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Chapter3 钉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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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炤昀落地时下了小雨，雨水落在廊桥栈道玻璃壁上，像泪。
袁越来接机，一路上和她详述上午的争端起因和经过。最后告诉她，事情已经让周总解决，让她不用担心，直接回家休息。
付炤昀虽然连连点头，句句有回应，但其实脑子乱的很，完全没心思听。
她和于觅在面馆作别。出门前，他让她别只顾着闷头往前冲，指不定有什么陷阱在前面等着呢！他还让她别太把刃脊当回事儿，因为，作为最大的实际控股人，他完全不在意它的存续与否。
付炤昀，人生苦短，别自欺欺人给自己找难受，不值当！
这小弟临走前和她这么说，让她云里雾里的。
他的目光也叫她惊心，像嘉子峰顶扬起冰碴雪粒，吹进眼睛里，又冰又疼，让人觉得要失温。那眼神，充满遗憾和不忍，也许还有责备，她不知道。
于觅已经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从外貌到身形，从言谈到思想。付炤昀找不到一丁点儿从前的影子，她觉得，是他爸的死，让他变成了这样。
他一直都是个寂寞的孩子，又天赋异禀，所以总会比普通人痛苦许多。他的确很依赖她，过去他们像家人一样，亲密无间，交心知心，她也对那段时光感怀不已。
但她不能因为这种没有意义的陪伴，就罔顾他的前程，五年前她没有余力带着他闯荡，五年后，她也不能无视他的安危，让他来蹚浑水。
她希望于觅能过一种从容又安定的生活，用她赚来的好几百万，过的安安稳稳，长命百岁。
她不希望于觅碰高山攀登，她不要他因为她，踏入禁区。假如连于觅也出意外，付炤昀会难过、自责死的！
晚上，躺在自己的床上，付炤昀蓦的想，瞧她这记性，是一点儿不记得要赔他水杯的事！
翻个身又觉得没所谓的，因为他们不会再见面了。
隔天一早，付炤昀睡到七点半，起床后精神不错。按理说，前一天发生那么多事，尤其是还遇到故旧，分别时俩人也都不太通透，她本该忧心忡忡、辗转难眠才对。
但付炤昀打定主意，想让于觅没有束缚去过自己的生活，别再和她搅和在一起。心里也就没什么记挂了。
约定也好，承诺也罢，她会帮他梳理并清除干净，他只需要回到加拿大，继续当他的小少爷即可。
让于觅舒舒服服、稳妥安康的，也算是她给师傅的一个交待了。
结果没到中午，她就和那分别不到二十四小时的小少爷，又见面了。
死孩子不晓得是故意回击她昨天的无心之言，还是对易博的外貌攻击记恨在心。直接把一头发黄剃到发根儿，和光头也没什么差了！
周鹏飞领着他进岩馆，付炤昀正在那块5.13d壁上，即将登顶。线路对她来说没什么难度，只是听到岩壁下吵闹的很，一回头就看到于觅正仰头，也在看她。
他还是穿始祖鸟外套，但换成了黑色修身风壳夹克，和轻量速干短裤。站周鹏飞旁边，比他还高出半个头。
几个前台和营销部的小姑娘站在力量训练区的器材边，蛐蛐了一会儿。应该是被帅哥吸引，一个个儿激动的不行，让周鹏飞回头斜了一眼，悻悻退了出去。
“王易博的经纪人说他航班延误，沈浪跟我保证说下午一定带他来，让我们先带Kass熟悉一下场馆！”
付炤昀本想顺着线路一步步再退下来，这样能多尝试几个脚部动作。但现在情况有变，难得当事人都在，为节省时间，她直接登顶翻上岩壁看台，然后从侧边的安全梯下来了。
“Kass，这是我们刃脊总经理，付炤昀女士！炤昀，这是摄制组请到的专业攀登嘉宾，他叫——”
“我们昨天解码会的时候已经见过了。对了，关于这次拍摄，我有新想法，正好大家都在，我们——”
“我饿了！”
周鹏飞和付炤昀听闻嘉宾先生这样说，俱都张开嘴巴，有些吃惊。
周鹏飞是因为刚刚在楼下就问过嘉宾，有没有吃早饭，要不要垫补一下再找付总。但嘉宾先生直言不讳拒绝他，说不饿，急着往大楼进。
付炤昀则是因为时间。她想的是，花个十分半刻钟的，把代替于觅参加节目的事，在当事人在场的情况下，和周鹏飞也说一下。然后就亲自把于觅送走。下午正好专心训导大明星。
现在这不早不晌的，成都的口味儿又偏辣，带他去湖北菜馆，还得去市区，来回都折腾。而且真去吃饭，上午的航班怕是赶不上，等到下午，她就没时间给他送行了。
“我想吃米饭！”
付炤昀闻声看一眼嘉宾，又凝神盯着地面，抿紧嘴，眼睛直眨，然后双眼发光的看着周鹏飞：“鹏飞，你不是天天带饭，今天也带了吧？要不现在让他吃了，省的出去！”
“嘿！你这——”付炤昀的算盘珠子崩周鹏飞一脸，“可以是可以，那咱去我办公室吃？”但作为东道主，他肯定不能因为一碗饭斤斤计较。
不能薄总经理的脸面。付炤昀刚刚提议被打断也没松口，那副作难的表情，想必事情有些着急，得让她尽快安排了。省的耽误事。
结果光热饭就热了十几分钟。
周鹏飞他妈给他烧了三菜一汤，拿叠盒装了五碗。他拎去茶水间准备拿微波炉热饭，遇到袁越在接水，那女人见他这个点儿就拿着饭盒要热饭吃，露出惊诧的表情。
“周总热饭呀！”和他寒暄一句，“食欲好证明代谢快，身体好，那您慢慢热！”说完又朝他假惺惺笑一下。
让周鹏飞忽然很不自在，“不是我吃，是合作方的嘉宾饿了！”
周鹏飞平常吃午饭都是等大家都午休了，才悄咪咪来热饭。今天这节骨眼儿，也不能让付炤昀来热饭吧，更不能让客人自己来热饭吧！嗐！亏得他平常开会总说行政的几个小姑娘，组织涣散，不是聊天就是吃饭。
这下倒好，他自己成典型了！周鹏飞下意识抬头看一眼茶水间的电子表，九点五十七，可真会挑时间！
“哇哦，您人真好，真慷慨，一点儿不护食。那周总您慢慢热，那我先去忙，周总再见！”袁越从茶水间和周鹏飞错身而过，朝他抿嘴笑着点一下头，然后疾步走过走廊，转角消失不见。
慷慨，不护食？夸他还是骂他呢？男人蹙着眉头，不解又不甘愿的很。
与此同时，他办公室的俩人，一个站在窗边，蹙着眉表示不解，另一个坐在会客沙发上，也微蹙眉头，满脸的不甘愿。
“于觅，你剃完头照过镜子吗？”他怎么这么极端，是一点也不懂得循序渐进嘛，“一下子搞成这样，你自己不会吓一跳吗，头上光秃秃的，真的很奇怪诶！”
付炤昀连连摇头，觉得匪夷所思。好好的头发，就那么全剃了。现在只留了个卤蛋，还是有些发青的卤蛋。给她造成了不小的视觉冲击。
要真是一开始就这副模样，也没什么！关键她昨天还见着他一头蓬松秀发的模样，甚至还摸了的。
噢！付炤昀忽然收起惋惜的表情，眼神转而暗淡。
“是我未经同意摸了你头发，所以剃的？”
付炤昀站落地窗边上，上午的阳光不错，照进来，明暗光影把她的身形裁饰的精准又利落。手臂紧实、腰身有致，以及她的腿，又直又长，刚刚看到她在岩壁上，像个艺术体操运动员一样，敏捷又轻巧的向上攀登，翻动如起舞，简直让于觅忘记呼吸。
直到她真的走近，他都回不过来神。
但她一开口，就又是昨天那套说辞，她想和周鹏说换下他的事。
让于觅觉得恼。
但现在眼见她露出自责怜惜的表情，他又不禁后悔，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冲动了。
窗外是鳞次栉比的居民楼和商业大楼。巍峨凌厉，如一把把直插云天的利剑。付炤昀的娇怯和忌讳，瞬间又让利剑变作打狗棒！
“不是啦！你别瞎猜，不关你事！”而他，就是被这棒子训诫的小狗。
大男孩儿低下头，情绪难明的蹙着眉，不知是在生气还是羞恼。
“那干嘛把头弄成卤蛋，头发可是精血汇聚，人家古时候剃度、断发，可是大事，要挑日子的！你倒好，说不要就不要了！”
“不是你说黄毛像精神小伙儿！不喜欢黄头发的吗？”
“那也可以染回来就好，没必要一下子全给剪掉，而且你想啊，头发再怎么说也能保护头皮吧！”付炤昀说着，走到沙发边来，认真看他的头。
下意识伸手想摸摸，手抬到一半又忽然收回，并顺势叉腰。
她只是觉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必须谨慎对待。但想到他已经没有父母，又不禁话到嘴边，有口难言。
而于觅，则觉得自己才最有口难言。
他一点也不想和付炤昀分开，他再也不想和她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分开了。
五年前她说，于觅，一定要保住刃脊，否则这些年的努力就白费了！但其实，于觅这辈子要说讨厌什么东西，大概就是刃脊——妈妈把她登顶的第一座高山线路命名为刃脊。
后来她在美国发生意外，掉进暗缝，她去世的第三年，爸爸创办刃脊户外探险公司。此后十年之久，他都致力于民间高山攀登，最后把自己也搭进去。
于觅讨厌刃脊二字，隐晦锐利、凌冽无情，像一枚冻住的冰锥，蛰伏在他的头脑中，让他连听到，都觉得心里发疼。
但付炤昀想要刃脊。为了保住它，她甚至答应说，只要他作为刃脊的老板，那她就愿意永远跟随他。
于觅想，用极端痛恨，换得极致爱恋，人之悲喜，一半一半，他不算亏的。
但公司经营每况愈下，资不抵债，被人围堵、找麻烦，躲躲藏藏、见不得光。付炤昀对他的厮守，从一开始就充满挑战。但她没有丢下他不管，她说，只要他不嫌弃，她会和他相依为命。
相依为命。于觅觉得这四个字就是全世界最浪漫的告白。能消解刃脊对他的剥蚀与伤害。
从见到付炤昀的第一面起，他就知道，她是这个战火频仍的糟糕世界，派来的女战神，好拯救他于危命。她总是果敢豁达、身姿挺拔，像一枚尖利不曲、刚正不阿的铁钉，丝丝入扣着，一分一寸，敲进他的心。
他们一度没钱吃饭，居无定所，学杂费拖欠好久，一双运动鞋穿一整个冬天，凡士林当成百灵药到处涂，发烧烧迷糊了也不舍得挂水，能吃的唯一水果是门外那颗桃树结的果儿。
这样的日子横跨三年，持续近两年。
于觅这辈子也没这么艰苦贫乏、食不果腹，又与此同时地幸福满足、充满希望过！
某天，付炤昀提前到学校接他，斥巨资给他买了草莓，骑电驴载他在嘈杂的街道穿行。
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但那些和他们无关。他在她身后，搂紧她，揣着那袋红彤彤的草莓，用全部身心去感受先行掠过付炤昀的风。
如同感受她的抚摸与触碰，早春的和煦晚风，吹进他再也抑制不了情感和欲望的内心。
他想和付炤昀分享他的一切，他关于爱的思索和体验，他对她的坚韧忠贞和不渝矢志。他迫切的希望，希望桃花能早点开。他想在树下表白。
于觅，我们不要再彼此拖累，各谋前程好不好？付炤昀把车停在桃树下，这样和他说。
她好平静，她的目光没有一丝递草莓给他时的温情。她叫他和姨妈一起移民，她抬头看他，像看一个陌生人。她告诉他，独木不起火，两根木头也是，事实上，没有底火，多少木头都烧不起来的。她需要的是火种，而不是等着被点燃的木头。
于觅，你走吧，你将有更广阔的舞台跳动，更坦荡的路走。和我在一起，你只能当一滩烂泥巴！你姨妈就在楼上，她来接你了。你该回到你本来的世界里。
那我要是就甘愿当个废物、甘愿做一滩烂泥呢！
当然可以。但我不会要一个草包废物！
十八岁，桃花未开时节，于觅想说的话没能说出口，想和付炤昀一起吃的草莓也没吃，全撒地上，像一个个遍体鳞伤的小心脏。
于觅那时候就知道，爱根本不是安慰物，而是深入颅骨的钉子。付炤昀的爱更甚，他得好好忍耐，才能得到。
说没有用，他必须做！一毫一厘，分条缕析的，把那颗钉子一点点拔出来，然后完好无碍，平静内敛的告诉她，瞧，现在我和你一样完整，我不是废物，让我爱你！
有口难言，是历经不舍昼夜的孤寂和祷念，我才再次来到你身边！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Chapter3 钉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