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梧》熊熊之花

15、第 15 章

　　见陈昭没有大碍，花凝便起身离开了，丞相府事务繁多，眼下春日将兴，城郊那边的庄子还要多跑几趟才行。
　　花凝走后，陈昭百无聊赖，努力回想鬼生见闻。
　　当鬼的第一年，她偶尔会很想回陈府看看，那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魂魄并不能离开尸体太久。
　　她死后的第一个春日，赵无极很快便与陈云篁成亲了，大婚那日，鲜花盈路，十里红妆，送亲的队伍很长，长到整个京城几乎都能听见锣鼓喧天的声音。
　　那年的夏天，花凝寻到了陈知纯贪墨的证据，为了一举扳倒陈知纯，花凝曾离府一段时日，回府之后并未立即行动，似乎还受了伤。
　　秋日里，花凝偶然发现母亲的死约是中毒而非疾病，开始在相府调查。
　　冬日，陈云篁生下了赵无极的第一个孩子。赵无极纳了妾，与陈云篁开始有所争执，妾室有了身子，挑衅陈云篁，陈云篁一时失手，将人推入水中，小妾几乎丧命，赵无极更是有理由不着家了。
　　做鬼第二年正月，花凝偶然发现自己的弟弟背叛自己，但并未言语。
　　春末夏初，花凝终于扳倒了陈知纯，奉旨抄家。
　　夏日，将亲弟弟软禁，对外说是病了。
　　但此举惹怒了花丞相，父女俩大吵一架，从此反目，花凝也搬出丞相府，自立门户。
　　秋，花凝查出母亲当年的死与父亲脱不了干系，开始暗暗调查花丞相。
　　父女自此走上敌对的方向，丞相没有放过花凝，疯狂派出杀手想要了花凝的命。
　　花凝屡次虎口脱险，变得更加无情狠辣。
　　那年冬日，太子求娶，定下婚期。花凝本不想同意，奈何父亲咄咄逼人，为了自保，花凝便不能拒绝太子妃的位置。
　　婚期定下之后，花凝大病一场，于病榻上缠绵数月，直到次年春，大婚将至，才起了身。
　　做鬼第三年，太子如愿抱得美人归，婚礼上，丞相想要下毒毒死花凝，但那晚红嫣身体不适，那碗下了毒的粥被红嫣喝了……
　　花凝抱着红嫣的尸体哭了一夜。
　　夏至，太子的弟弟雍亲王与瑞亲王同花丞相联手，想要拉太子下马，太子重伤，性命垂危。
　　花凝终于起了杀心，趁着皇帝伤心过度不理朝政之时，借着太子的旨意，亲手抄了丞相府，叛逆弑父。
　　并囚禁雍亲王与瑞亲王。
　　秋时，皇帝驾崩，太子成为新帝，但太子伤重，亲许花凝代管政务。
　　秋末，新帝驾崩，但花凝封锁消息，刻意鼓动晟王谋反，临近年关，晟王果然中计，被花凝以谋反罪褫夺封号，圈禁宗人府。
　　做鬼的第四年，花凝假借皇帝旨意，抄晟王府，男为奴、女为娼。
　　同月，赵无极在宗人府仗着自己是王爷，以为花凝不敢动他，又恨毒了花凝，就对花凝出言不逊，似乎还说了：“云篁姐妹都是我的女人！等皇兄一死，你花凝也只是我掌中玩物!”
　　由此触怒花凝，于是花凝便暗中将赵无极斩为太监，扔进了京城最有名的绿意楼当了一名小倌。后来也不过过了一年多，赵无极便在精神与□□的折辱下死在了绿意楼。
　　皇帝驾崩的消息才被放出来，一年之中驾崩两位帝王，一时间天下缟素，臣民哀恸。
　　大臣们纷纷上书，要求花凝认养宗室血脉，延续皇家血统。花凝一边谎称有孕，一边把持朝政，排除异己。而后雷厉风行地稳固朝局，做了女帝。
　　此后一路顺风顺水地过了一年多，这期间，处理朝政，抚养宗亲，即使外界攻讦她是一代毒后夺权，她也从不恼怒，只是一味杀人。
　　做鬼第五年冬，花凝似乎厌倦了这种生活，她来看自己这个仇家的时间越来越多，眉宇间被权利滋养的帝王威严之气越来越浓重。
　　花凝死前情景，陈昭记得最为清楚，不仅是因为这在她的时间里算得上是刚发生不久，还因为当时情状诡异。
　　那日下了几十年难遇的大雪，那雪将整个京城掩盖，一眼看过去，都是苍茫的白色。
　　和陈昭死的那日有几分相似。
　　花凝那日站在高高的宫墙之上，眺望了这个城市很久很久，目光扫过每一处街道，每一片土地。
　　陈昭仗着自己是鬼，还问她：“你在看什么？”
　　花凝自然没有回答，她的脸依旧比冰霜还要冷，看不见一丝笑意。陈昭已经习惯了大雪穿过身体的感觉，她看着花凝淋了满头的白雪，不知何时，对于这个曾经被自己伤害过的女子早已生出了深切的怜悯，她甚至徒劳地为花凝遮挡肆虐的风雪。
　　在离花凝最近的那一刻，陈昭听见花凝的呢喃声：“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陈昭一愣神，那时的花凝眼中似乎有泪，眼神不如往常尖锐有神，而是充满了绝望和麻木。
　　那日花凝回宫已是子时，她一个人从宫墙上走回寝宫，路很长，雪越下越大，她就那么一步一个脚印走完了那漫长的宫道。
　　回到寝殿时，花凝满身是雪，就连长睫上亦是白霜，她的脸色苍白，坐在那具尸身旁边，说着：“今日的雪，似乎与那日一样大。”
　　陈昭早已习惯花凝的念叨，但那日，陈昭却是失了神。
　　她知道花凝是在怀念已故的夫君，也知道她夫君一直待她极好，可看见花凝那么失魂落魄的样子，陈昭心里忽然别扭起来。
　　就好像是自己一直看着的小青梅嫁了旁人一般。
　　苦涩、酸，还沉重。
　　陈昭习惯性地接话：“那日是哪日啊？哪年冬天都下雪。”
　　陈昭没看花凝，但仍是斜躺在窗前的梅树枝桠上碎嘴：“你今日这是怎么了，是想着谁了？不过小花啊，这世间好男儿千千万，你既已成为天下之主，又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做鬼五年，陈昭总有种错觉，似乎与花凝是相识了很久的一对怨种朋友，还能仗着当事人听不见，肆意起外号。
　　花凝忽然急切地转身，似乎是在寻着什么。
　　陈昭很少见花凝如此慌张，陈昭那日不知为何，就很想和花凝说说话。
　　当即以手枕臂，逍遥散漫，望向漫天白雪，说道：“小花啊小花，你也是，刺你一剑是我不对，可这都整整五年了，你还是不能放过我的尸体，你要是实在不解气，不如将我焚尸，挫骨扬灰！你天天板着个脸，年纪轻轻搞得死气沉沉，你笑一个，我把我的尸体送给你撒气成吗？”
　　陈昭没注意花凝是何时站在窗边，正定定地朝着自己看过来。
　　陈昭被那目光对上，当即受了惊吓，忘了自己是鬼，吱哇乱叫地从梅花树上跌落在雪地。
　　鬼是不知道疼的，掉在雪地也不会激起哪怕一片雪花。
　　雪境寂寂，唯有这一树一人一鬼。
　　陈昭躺在雪地上半天没回过神来，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花凝，说道：“不会吧？你不能是看见我了吧？这可太吓人了！”
　　花凝仍旧在看那棵梅花树，陈昭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大约，花凝是看见枝头上新开的梅花了。
　　也是，那梅树开出地红梅在大雪地映照下显得格外显眼，像是偏要用那耀眼夺目的红彰显着生命的顽强，满身傲骨充满着对冬日荒芜的挑衅！
　　陈昭顺势躺在雪地上笑了几声，飞雪没过陈昭的身体，陈昭感叹：“看！我都死了五年了，居然还觉得你能看见我这个鬼。”
　　本以为花凝会继续忧郁，但花凝忽然就笑了，甚至是一种陈昭从未见过的鲜活笑容！
　　花凝目光灼灼地看向那棵红梅，甚至像是发现了什么举世珍宝，忽的走出房门，站在梅树下，也站在陈昭身旁。
　　花凝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笑的唇角压不住。
　　其实陈昭知道，花凝是不喜欢冬天的，尤其是不喜欢下雪，每年冬日降雪，花凝都会格外易怒，也格外落寞。
　　甚至有些时候不能看见大雪封路，否则就会歇斯底里。
　　但是那天，花凝笑的很是开怀，甚至笑出了眼泪。
　　她少有的命人捧来一袭红衣穿在身上，笑到身形不稳。
　　陈昭不解，继续聒噪：“怎么了这是？你喜欢红梅？当女帝那天也不曾见你如此开心！”
　　花凝这才止住了笑声，望着那满树红梅，忽然说：“这五年过的漫长，竟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陈昭接话：“可不是，我这也觉得挺难熬的，当鬼可不比当人，真是无聊。”
　　花凝满脸笑意，又道：“这梅花，今年开的可真好。”
　　陈昭继续废话：“哪年开的都好，只是你一天天的只想着争权夺利，无心观赏罢了！”
　　花凝踮脚，摘下最艳的那枝红梅，蹲了下来，将红梅摆在身旁的空地之上。
　　恰巧那块空地陈昭正躺着，虽是个鬼，陈昭一时也不敢动弹，生怕触碰到花凝。
　　花凝将红梅放在陈昭的发间，红梅虚虚穿过陈昭的黑发，最终被白雪包裹。
　　离得太近，花凝甚至可以感受的到花凝的气息。陈昭看着花凝那张近在咫尺的绝美面容，瞳孔骤然放大！变成了僵鬼。
　　大约是离活人太近，陈昭被灼的焦躁，鬼生五年，她第一次感觉到了渴。
　　等花凝起身，陈昭也赶紧站了起来，她可不想再被花凝怼脸。
　　花凝在树下徘徊了片刻，不知怎的，竟又站在了陈昭身边。
　　花凝抬着头看着满树红梅，大约是觉得脖子累，稍稍偏过了头。
　　偌大的雪地之上，花凝的身影像是一幅静静伫立的画，唯美的不像话。
　　但是，如果有人能看得见鬼，那一定能看到，花凝此刻像是把头放在了陈昭的肩头。
　　陈昭并没有移动，就那么站在雪中，任由阴阳相交，借着寝宫明亮的琉璃灯，发自鬼心的感觉到了快乐。
　　那晚花凝在树下站了整整一晚。
　　第二天拂晓，陈昭只能消失。
　　藏于尸身的床板之下不知多久，她听得那熟悉的丧钟响起，宫人慌张高喊：“皇帝驾崩！”
　　花凝死了，陈昭那时忽然失去了意识，再醒来，便是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