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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孟波 ...

  •   算起来,我和孟波从认识到分开的时间有五年两个月零三天,比起很多情侣在一起的时间都要来得长久。可是回头看看这段日子,只觉得我们浪费了太多生命,然后那些生活里的点点滴滴,一句很简单的问候,甚至感冒时特意冲泡的一杯板蓝根都让人感到心暖同时心碎。
      认识他以前,我们在同一个医学院呆了三年,也许经常在同一个教学楼进出,在相邻的餐桌上吃饭,还在一个大教室里上过公共课。那三年我们彼此擦肩而过,有各自的生活和似是而非的恋情。
      在他考到医学院的研究生部以前,我们曾经在同一个城市各自生活了四年,他在三条街外的师范大学念生物学,之所以选择师范,是因为那是当时可以免费上大学的地方。当他图书馆、宿舍、食堂三点一线拼命的时候,我们学校正因为扩建把球场围了起来,几乎有一年的时间,我在师范大学图书馆对面踢球,我和他最近的距离经常只有两百米,而我对他一无所知。
      一想起曾经错过那么多美好的时光,我就有一种造物弄人的感觉。
      当然,更早以前,他在离我上千公里的山村里,如同谪仙般生活了二十年。我常常想那片山坡上应当有一株高大的老榆树,他躺在树下的草地上,书本盖在他脸上,风吹过来,那些摇摇摆摆的野菊花散发出悠远的香气,一缕缕略过他的鼻尖。
      我幻想少年的自己走过去,轻轻拿掉他脸上的那本书,在他还没有睁开眼睛的时候,吻住他。
      他的嘴唇,尝起来会是什么味道?
      柔软而甜蜜的,是某种水果或者糖类,我试图用很多种滋味去比喻,可是形容不出来,因为我的确不知道。
      那时候小小的孟波看着远方的车道,最纠结的问题是,如果两列火车在相反的方向遇上了,应该怎么会车。为此他真的曾经沿着火车道走了十几公里路,最终在一个黑黝黝的山洞前望而却步。
      当他跟我描述小时候这傻气的举动时,我都有种抱住他的冲动,“嘿,我差点就见不着你了。要是你进了山洞,这个时候刚好一列火车开过来,啧啧,血肉模糊啊……”
      他一边笑一边捶我,“嗯,果然没有为科学献身的精神,要不我可能是医学泰斗了。”
      孟波的父亲死于没有及时抢救的阑尾炎,也或者是别的疾病,总之他捂着肚子在床上滚来滚去整整两天,最后连被单里的棉花都扯出来咬碎了。那是五岁的他对死亡的第一次正面接触,基于这个目的有学医的志向并不奇怪,不过后来他学医,仅仅因为他喜欢在安静的环境里看书,等待培养皿里的细菌慢慢分裂。一个细胞就是一个世界,这是他的名言。
      我们爱上一个人,爱到极致,总希望了解他的一切,看着他幼时的照片惊叹不已,恨不能在他出生的时候就认识他,做他的玩伴,陪他钓鱼逮鸟,陪他在学堂里和敌对的小帮派斗智斗勇,在一旁出谋划策。最重要的,在他哭泣无助的时候安慰他,而不是让他在漆黑的深夜惊醒,不断重复一个迷路的噩梦。
      “我老是重复一个梦,我在荒野上赶路,太阳要落山了,我急着赶回家,翻过一座山,前面却是陌生的风景陌生的房屋,整条村子屋舍俨然但没有任何一个人,所有的房子都是空的。而我的家,没有窗,没有门,只从破败的墙洞里可以望进去一道缝。”
      他描述的风景一度让我觉得,他的内心像一座荒原。
      “人家说梦应该是彩色的,可是我的梦都是黑白的。”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我梦到我家门前的柳树,树上有一种毛虫,是圆圆的,跟乌龟那样,当然只有纽扣那么大小。它倒是彩色的,非常显眼的绿底黄褐色斑点。”
      我翻着弗洛伊德《梦的解析》,犹豫着说道,“按你的梦境,应该是一种焦虑的表现,生活压力太大吧。”
      “可不是,找工作,买房子,娶媳妇,什么都还没着落,压力能不大嘛!”
      “急什么,男人三十而立,四十还一枝花,按你这拼劲,三十五岁没准就能考上副教授,到时候医学院里的小姑娘还不是随便勾勾小手指头就有了,师生恋,多浪漫!”
      他白我一眼,“那我妈可要急死了!她现在眼睛已经不好使了,耳朵也聋了,等我结婚,她连媳妇长什么样都看不清楚了。”
      “看不清楚也没啥,你要是找个很丑的,她就不会太难过了。”
      他气得跳起来,“小梅很丑吗?”
      小梅不丑,不过她不爱孟波,她在孟波毕业那年提出了分手,原因就是当他提着行李跟孟波住到医学院分配给助教的宿舍时,整张脸都是黑的。
      她一个晚上也没有住,几个月以后听说她住进了新男友的家,那是本城非常高档的小区,出入若非名车,必要被保安拦下盘问。
      孟波没有痛不欲生,现实一早教会他默默承受。那天下午他在草地上弹吉他,伤感的调子,美丽的哀伤,那些属于学生时代的浪漫一去不返。小姑娘们会被宿舍楼下的吉他打动,可是她们总会变成大姑娘。
      孟波是在美女如云的师范大学里跟着吉他班学的这一手,初恋早就不知去向,吉他倒成了他最忠诚的伴侣。
      “为什么学吉他?”
      “因为这个乐器便宜啊,便宜的吉他也能弹出不错的声音来。”他哈哈笑道。
      “说廉价,口琴更廉价吧?”
      “那个好听,我也喜欢,不过吹的时候不够美感。”
      即使贫穷如他,也有权利追求美感。
      弹吉他的孟波,谁见了都会心动,他自有一种超然出尘的气质。那些被物质蒙蔽的女孩子们自然不懂得欣赏,有时候我觉得这样也挺好,抛开世俗的婚姻不谈,孟波可以活得很潇洒。
      而他对于追求女孩子的初衷,更多的是为了他那白发苍苍的老母亲。
      我跟他将,你这样是找不到真心的女孩子的,一来单亲家庭容易让女孩子心里膈应,二来今后婆媳关系会让你想找根绳子上吊。你为自己活,你妈应该会更高兴。
      他低头,“其实她也没逼我,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也觉得让一个女孩子跟着我受苦挺不应该的,所以目前来讲,还是单身比较好,等有些经济基础再谈这个事。”
      他把吉他收好,习惯性地擦擦盖子上面的浮灰,“话说,好久没看见你和刘岚出去玩了。”
      “哪个刘岚?”
      他愕然,“就是解剖课上的那个助教,帮忙放PPT的那个。”
      “她啊?我们就吃过一次饭,吃的时候她非要一个四人餐桌,还跟服务员吵起来。我觉得女孩子这样不宽容,以后很难相处吧,所以就……”我耸耸肩膀。
      我们两个在宿舍里一起煮火锅吃,谈论着这个或者那个女孩子,那时候全国的房价还没有涨上来,70多平米的二手房不过十来万,他老说要买一套,接他妈妈到城里住。
      后来这些坦诚的打算都让他羞愧万分,他觉得自己在一个城市人跟前暴露了最卑微可笑的乡下男孩才有的想法,以至于有很长时间他都觉得自己抬不起头来,也不想跟我说话。
      每个人都有自尊心,孟波的自尊心在后来让他恍惚觉得,即便没有女人要他,他也不可能和我好上——难道仅仅因为没有女人要他?
      现在想想,当时我们为着这个那个烦恼,顾虑的东西无非一些鸡毛蒜皮,与我们的幸福比起来,多么可笑而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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