
有什么不对。
原本颤抖的身体不知不觉平静下来,窒息感从大脑里褪去,刚才几乎要将她逼疯的恐惧玩笑般消失了一大半,仿佛之前的狼狈只是一个可笑的幻觉。
我到底在想什么?
我尽力稳住颤抖的双手,用那双陶瓷筷子死死夹住那块鱼肉,送进快要发笑的嘴里。
腥臭的味道蔓延了整个口腔,酸涩的舌头被恶心到发麻,我蠕动着的喉咙将嚼都没嚼的整块东西压入胃里。
身体在抗议。
胃部反上了酸水。
但我没有理会。
因为,森林才不可怕。
森海是爱着我的呀。
是我……自顾自的恐惧,自顾自的害怕,明明处于丈夫温柔且充满爱意的糖果屋里,被甜蜜包裹。却还想个不知好歹的虫子一般,揣测着对方的恶意与不满。
我捂住砰砰直跳的胸口,那里一直被忽略的隐秘角落,忽然传来一股平静而又猛烈的灼热情绪,从血管流淌到凝固的大脑,不停的,不停的,不停的在反驳什么。
她说——
“不应该这样”
“嗯?”声音被精准的捕捉到,森海发出一句疑问。
我低声重复道“不应该这样”
不应该什么?但就是不应该这样。
仿佛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摆在桌面的手忽然被握住,一股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悄然将我包裹住,把之前的种种复杂情绪驱散的一干二净。
我冷静的抬起眼睛,注视着丈夫疑惑而忧虑的眼睛。
“森海。”
我听见自己声音平稳而漠然,如同三年前丈夫对自己告白的那一刻对他进行的拷问一样:“我变成了一个异类”
………
这个社会是分三六九等的。
笼统一点说,如果大人是第一等,孩子是第二等,猫狗动物是第三等,那么异类就是最下等的,连畜牲都不如的生物。
是不应该给予关注,不应该赋予爱意,可以被随意对待,随意丢弃,甚至可以凌虐致死的贱种。
【与异类结婚?
还不如跟一头猪在一起有面子。】
曾经,许久未见的亲戚如此不屑的说道,而他粗鄙的语言却得到了其他人的微笑和应和,像是讲了个笑话一样,聚会上顿时一片轻松欢快,而当时的我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好像是说……
【对呀】
“……”
他会有什么反应呢?
我从下往上的观察着森海,对于这个一直细心体贴,异常关心自己,冷静且镇定的完美丈夫,似乎无论什么反应在他身上我都毫不意外。
我清楚的看着他脸上闪过一丝震惊和微不可见的了然,但很快就归于极其沉重的,激烈而浓郁的,我看不懂的情绪。
他蓝眸泛起激烈的波动,似乎要将我全部的视线吞噬。
……我又开始恐惧了。
之前的冷静仿佛昙花一现,我不安的低下头,几乎想要蜷缩成一团钻进桌子里,纤弱的脊背不自觉的弯下,为之前胆大妄为的念头感到心惊胆战。
我甚至有着厌恶的质问自己——司梦,你凭什么用平等的语气跟他说话?
为什么不恐惧了?为什么要抬起头?你应该干脆的下跪求饶,祈求着他的宽恕——
森海的声音如平时一样温和而坚定的响起,他对我说:
“我们结婚了”
我的思绪和恐惧又被掐断了。
是的,两年前我与丈夫结了婚,发誓无论健康或是疾病,无论贫穷还是富贵,都要与他永远在一起。那时,他还罕见的露出了幼稚的一面,抬起褶褶生辉的眼眸,在司仪面前宣誓:
“还不够,那些还不够,无论是生命的尽头,还是爱意的熄灭,无论任何缘由,哪怕是法律的制裁,道德的底线,我的人生,我的意志,我的骨血,我的人格,我所有的全部都要与司梦彻底融为一体,永不分离。”
“所以——”
森海像委屈的孩子,像宣告罪名的法官,像随口聊着的家常,像执着疯癫的妄语。
他一字一顿,轻柔且认真的对我说。
“不要逃走,梦梦”
啊……
我恍然的看着他。
没有惊讶,没有恐惧,没有对无法理解的回答的疑惑,仿佛一只迟早知道自己要被关进笼子里的小鸟,在被抓住的那一刻,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放松。
是森海会说的话。
是只有森海才会说的话。
可能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最了解森海。
但也只有自己,是最不理解森海的。
……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平静呢?
在我的预想中,他的反应应该更激烈一点,甚至打破他一直以来的外表,露出更肮脏疯狂的内里……
奇怪,什么内里?
森海不就是完美丈夫的模样吗?
我感到困惑茫然,但不知为何,我却无法说出口。
于是我只能对着眼前深切的望着自己的丈夫张开嘴:
“……好”
………
距离那次的谈话已经过去了三天,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我与丈夫的相处依旧平淡且甜蜜,非要说有什么不一样,大概就是对方更粘人了一点。
下班后的第一时间便是来到我身边,用高大的身体毫不费力的圈住我,棱角分明的下颚贴在脆弱的脖颈处,仿佛狮子般好整以暇的用獠牙摩擦着猎物的致命弱点。
那时,我会带着恐惧和满足,一动也不敢动感受着对方的气息侵略自己的鼻尖和呼吸,偶尔还会壮起胆子,像猫一样讨好的蹭他的脸颊,然后得到对方愉悦的轻哼声。
今天的月光格外暗淡,但冰冷的夜晚却是现在我最喜爱的时间,曾经怕冷的我买回来的暖炉和毛绒被都被森海收进了仓库里,原本担心丈夫会因为迁就我而感冒,但现在看来还好。
他原本就是一个身体健康的男人,甚至健康过了头。跟之前的我相反,森海很怕热,但为了跟我亲近,总是不嫌麻烦的洗去汗水,然后凑过来抱抱我,接着又被热的一身潮湿。
粘人的有些好笑。
这么想着,我将苍白的手指搭在对方手心里,忍受着心里的恐惧,对森海笑了笑“现在不热了吧”
他好像愣了一下,接着像摆弄玩偶似的轻轻松松的将我转了个身子,低下身,额头抵着我的额头。
从这个位置上,我能清楚的看见森海的眼睛,依旧的深沉美丽,但此时却带着明显欣喜和占有欲。
我们的吐息纠缠在了一起,浓郁的气息令我有些头晕目眩,鼻尖轻轻触碰,双方甚至近到睫毛都要贴在一起。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脸颊,低沉悦耳的嗓音从形状优美的唇吐出,带着细微的抱怨,“再多笑笑吧,梦梦”
笑?
我的确不爱笑。
不如说我连其他表情都很少露出。
因此不少被外人评价为(高傲)(冷漠)(像个机器人)这之类的词,但我仅仅只是不喜欢表露而已。
而且我的长相不算优越,刻意摆出的笑容也不讨喜,实在是没这个必要勉强露出遭人厌的表情。
要是之前的我,大概会轻松的转移到别的话题,或者带着一丝任性意味的直接拒绝。但此时,我根本无法像以前一样。
仿佛是某种东西烧毁后的残渣,我只能像个怯懦的废物一样小心翼翼的回答“……不,我太丑陋了……笑的很难看”
森海不这么认为,他不赞同的掐了掐我的脸,直到将腮帮子上的软肉全部揪起,“梦梦很好看”
他看着我的脸,像是回忆什么:“梦梦的头发像夜晚一样,乌黑,浓重,很神秘。皮肤也很白,像天上的白云,软绵绵的。身材娇小,可爱的要命”
森海嘴里不停的说些我不认识的话,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都要怀疑他口中的人到底是不是自己,但看到对方真挚的眼睛,那一闪而过的怀疑又被我咽了下去。
我不敢质疑对方。
“还有梦梦的眼睛”
森林伸手摸了摸,我下意识闭上眼睛,感受着指尖暧昧而危险的划过,颤抖之余,我甚至听见了不知是谁的喘息声。
“像雨后清晨透着冷意的茂盛森林,或是被雾气笼罩的清澈碧绿的潭水,也像朦胧灯光下晶莹剔透的绿宝石……生机勃勃的,冰冷的,通透的……我总是被吸引住”
我被这种宛若小说里的比喻逗笑了,连之前阴郁的情绪都消散了大半。
这个人,真的很能轻易的把我从混乱中拉出来。
忍不住吻了吻森海的唇角,于是,他眼里的笑意更甚了。
他伸出手掌扣住我的脑后,柔软的唇瓣亲密的贴住我的嘴唇,轻轻撬开后,对方便毫不客气的侵略,扫荡,将我的呼吸尽情扰乱,直至双方交融。
对方的躯体很温热,衬托的我更加冰冷,冰冷的不是人类该有的体温,他却怜爱的舔舐着,像是标记底盘的野兽。
我一边压住下意识的颤抖,一边顺从着对方的节奏。
后面的发丝被手指暧昧的磨砂着,我垂下眼帘,逐渐从这粘腻的口齿交融中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愉悦。
“哈……”
搭在脖颈的手没有松开,对方的眼眸一如往常的令人琢磨不透,森海的手指在我滋润的唇间蹭过,被触碰到的皮肤如火烧一般燃起炽热的温度,还带点酥酥麻麻的感觉。
我感觉到身体有些无力,于是抓住他作乱的手后便倒在对方的怀里萎缩着身子。
胃部加剧灼烧着,大脑被饿的发昏,我不知觉的轻声说道“……我饿了”
话说出来,我自己都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我猛地将脸埋进森海的胸膛里,心脏加剧的跳动着,几乎要蹦出来。
我为什么如此紧张?
因为毫无疑问,异类无法进食和消化人类的食物。
她能吃下去的只有——
但是,我忍不住了。
……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
但就算饿到头晕眼花,我还是忍不住揣测森海的反应,对于妻子吃人的请求,一直以来几乎是百依百顺的他会面无表情的质问指责吗,还是装作无奈的样子安抚我?
我想象了许多种可能性。
“……”
但都不是。
森海温柔的拍了拍我的后背,像在安抚一只紧张不已的猫,待我平静下来后,才低头凑在我耳边,声音带着一丝笑意,“梦梦最近很乖,可以奖励”
还没我没有反应过来其中的意思,森海便直接站起身,从容不迫的打开冰箱——
接着,不顾我愕然的反应,自顾自将冻住的半截手臂拎到厨房,拿起菜刀,仿佛手下的不是人体器官而是普通的猪肉一样,泰然自若的,慢条斯理的切成一块一块。
“……”
血腥的香气飘进鼻尖,极大的勾起了我的进食欲望。
我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干脆从后面环住对方精瘦健壮的腰肢,撒娇一般的不停念叨着他的名字,迫不紧待的催促着对方的快点完成料理。
我不意外对方是从哪里得到的食材,也没有兴趣知道,森海曾经作为一名著名的外科医生,总有着自己的渠道。
加工很快就完成了。
食物无疑是美味的,这里指的不是味道,而是来自本能的渴求和肯定造成了美味的错觉。
来自大脑传递的愉悦细胞,甚至让我有种上瘾的感受。
体贴的森海没有打扰我,而是慢慢坐在灯光下看书,柔和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让立体的五官更加深刻。
我的目光仅仅扫过了一眼,注意力便很快回到了进食上面,在我不停的吞咽下,“食物”很快就消失不见。
在我放下筷子的一瞬间,森海抬起头注视着我,平静的视线淡淡的落在身上,却让我一瞬间毛骨悚然。
体温变得更加冰冷,血液似乎都凝固下来,身体不自觉颤抖起来,在我几乎想下意识求饶时,对方开口了。
“梦梦”他说。
“你要乖乖的”
我连忙答应下来,甚至扑到对方怀里,讨好的用头顶蹭了蹭对方的胸膛。
“我会的”
回应我的,是头顶温热的触感。
他摸了摸我的头,像是在摸一只乖顺的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