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和弦》德舆

5、第五章 暗流涌动

　　晨光透过半掩的纱帘时，程沉已经煮好了第二杯危地马拉安提瓜。咖啡的焦糖香气在公寓里弥漫，却驱散不了他眼底的阴翳。手机在料理台另一端震动，屏幕上"公关部吴总监"的名字随着震动不断闪烁，像某种警告信号。

　　"程总，财经周刊的徐记者在打听您和城东大学学生的往来。"吴总监的声音刻意压低了八度，"张明昨晚在金融峰会的after party上暗示了一些...不当关系。"

　　程沉的指尖在咖啡杯沿停滞，液体表面倒映出他骤然绷紧的下颌线条。杯中的漩涡慢慢平息，露出底部沉淀的细密咖啡渣。

　　"原话是什么？"他的声音比想象中平静。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窸窣声。"据在场的人说，他用了'投资人特权'、'女大学生'这样的字眼，还特别提到蓝调酒吧和...深夜接送。"

　　办公室的落地窗突然变得透明得可怕，程沉感觉二十七层楼下的行人都能看清自己每个表情。他放下杯子，骨瓷与大理石台面碰撞出异常清脆的声响，惊醒了睡在吧台下的布偶猫。那双湛蓝的猫眼疑惑地望过来，让他想起林晓阳在舞台上仰头时的眼神。

　　"准备两份声明。"程沉用肩膀夹着手机，从冰箱取出冰水浇在咖啡渣上，"一份正式否认，一份起诉张明诽谤的律师函。另外查查他最近三个月接触的所有媒体。"

　　挂断电话后，微信图标上的红色数字刺痛眼睛。十三条未读消息里，最上方是林晓阳凌晨两点发来的语音条。程沉点开时，背景音里有轻微的吉他扫弦声，像是怕吵醒室友而刻意压抑着。

　　"天台比我想象的还要高...好像伸手就能碰到猎户座的腰带。"她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特有的沙哑，"对了，周四演出曲目改成《夜空中最亮的星》原版了，爵士改编版的和弦进行太难啦~"最后那个上扬的尾音像羽毛轻扫过耳膜，在安静的厨房里格外清晰。

　　程沉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最终只回了简短的"收到"二字。窗外，一片梧桐叶粘在玻璃上，叶脉在晨光中如同暴露的神经末梢。

　　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里，程沉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工作机器。他取消了所有非必要会议，办公室的百叶窗始终保持四十五度角闭合。电脑屏幕上并列着张明近半年的商业往来记录和董事会发来的质询邮件，而右手边的抽屉里，躺着已经拆封但一粒未动的氟西汀药瓶。

　　当下班铃响起时，程沉正追踪到张明通过离岸公司操作的异常资金流。窗外暮色四合，城市开始点亮千万盏灯火。手机震动起来，是林晓阳发来的定位共享——蓝点定在蓝调酒吧，旁边附着一个闪烁的音符emoji。

　　程沉盯着那个跳动的小点看了许久，直到屏幕自动熄灭。黑暗中，他的倒影与窗外的霓虹重叠，形成奇异的双重曝光效果。

　　蓝调酒吧的木门比记忆中沉重。推门而入时，萨克斯正吹奏到《my funny valentine》最忧伤的乐句。林晓阳站在不足五平米的舞台上，白T恤和牛仔裤在衣着光鲜的顾客中显得格格不入。她看到程沉时眼睛亮了一瞬，随即被阴影覆盖——程沉身后跟着两名西装革履的男子，是公司首席法律顾问和危机公关总监。

　　"程总，就是那个女孩？"公关总监用评估商业风险的眼神打量着舞台，"看起来不像会..."

　　程沉用一个眼神截断了后半句话。他选了最角落的卡座，粗犷的罗马柱投下的阴影正好将三人笼罩。林晓阳的歌声这时响起，是改编成慢板的《月亮河》，她把歌词里"两个流浪者一起看世界"唱得格外柔软，指尖在吉他琴颈上轻轻滑动，像抚摸情人的脊背。

　　"情况比预想的严峻。"法律顾问推来一部平板，屏幕上显示着即将发布的新闻报道预览，"张明联系了三家主流财经媒体，明天会同步刊发对您私人生活的质疑。董事会要求您立即停止一切可能引发误会的社交活动。"

　　程沉的目光穿过氤氲的蓝色灯光，落在林晓阳被聚光灯照亮的锁骨上。她唱歌时有个不自知的小习惯，会用左脚尖轻点地面，节奏永远比实际节拍慢半拍，像在追逐某个抓不住的旋律。

　　"程总？王董事长的意见是..."

　　"给我五分钟。"程沉打断他，声音低沉得几乎消融在爵士鼓的ride中。

　　当最后一首歌结束时，程沉已经站在后台通道的阴影里。林晓阳小跑过来，发梢还带着舞台灯光的热度："你终于来啦！今天这首歌是专门..."

　　"晓阳。"程沉罕见地打断她，"出事了。"

　　储藏室里弥漫着啤酒桶渗出的麦芽香和柠檬清洁剂的味道。林晓阳坐在一箱巴黎水上，膝盖因为空间局促而不得不抵着程沉的西裤。听完简短的说明，她开始无意识地抠矿泉水包装上的塑料膜，发出细碎的噼啪声。

　　"所以...因为那个张明，我们要假装不认识？"她声音很轻，像是问自己。

　　"暂时避避风头。"程沉纠正道，却发现自己无法直视她的眼睛，"等舆情监测显示..."

　　林晓阳突然站起来，矿泉水箱在水泥地上刮擦出刺耳声响。"可是…。"

　　“这次情况没想象中那么乐观。”程沉提高音量又立刻压低，"这次涉及公司三百员工的期权，还有你的..." 他哽住，把"声誉"两个字咽了回去，转而指向她放在角落的吉他，"你的音乐梦。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林晓阳的指甲陷入掌心，留下四个月牙形的白痕，"我在乎的是你又变回那个被他人眼光定义的程沉！"

　　门外的掌声如潮水般爆发，淹没了程沉未出口的辩解。一束彩色灯光从门缝溜进来，在林晓阳脸上投下变幻的色斑，让她的表情变得支离破碎。

　　"一周。"最终程沉说，"给我七天时间解决。"

　　"然后呢？"林晓阳仰起脸，蓝光在她睫毛上跳跃，"继续做你见不得光的地下朋友？"

　　程沉想伸手拂去她眼角的湿润，却被躲开了。林晓阳转身时带起的气流，吹散了搁在箱子上的一张酒水单。当门关上后，程沉弯腰捡起那张纸，发现背面用蓝色圆珠笔画着几个音符——正是那首在天台即兴创作的旋律。

　　雨点开始敲打车窗时，法律顾问递来一份加密文件："张明的黑材料都整理好了，包括内幕交易证据。但发布前需要您签字授权。"

　　程沉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却在落笔前突然停住。文件第三页显示，张明上周三曾出现在城东大学音乐系，与某位唱片制作人共进午餐——正是那晚在蓝调后巷纠缠林晓阳的蛇纹衬衫男人。

　　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规律的扇形，程沉想起林晓阳说"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时倔强的下巴。她可以不在乎流言，但他不能不在乎那些流言会如何扭曲她热爱的音乐，污染她清澈的眼睛。

　　"掉头。"他突然对司机说，"回酒吧。"

　　雨中的市区像被水晕开的铅笔画。程沉没带伞，定制西装很快被雨水浸透，羊毛面料变得沉重而冰凉。

　　林晓阳站在酒吧门口，吉他盒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盾牌抵抗整个世界。

　　她抬头看见程沉时，脸上的表情让所有准备好的说辞都哽在喉头。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在琴盒上，敲出微弱的摩尔斯电码。

　　"我查到了，"程沉蹲在湿冷的台阶上，与她平视，"那个制作人是张明安排的。"

　　当程沉的话音落下，她猛地抬头，湿漉漉的睫毛下，琥珀色的瞳孔在宿舍楼昏黄的灯光中骤然收缩。"为什么？"她的声音很轻，说的时候还顺势将他拉进门廊。

　　"为了逼我放弃政府那个环保项目。"程沉伸手拂去她额前的雨水，这次她没有躲开，"但我想告诉你，无论发生什么..."
　　这时一辆白色网约车缓缓停在酒吧门前，车轮碾过积水溅起细碎的水花。车窗降下，露出小雨惊讶的脸："晓阳？程先生？你们..."
　　林晓阳像是突然惊醒，吉他盒在她匆忙起身时重重磕在程沉肩胛骨上。"我约了小雨去琴房加练。"她语速很快，雨水顺着她的下巴滴在程沉的手背上，"明天...明天我再联系你。"
　　程沉站在原地，看着小雨撑开伞小跑过来接应。林晓阳钻进车后座时，吉他琴颈在车门框上磕出一声闷响。
　　雨刮器在回程路上机械地摆动。程沉翻开文件夹，签名笔在略微潮湿的纸面上拖出蜿蜒的墨迹。
　　此刻车窗外雨幕重重，但他耳畔却异常清晰地回响着她未说完的那半句话——那个在雨声中被生生截断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