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女》季无虞

9、叶修珩

　　叶苓按住沈卿垚的手，小心地放回被子下，弯了弯唇角，温和道：“那些事情太久远了，我现在只希望我的病人可以早日痊愈。”

　　“还有，我可没那么大本事能第二次抢得过阎王。”

　　叶苓避重就轻地将此事揭过，摆明了不愿谈论。

　　沈卿垚只好垂眸应道：“好，我会的。”

　　当然，她也不怪叶掌门犹豫，毕竟沈家当年是何等的风光，医术名扬天下，整个大楚谁人不知沈家医师辈出，治愈数例疑难杂症，民心所定，又有家主沈丞在朝中周旋，举荐才人，进谏忠言，颇得圣心，助沈氏一族荣宠一时。

　　奈何功高盖主，物极必反，声势日渐高涨的沈氏终于还是引起了帝王的疑心。贞元帝曾试探着打压过，但事实上沈氏的名望依旧只增不减。沈丞更是被捧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王心腹，朝中其他朝臣做事，都要看沈丞几分态度，投其所好。这种事情，哪个皇帝能容得下。灭门，于他们而言，是最快也是最能震慑天下的办法，唯有如此，他们高高在上的权威才不会有人再去挑衅。

　　但一切，未免发生的也有点太快了，就像是早有准备一样，让他们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甚至来不及做反应。

　　她神色冷淡，若说没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鬼都不信。

　　以往是她昼夜难眠，现在该换他们了。

　　......

　　“最靠里面的一排，火候三分，温煮慢熬两个时辰方可倒出。其他的炉子，按方子上写的就好。”

　　沈卿垚在榻上又多躺了三天，才被叶苓允许出门，带她来了千药峰的药房。

　　叶苓指着屋子里的一堆药炉给她安排了任务，又领来两个女弟子陪她一起煮药，美其名曰是帮忙，实则是在旁边监督她的身体，若有一点不适，马上就能带她回小院休息。

　　沈卿垚摆正头，继续坐在炉子旁边扇风，一目十炉，守得极为认真。

　　“师......”来人踏进药房，嘴里的“师父”二字猝不及防地哽在喉中，脸上愣神了一秒很快便恢复如常，“姑娘是师父新收的弟子吗？”

　　“嗯，弟子白芷。”

　　“白芷师妹，幸会”，来人放下手里的药篮，微微一笑，“叶修珩，你的大师兄。”

　　沈卿垚点头，转而问道：“师兄是找师父有什么要紧事吗？”

　　“一点小问题，不急。”说着，叶修珩顺手将门边的一个药炉从火架上取下来，“门口风大，火烧得旺，以后尽量别在此处煮药，容易煮过头。”

　　“好，多谢师兄指点。”

　　“客气。”

　　叶修珩把炉子里的药汤倒进碗里，从桌上摆着的药材里抓了一把放进药炉，重新架在火上。

　　摸过门边的木凳自然地坐了下来，“我在这儿等师父回来。”

　　“嗯。”

　　沈卿垚收回目光，继续给面前的几个炉子扇风。

　　药房里安静下来，偶尔响起几簇火苗的滋滋声。

　　许是煮药的时间太过漫长，亦或是房子里弥漫的药香过分浓郁、令人昏昏欲睡，叶修珩仰头活动了几下因长时间低头而僵硬的脖子，目光望向不远处的姑娘，依旧一丝不苟地煮药、扇风、换炉，似乎不觉疲倦。

　　叶修珩突然开口问道：“师妹是什么时候来千药峰的？之前，没有听师父说起过。”

　　沈卿垚一边换炉一边答道：“大概半月前”，心里略微斟酌了下称呼，又道，“楚辞师兄送我来这里养病，当时是在夜里，师兄不知道也正常。”

　　“这样啊。”叶修珩了然，正想说什么时，余光瞥见一旁未熄灭的柴火复燃，有火星溅到飘过的裙摆上，小范围地灼烧起来。

　　“小心！”

　　叶修珩大步迈过地上的几个炉子，扯过桌旁的湿布子，扑灭了裙摆上的火星。

　　“嗯？”

　　沈卿垚听见声音回过头，和身后抓着布子的叶修珩四目相对。

　　叶修珩率先解释道：“抱歉，刚刚有火苗烧到你的裙子上了，情急之下才拿湿布子扑灭。”

　　沈卿垚看了看脚边那片被烧焦的地方，幸好火星灭的及时，只是烧坏了一小片布料，不然她今天怕又是得麻烦山中的女弟子借几件衣裳了，她莞尔：“那就多谢师兄帮忙了。”

　　“无妨。”

　　叶修珩放下手里的东西，礼貌性地退后几步。

　　“咳咳。”

　　楚璟南披着一件宽大的灰色外袍半倚着门框，两只胳膊抱着藏在袖下，唇角微弯，眼里满是戏谑，“哟，我来的可真不是时候，打扰到二位了。”

　　叶修珩辨出了声音，稳稳地转过身子，朝楚璟南正色道：“阿辞，莫要胡闹。”

　　“哦”，楚璟南十分不走心地回话，晃晃悠悠地挪进屋，找了个能下脚的地方站定，环视一圈莫名同沈卿垚对上了眼。

　　“沈......”

　　沈卿垚心头一紧，盯着男人黝黑的深眸，细察之下隐约能窥见眼底的玩笑之意。

　　“白芷师妹，久违了。”

　　听到这句话，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关于她是沈家人的身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尤其是千药峰中的弟子。她既已承诺不会给千药峰带来麻烦，那些不该说的便一并隐瞒了去。

　　“楚辞师兄。”

　　她打过招呼后，注意到他身上披着的外袍似乎比叶师兄身上的衣物厚实了不少，想起刚才听到的那声咳嗽声，有气无力，显然是身体抱恙。而叶师兄面上一闪而过的惊讶，自是没逃过她的眼睛。连日来疑惑的事情，心下有了答案。

　　“楚辞师兄，是身子不舒服吗，怎么突然来了药房？”

　　“路过见有人，就进来看看。”

　　楚璟南回的很敷衍，挨着叶修珩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拢了拢身上宽大的衣服，整个人都罩在了外袍下面。

　　苍白的面容隐蔽在衣物下，只露出一双眼睛含着笑意，“不巧，竟遇上了师兄和师妹。”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若不是自己的胳膊快被那双不客气的爪子抓穿了，他还真就信了。叶修珩动了动胳膊，示意楚璟南松点力气，奈何楚璟南就当不知道似的，继续维持着他那浮夸的语气。

　　“还是说，师妹很希望我来药房......找你？”

　　楚璟南语出惊人，“就算是我救了师妹一命，师妹倒也不必如此急着以身相许。”

　　闻言，沈卿垚身子一僵，嘴角不自然地抽搐几下，方才对他那晚保护她不被暗杀的一点好感在此刻消失殆尽。

　　“还想以身相许？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叶苓拎着药篮静静地站在门前，不知听了多久才出声打断。

　　“一个重伤方愈，一个风寒未好，一个多管闲事”，叶苓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屋里的三人，言语间不觉带了丝威压，“你们都挺悠闲的啊。”

　　“师父。”

　　叶修珩一把扯掉楚璟南抓着的手，站起来行礼，“弟子找师父有要事相商，已等候许久，这才同师妹多聊了几句。”

　　沈卿垚也忙道：“师父，药炉煮好了，都放在桌上候凉，再等半刻便能装罐。”

　　“嗯”，叶苓看着楚璟南，似笑非笑，直看得楚璟南背后发毛。

　　“呃，师......师父，你听我狡......解释......”

　　叶苓俯下身，手背贴上楚璟南的额头，道：“嗯，看来脑子还没烧坏。”

　　“欸？”

　　楚璟南愣住了，摸不准师父又来哪招。

　　“那就一起来做。”

　　“？”

　　半个时辰后，楚璟南揉着自己酸痛的腰靠着墙壁一边龇牙咧嘴，一边抱怨道：“师父你真的很不厚道，怎么能让一个病号干活儿呢。”

　　他手里揉着一边枯草叶子，直到叶片被揉成叶灰，从指尖细密地漏到地上，堆成一个小堆。

　　“我这个关门弟子身体这么娇弱的，万一风寒未好又病上加病......对吧。”

　　叶苓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你专门跑来药房，不就是来干活儿的吗？”

　　“呃......”楚璟南闭上了嘴，他偷偷跑过来其实是想听个墙角的，叶修珩从他房里走时说要去药房找师父商量用药，结果出去这么久，害他以为是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不想就这么被赤裸裸地抓包了。

　　可这种原因碍于沈卿垚在场，他又不好直说，只能默默咽下“委屈”。

　　沈卿垚见状，站起身在后院的木架上拿了一包做好的敷药放在他手边。

　　“？”

　　“师父做的腰贴，能活血化瘀”，她言简意赅。

　　说完，又坐了下来，继续分拣师父和弟子们带回来的草药。

　　楚璟南看着敷药，目光移向坐在自己旁边的沈卿垚，他这才想起自己好像还没好好看过她有生气的样子。

　　于是索性就放下手里的草药，转过身子，眯起眼迎着日光打量起来。

　　她性格很安静，也不大爱说话，就这么不言不语地坐在那儿，弯着腰仔细地将地上散乱的草药一样一样挑出，分类摆放好，来来回回就这么一件事。

　　明明是一件无聊又繁杂的活计，她做起来似乎完全不觉得累。

　　他往后仰了仰，好让太阳晒得地方更多些。

　　秋日的阳光暖洋洋地，山林里特有的清香混着草药的芬芳萦绕在鼻尖。

　　“楚辞？”

　　沈卿垚察觉到了旁的视线，朝他看了过来。

　　“没......”

　　一束光恰巧穿过树枝，吻上了她的发丝，飘荡起伏间似有光影流转。

　　他突然顿住，袖中的手掌不自觉地伸展开，轻轻遮在眉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