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婆没电啦》姜鹤童

3、反刍的人类

　　淼淼在那晚在想酒吧见过兰鷮，去想咖啡就开始变得频繁，有时候也会去荻刚老店那边捧场。蔡妍倒是不怎么再去兰鷮那边，问就是说那天晚上惹了那么大乱子丢脸。但是事情这么久，蔡妍还在那个情绪中，又加上蔡妍性格压根就是处变不惊的，所以淼淼也觉得奇怪，不明所以。
　　淼淼一开始与兰鷮的交流局限于店里。她喜欢拿着Ipad在店里改改文，写写纲，看点什么。兰鷮不忙的时候也乐意与她交流，而兰鷮作为一个服务行业从业者，习惯于倾听顾客们的故事。但是在和淼淼在一起，他更多是倾诉的角色。当他讲完自己的人生，再去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去想还有哪些可以谈但未曾谈起的事，淼淼开始了自己那段绵湿的过去。
　　淼淼出生在一座小城的普通人家，父母都是工人。但是淼淼认为自己的原生家庭氛围很压抑，想要逃离。淼淼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是小学寒假的时候表弟来做客，等她回家发现自己的作业簿被涂鸦满大作。淼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婆婆说弟弟还小要让着她。这时候爸爸提着两大袋苹果回来，淼淼又去找爸爸，希望爸爸能够站在她这边。婆婆偏心弟弟她知道，但是自己毕竟才是父亲的女儿。父亲拎着苹果，面色铁青，呆在那，一言不发。婆婆被哭得烦，一直数落爸爸怎么教的孩子，因为这么点事一直哭哭哭。突然，父亲把一整袋苹果重重地摔在淼淼身上，淼淼被吓得一声不敢吭，呆在那。房间只能听见淼淼强忍住的抽噎。
　　无独有偶，兰鷮小学时候参加课外拓展班，用筷子泡沫等材料做了一只气球推进的小车。放学后高高兴兴在门廊玩。奶奶看见什么都没说。等到爸爸回来，奶奶才没好气的和爸爸讲：“看见没？回来就在那玩儿，也不知道写作业。” 爸爸听罢一脚将筷子做的小车踩得粉碎，兰鷮愣在那，半响，大哭。爸爸作势又要打兰鷮，呵斥他：“憋回去！” 兰鷮被粗暴地拉起来，推搡着去房间坐在桌前。
　　两人交换了一些记忆，发现成长氛围的相似，以及不同。总归是淼淼成长为infj，兰鷮做自己的intp。两种回避型人格交锋，但是不知怎的，兰鷮后面更多的是焦虑型依恋。可能在与淼淼相处过程中，或者因为工作与自我成长，兰鷮的性格不知不觉转变了。
　　周一店休时，兰鷮约淼淼去附近喝咖啡。在西安路后面钻来钻去。淼淼对于这条商业街后面世界的想象一直是空白，当然也有坐车路过时匆匆一瞥。大概就是数不清的年久灰蓝色的居民楼吧！但是等她真正穿行在这，小学，罗森，咖啡，火锅店，派出所…… 比起单一的住宅的功能，这是社群，是没有止境延伸出去的霓虹夜晚，人声鼎沸，只是它的光都被西安路的繁华掩盖。
　　兰鷮和淼淼在Zoom露天的位子喝咖啡，店里面基本客满，他俩也乐于坐在室外。淼淼还在喝她的燕麦拿铁，兰鷮点了一个椰奶什么。太阳很大，把路边的树照得金灿灿的，一切的一切都暴露在明亮的阳光之下。车驶过的声音，买菜的阿姨走过，人们交谈的声音，微风吹过，淼淼醉了。淼淼和兰鷮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或者干脆没人讲话，一个万里无云，看着金灿灿的枝繁叶茂摆动，一个数经过的车子和行人。
　　天地人都那么恰好，那么舒适。他们俩本就应该坐在这，他们经常一起坐，有感觉坐在一起很多年，这和上辈子有关。
　　兰鷮结账，俩人去吃火锅。
　　Zoom咖啡。
　　景明进店，想坐在室外的位子。犹豫，还是更喜欢店家还没来得及收拾那桌。不偏，也不显眼。他点单时将空杯子端进去，点单的女生和他说谢谢谢谢。他回来坐下，嗯，屁垫热热的，有点恶心。
　　景明。
　　景明想试家楼下的Zoom咖啡许久，他一直好奇这家总是看起来很冷清的店为什么能开到现在。景明和教授在联合路住也快两年，在这条街上来来往往，甚至没怎么注意过它。
　　教授是景明的女友。两人的故事很长，景明现在并没有心思去想。他只想好好坐在外面喝一杯什么，放空一下自己，远离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梨花洗衣的会员卡消费提示响，教授就在离自己几百米的洗衣店。要不要叫她来一起坐坐呢？景明犹豫，最终还是没发消息出去。
　　店员帮忙将椰奶拿铁端来，站在一边和景明搭话，问东问西。什么我总能看见你和那个女生在门前经过啦！你一定要尝一尝我家浅烘豆子啦！之类的。景明累得要死，也不怎么回复。店员自讨没趣，拿着托盘走了。
　　景明看着街道上的行人若有所思，太阳很大，叫他心烦意乱。没坐一会儿，旁边的小学放学，沉闷地铃声响，是什么开关，又有什么魔力。刚才连蝉鸣都震耳欲聋的街道，繁衍出无数接孩子的家长，买菜的人，放学的学生。“世界是巨大的噪声！” 这是谁说的，景明不记得了，又或是他自己的想法。但大抵是谁的写的句子，在他脑中闪现。
　　“我喜欢孩子吗？” 这个问题可以凭借另一种方式呈现——“我会是一个好父亲吗？”
　　景明钻牛角尖时，无疑是对自己的灵魂不知疲倦地拷打。教授一脸憧憬计划两人领证的事，包括生育的计划，都让景明想在地板上扣出一条缝隙躲起来。
　　为什么要结婚呢？他还不想结婚，他还觉得自己年轻，他觉得自己至少还要谈两任女友才能走进神圣的婚姻殿堂。
　　“所以我想结婚吗？”
　　毋庸置疑，景明心中早就有答案。写在了每一次教授口若悬河夸夸其谈的景明的沉默里。又在爆发冲突时，教授面目可憎起来，景明的回避中。
　　景明觉得自己很烂。不想结婚要拖人家那么久，自己明明知道教授着急结婚，不只是她父母催，她自己也有意愿。但是景明就是没有勇气说分手，他有时候会恍惚，觉得自己也可以就这样，走进这样的关系中去。
　　可是他不能。他不是不爱，他…… 爱过吧。
　　可是同居久了，恋爱中的悸动早就荡然无存。消逝在一次次争吵中，可以更具像化一点，他理想化地去恋爱，但爱早就变成生活中那些现实琐碎的问题。他们没有在谈恋爱了，他们在一起过日子了。
　　小学生丧心病狂地嚎叫打断景明的思绪。他太阳穴有些痛，说好来咖啡店坐坐，放空一下，一个喘息的机会。可是一放空，这些烦恼又随之而来。咖啡早就见底，他拿着不锈钢吸管摆弄杯中的冰块。一个大妈拎着好多菜，就直愣愣坐在他旁边。他看大妈，大妈对他笑笑。他有些尴尬，没什么回应。又象征性坐一会儿，端着空杯和杯垫进店把它们还给店员。
　　景明磨磨蹭蹭往家走，有人重重拍他。他回头，教授穿着粉色条纹衬衫，头戴一顶蓝色遮阳帽，对他笑：“死老头子，和瞎一样。” 景明僵硬，不知怎的，他觉得有些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