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不愈》七礼脆鱼

4、第四章

　　维多利亚与阿尔伯特博物馆的穹顶洒下蜂蜜色阳光。
　　宋承妤站在新古典主义展厅的拱门下，平板电脑的荧光映在银丝眼镜上。她伸手调整蓝牙耳机："C区第三展柜的射灯角度再向□□斜一点。”
　　轮椅碾过大理石地板的声响从背后传来时，她还在调整展品的位置。
　　"下午三点二十。"蒋瑜的轮椅停在安全黄线外，石膏腿上的图案被阳光晒得发亮，"宋策展欠我的下午茶该兑现了。"
　　宋承妤的钢笔在记录板上顿了顿。两周前那场关于特展主题的赌约浮上心头——当新古典主义珠宝展的海报贴满伦敦地铁时，她望着蒋瑜轮椅上的展览纪念贴纸，默默往美术馆咖啡厅的账户充了值。
　　"红茶要锡兰还是大吉岭？"她转身时发梢扫过展柜玻璃，蒋瑜的视线跟着那缕晃动的乌发，"配司康饼还是——"
　　"你常吃的那种杏仁可颂。"他转动轮椅避开人流，"二楼露台能看到约翰·索恩爵士的收藏。"
　　晚风掀起宋承妤的工牌，蒋瑜突然伸手扣住飘飞的挂绳。他转动轮椅按下电梯键。电梯镜面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
　　宋承妤望着镜中蒋瑜头顶的发旋，忽然想起圣莫里茨病房里那架施坦威。
　　或许是密闭空间空气稀薄造成的缺氧，宋承妤的动作开始不受控制，鬼使神差的摸了下蒋瑜的头，很蓬松。
　　“手感怎么样。”蒋瑜带着轻笑的声音在电梯里回荡，宋承妤惊醒般收回手指。
　　“还不错。”
　　月光曾在那里勾勒过他弹琴的侧影，此刻夕阳正描摹他后颈淡青的血管。
　　安雅抱着牛皮纸袋冲进咖啡厅时，宋承妤正往第三块方糖里插银匙。阳光穿透蒋瑜的衬衫布料，隐约显出腰腹处淡青的淤痕。
　　"物归原主！"安雅将纸袋拍在圆桌上，扯出的蓝灰色羊绒围巾扫翻奶罐，"阿瑜在圣莫里茨雪场捡到这宝贝时，差点被冻成冰雕。"
　　宋承妤的银匙"当啷"撞在杯沿。记忆倒带回失控的滑雪板、呼啸的寒风，还有那日消失的围巾——母亲织的毕业礼物。
　　事情有点脱离宋承妤的掌控了。
　　蒋瑜用茶匙搅散拿铁拉花，"顺手而已，这条围巾挂在四十米外的冷杉上。"
　　“你怎么知道这是我的。”
　　“抱歉啊，在医院的时候看见过你的手机壁纸了。早就该还给你的，不过在医院里没时间去拿。”
　　"某些人自从拆了石膏打着复健名义，每周天准时来报到。"她琥珀色的眼睛转向宋承妤，"昨天他盯着宋朝的玉璧看了两小时，我猜是在研究怎么雕平安扣。"
　　……
　　策展当日的光束穿透拱顶玻璃，在立柱间织就黄金分割网。
　　蒋瑜倚在十六世纪橡木护墙板前，目送宋承妤珍珠耳钉的虹光扫过新古典主义展柜，浅粉色的郁金香胸针折射过穿透的光束。
　　她发间玉簪的螭龙纹在讲解时微微颤动，将投影在展品说明卡上的法文字符切割成青铜器铭文般的质感。宋承妤的方跟鞋在地板敲出轻响，法语词句像融化的雪水漫过防弹玻璃，蒋瑜注意到她后颈碎发粘着细汗。
　　"我哥，居然有耐心看完这些展品？” 安雅突然用镶钻指甲戳向周珏的手臂：“苏富比春拍都没见他这么感兴趣。”
　　“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周珏镜片闪过智能温控系统的数据流。“别人是看展，他是看人。”
　　"周少爷，我和你这种纨绔子弟还是不一样的。"蒋瑜呷了口咖啡，连眼风都懒得扫向周珏："回去擦擦你家医院监护仪的防雾玻璃。"
　　周珏限量版袖扣在展柜上映出虹彩裂痕："蒋大少心灵纯净得很，展品说明卡都没掀，倒是把宋小姐的讲解时长掐得精准——三分二十秒。" 他指腹抹开宣传册上宋承妤的侧颜照，那颗小痣恰好叠在蒋瑜咖啡杯的年轮纹上。
　　"周珏，你很无聊？"蒋瑜喉结在咖啡热气里滚动半寸。
　　"彼此彼此。"蒋瑜的咖啡杯沿凝着第十圈涟漪，宋承妤恰在此时回眸。
　　簪首玉蝉须穿过三个世纪的光尘落在他眼睛，那抹职业性微笑里突然裂出细缝——曾对着他石膏腿上的涂鸦露出这种真实弧度的笑。
　　当最后位观众离开，蒋瑜走向宋承妤的方向时，安雅正把赌资转给周珏："整整三小时没碰手机，破纪录了。"
　　周珏把转账接收，转头看了一眼没话找话的蒋瑜 “你放心，他会成为这里的常客。但愿他不是认真的。”
　　安雅的手肘怼了他一下，“什么意思”
　　“在皇家艺术学院读书的人会缺钱吗，阿瑜一见钟情的人会缺追求者吗，”，周珏语气里的玩世不恭隐去，“况且宋小姐笑容里的疏离和敬而远之不是演的。”
　　……
　　宋承妤推开后门时，蒋瑜正倚在铸铁栏杆上发信息，蓝灰羊绒大衣肩头凝着层水汽。左手握着把未撑开的Burberry伞，伞尖正将地面积水划成两块镜子。
　　她看了眼手机：距闭展已经过去了三小时。
　　"你这是……"她将资料袋抱在胸前，冷风将她的羊毛裙摆吹成莫奈笔触。
　　"等星星。"他截断她的话尾，驼色羊绒围巾随喉结滚动陷进道褶皱。
　　在伦敦晴朗的夜空堪比中彩票。
　　宋承妤挑眉望向铅灰云层，雨丝正把他的银质打火机淋出古董光泽："那您继续。"
　　她踩着方跟鞋踏入雨幕的刹那，蒋瑜的伞面在头顶绽开："顺路。"伞骨微倾，投影恰好遮住她锁骨间的平安扣，覆盖住她发梢将融的雪松香。
　　宋承妤嗅到他大衣上的雪松味，混着档案馆陈年纸张的潮气。这味道莫名让人想起瑞士病房那台总在深夜运行的咖啡机。
　　转过街角时，伞面往她这边倾了倾。"我获得了独立策展的机会。"宋承妤突然开口，雨声吞掉半个尾音。
　　她站在他的宾利车前，雨水正顺着伞骨汇成细流，在他左肩洇出深色痕迹。 "申请材料里那篇......"
　　"比苏富比的批注精彩。"他伸手挡开坠落的檐水，"特别是用演示文物重生那段。"
　　宋承妤低头看自己浸湿的鞋尖，没注意对方收伞的动作让两人的影子在积水中融成一团混沌的灰。
　　雨不知何时停了，唯有伞尖滴水声还在石缝间敲着摩尔斯电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