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女》季无虞

10、约法三章

　　光晕恍惚间，他对上她那双柔和的眸光，呆愣了片刻。

　　“没什么，这日头着实是有些晒了。”

　　楚璟南压下眼底的惊艳，将目光投向别处，“拿师父做的腰贴来借花献佛，你这办法还挺别致的。”

　　沈卿垚拣草药的手一顿，继而装作无事的样子回道：“你不要便罢了。”

　　若不是答应过他要护着他的命，她也不会这么多管闲事给他腰贴。

　　她起身拍下裙身上的草灰，抱着药屉到院子的另一角逐一铺开晾晒。

　　楚璟南坐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清瘦而坚韧。不由得想起他从前认识的那个沈卿垚，虽喜静但更多时候因为身边有亲人陪着，总是笑容满面，和沈卿若廊前廊后跑着玩闹，偶尔还从集市上给他带回来一些有意思的小玩意儿，陪他打发漫长的卧床时光。

　　时光荏苒，宫中两年的清苦生活，竟没改变她半分，一如从前般恬静，只是少了许多灵动，也再未看到他熟悉的笑容。

　　“想什么呢？”

　　叶苓走过来，挡住了半片阳光，顺着楚璟南看的方向望去，女孩瘦弱的背影映入眼帘，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她顿时了然。

　　“现在的你于她而言，只是一个救她命的恩人而已。”

　　“嗯。”

　　那时沈家名满京城，沈家庄人来人往，而他不过是作为一个陌生人仅仅暂住两月，同她交集甚浅，也并未希求她能记得他。

　　只要她好好活着就好。

　　“想得再多都没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叶苓拍了拍他的肩，走向沈卿垚。

　　沈卿垚唤了一声“师父”后，退开半步，这是她时隔两年第一次亲手处理药材，许久不做，有些地方到底是生疏了。

　　叶苓捻起细碎的叶片，粗糙间隐约可见故人的影子。倘若阿姐还在，见此情景，定然会好好揪着自己说道一番，直到她一字不落地把医书上关于草药规整的内容背下来才松口，再同她一起把理好的药材搬回药房安置。

　　那段时光虽然枯燥乏味，但如今回想起来却满是感慨。

　　然斯人已逝，那些无聊的说教也不会再有了。

　　叶苓松开手，草药叶片簌簌而落。

　　“铺完剩下几屉便可。”

　　沈卿垚松了口气，听师父的意思应该算是过关了。她打小跟在娘亲身边学来的手法，幸好多少还记得些，没湮没在时间的流逝中。

　　“好。”

　　......

　　天光渐暗，夜风掠起，群鸟归林。

　　沈卿垚仰起脖颈，左右转动几下，化去些酸痛之意。

　　楚辞闲日头晒找了个由头走了，大师兄要去教习门内弟子，师父回房研究医书，药房里只余她一人。

　　她搬下晾架上的空药屉，和地上丢着的几个摞在一起，放到了墙角。又从灶台上拿了一块干净的抹布，把药房里的炉子、木台擦拭干净，将药炉整整齐齐地排在架子上。收拾好一切后，她才得空休息。

　　等身上的薄汗散尽，她洗了手从兜里翻出师父留给她的药房钥匙，关门、落锁。

　　不知不觉，一天就这么平淡无事的过去。

　　没有宫里的勾心斗角、没有虎视眈眈地杀手，这里除了草药还是草药，还有熬不完的汤药和偶尔路过药房的几个弟子。

　　这样清闲的生活她已经很久没有过了。宫里虽然看似无事，实则处处暗藏杀机，宫女送来的餐食、夜半寂静的宫院、无时无刻地白眼鄙夷与刻意躲避。

　　两年，她过得确实谈不上有多好，若真要说的话，也就勉强苟活吧。

　　万幸，她离开了那里。万幸，还有千药峰这一方安谧之地。

　　橘红的夕阳层层叠叠地堆在天边，将往事吞没，随着归来的群鸟没入西山。

　　沈卿垚带着等候多时的清月，从药房一路慢慢走回暂住的小院，正当清月轻快地同她讲着小厨房她从未见过的菜品时，一阵叮铃咣铛地响声从小院里传来。

　　她面色一凝，快步走进小院，正巧和院里站着的男人碰上了面。

　　“哟，小师妹回来了。”

　　楚璟南见着了人，率先开口道：“今日在药房见你忙，没来得及跟你说一声。”

　　他清了清嗓子，故作正经道：“为了让沈小姐更好的保护我的身家性命，即日起我便同沈大小姐住在一处，若有什么意外，你也好给我以身作盾。”

　　说着，他上下扫了一眼沈卿垚，略显不信任，“免得到时候沈大小姐不认账。”

　　沈卿垚看向楚璟南身后忙活的左一，眉头微皱，她倒不是不认账，只是......真的有必要这样么，更何况男女授受不亲，他住在这儿，很多事她做起来也不太方便。

　　似是怕她多想，楚璟南道：“放心，一院两屋，互不干涉。”

　　像是怕她不知道位置，他抬手往身旁的一间厢房指去，“诺，这间，我的”，手臂一转，是院子的另一边，“那间，你的。”

　　院子不大不小，四四方方的。东西两间厢房中间隔着一棵树，树下摆着张石桌。这样看来，也没什么问题。

　　但......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清月凑近低语道：“小姐，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啊。”说着，她在两个屋子之间不确定地来来回回地看了几次。

　　虽说有恩还恩，但她也是头一次见这么理直气壮地要回报的。

　　沈卿垚扯了扯嘴角，反问：“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没看见人家都已经安排好屋子了吗，只是来通知她一声而已。

　　清月噤了声，垂下眉眼，老实地站在沈卿垚身后。

　　“我同意”，沈卿垚抬眼，不着痕迹地掩去心里的不悦，平静地眸中没有一丝情绪起伏，“但我要约法三章。”

　　“说来听听。”

　　“第一，若无要事，不得无故打扰彼此生活。”

　　“第二，不得携恩图报。”

　　“第三，无权干涉对方任何决定。”

　　沈卿垚直视着楚璟南：“仅此三章，楚公子觉得如何？”

　　楚璟南勾唇，道：“好啊，约、法、三、章——”他拖着长调，将“约法三章”四个字玩味般地在嘴边绕了一圈，邪痞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怀有好意的人。

　　他略俯下身子，伸手拿掉她头顶上不知什么时候落下的枯枝，声音温柔道：“那就请沈大小姐以后多多关照我了。”

　　“多谢。”沈卿垚在一旁弯起嘴角，礼貌地笑笑，退开几步，拉着清月绕过他径直进屋，紧接着便是一道门闩落下的清脆响声。

　　“......”

　　倒也不必这么防着他。

　　楚璟南嘴角抽搐，手指微动，将方才拿掉的那根细枯枝随手一扬，盯着那扇木门看了好一会儿才移开视线。

　　看来，她的戒备心比他想的还要重，让她信任他还得从长计议。

　　另一头厢房里忙碌的左一骤然听到关门声，以为出了什么事，跑出来时，只见自家主子一个人愣愣地站在院里，不知在想些什么，便自觉地当没看见似的，一步一退地想要返回屋里。

　　“左一”，他喊住无意目睹的左一。

　　“公子？”

　　听着称呼，楚璟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行了行了，演戏别演太过了。”

　　“哦”，左一应了声，从屋里迈着碎步出来，走到楚璟南身边，“殿下，什么事？”

　　“怎么让一个人无条件地相信你？”

　　“啊？”左一被问得有些懵，他向来都是楚璟南说什么他就做什么，杀敌时也是没有任何顾虑地听璟南指挥，放心地把后背交给璟南。倘若问他什么是信任，他还真说不上来。

　　“算了”，楚璟南见左一茫然的样子，只得放弃，“这种事问你也没用。”

　　“哦”，左一不知该说什么，有些无措地问，“那，殿下，我就......继续去收拾屋子？”

　　这处小院是叶苓临时安排给沈卿垚用来暂住的，结果自家殿下不知为何偏要住过来，哪怕是住破烂的小厢房。

　　左一想到那间原本是放杂物的屋子，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这种厢房，千药峰的弟子平时也不会特意来打理，里面的灰尘铺了快有一指多厚，更别提角落和天花板上的蛛网了。若真要住人，收拾起来着实得费一番工夫。

　　“嗯。”

　　楚璟南摆了摆手，让左一回去了，顺便贴心地嘱咐了一句：“动作利索点，本殿可不想睡在一堆灰土里”

　　“啊？”

　　左一对着面前的屋子，本就疲惫的身体突然感觉更加疲惫了。

　　“造孽啊——”，他无力地叹息着，拖着僵硬地四肢走进厢房。

　　*

　　“太子殿下，西冷宫修缮一事，该当如何？”

　　杜方明手里握着圣喻，老实本分地立于殿前。他是楚庭筠力排众议一手提拔上来的人，短短两年就从落榜的书生做到如今颇得圣心的工部总管，这份知遇之恩他没齿难忘。他知道自己仕途顺畅的背后少不了太子的支持，所以，每每皇上有重要安排，他总会来太子府探探口风再做决定。

　　西冷宫修缮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因为是沈氏女昔日住过的地方，加上贞元帝对沈氏的态度，即便是重修好宫里也不会有人愿意去住，甚至会为了不路过此处“千里迢迢”地从别处绕路。若是不修，那便是抗旨不尊，实在是让他难做。

　　“殿下......”

　　笔锋收束，“西苑”二字落于纸上。

　　楚庭筠放下笔，满意地笑笑，这才抬头看向杜方明，不苟言笑道：“皇上让你修，你便好好修，来问本宫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