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耻之吻》纳蓬泽尔

2、Chapter2 客人

　　付炤昀走在前面，步伐稳健，步频很快。和以前一样，走路的时候喜欢攥紧拳头，不知道以为是去干架的。

　　“你回国，家里人知道吗？”她突然停下，转过头来，神情严肃，眉头微蹙。

　　于觅跟的紧，没料想她会突然停下转身，整个人一下子扑到她身上。西边走廊上也没什么人，他‘唉哟’一声，索性环着付炤昀的肩颈，使劲儿抱了一下。

　　“现在应该是知道了吧。”没敢真把整个人都靠向付炤昀，于觅躬着背，只假依着她，“你把头发留长了，还穿高跟鞋？”他怕扛着他，她会站不稳。

　　“就你这点儿平衡力，挂上锚点或是遇上速冲，得缓好久吧？”

　　付炤昀知道他何故要点她的头发，但没搭话茬儿。她现在只想劝于觅放弃这次的拍摄，事实上，她还想让他从此都别再碰攀登。

　　“行了行了，你小子给我有点正形，站好咯！”付炤昀一个排山倒海掌，把于觅推出老远，然后低沉着声音问：“这次拍摄的事，你家人也知道？”

　　于觅捂着胸口，疼的嗷呜叫出声，“付炤昀，你治土匪呢！”其实劲儿也没有很大，只是恰好压到他的坠子，扎了一下胸口，所以格外疼。

　　付炤昀见状愣了愣，然后叹口气，“于觅，要不你退出这次拍摄吧。”

　　于觅闻声，整张脸瞬间冷下来。捂着胸口的手也放下，站直了身子，然后微微颔首看着付炤昀。发现她不是在开玩笑，“理由呢？你让我退出拍摄的理由是？”

　　“这很危险。我们保障易博当然会竭尽全力，但节目组不可能也给你安排同等级的防护！你还年轻，先把攀岩、攀冰的基本功练好，以后若真的想尝试高山攀登，我可以帮你制定专门的攀登计划。但这一次，保险起见别参加的好。你不用和我较劲儿，说实话，我今天见到你，真挺失望的！”

　　她五年前已经告诉过他，别当烂泥巴，为自己谋个好前程。她很欣慰，他能听话的离开。但五年后却告诉她，他的小兄弟竟然选了个如此危险的生路。

　　付炤昀真实失望透顶。

　　“金冰镐的入围线路和攀登者我都倒背如流，从19年到现在，从来没有一个中国人得奖，而且——”女人欲言又止，思虑片刻后看着她的小弟道：“节目组对荣誉资格的认证做的不专业，你如果只是为了给我一个下马威，才想出来以假乱真，我希望事情可以就此打住。于觅，三百六十行，别拿登山开玩笑好吗？”

　　于觅听话的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付炤昀见状心里也多少安定些。

　　“退出录制的事情，我去和节目组谈，到时候我让周鹏飞顶你的位置，他资历和技术都好，也是金犀牛奖的得主，于情于理节目组都挑不出刺，帮你免除违约责任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所以别担心违约金的事情。”

　　付炤昀的脸上开始出现掌控局势的满意笑容。

　　她以前就这样，喜形于色的，于觅那会儿顶喜欢看她的笑。志在必得，行藏在我的，昂扬笑意。

　　但现在，他真想捂住她的嘴。

　　“你这次回来是不是还没回过家，今晚的酒店找好没？身上的钱够不够用，回加拿大的票要不要我帮你订？哦对了，回去之前，要是还有时间的话，去看看你爸爸吧！他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很高兴，这大帅小伙儿哈哈哈！”

　　付炤昀说着，伸出手，想去拍拍他的背。她大概是想像很多年前一样，用家长拍孩子的姿态再来拍拍他。这种姿态已经从她体恤的话语、嘘寒问暖的告诫以及不可多得的温柔里昭然若揭。

　　她以长辈的口吻和身份，看待和对待他，直让于觅如鲠在喉，心头冷笑。但他面上不动声色，大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制止了她的行动。

　　下一秒，于觅紧紧握着付炤昀的手腕，牵着她往直梯间进。心里虽然有翻江倒海的情绪在波荡升腾，开口只说：“我饿了，给我饭吃！”

　　于觅第一次见付炤昀是初三那年暑假。他逛超市，和一对情侣不对付，女的先扇他耳光，后来，男的对他拳打脚踢。

　　于觅哪里受得了这窝囊气，直接给俩人打骨折，躺地上起都起都起不来。

　　实力过于悬殊，他于是被保安按住，关在超市储物间近两三个小时。最后让警察叔叔带走了。

　　那一男一女后来怎么样了于觅不得而知。但付炤昀进派出所的阵仗却让他震撼不已。

　　她先是大骂警察叔叔，怎么能把一个孩子关在羁押犯人的笼子里，说人家没人性、非法拘禁未成年小孩儿。等叔叔把他放出来，她又搂着于觅大哭一场，好像被打骨折的是他一样。等哭够了，她便从那个破登山背包里拿出一大叠资料。

　　于觅后来才知道，那叠文件是那对儿男女的学籍和在校情况，鬼知道她是怎么在半天不到的时间收集到这些东西的。

　　最后，她拿出了最为致命的武器，超市的监控录像。

　　和民警叔叔在现场监控室看到录像没有差别，但多了许多镜头。

　　那个女的偷吃砂糖橘、捏碎一整个货架的方便面、推搡菜案前选菜的老人，把红豆绿豆混一起，以及，踹了一脚婴儿车的车轱辘，差点把车子踹翻。

　　总之，事实证明，于觅只是众多受害者之一。所不同的，于觅反击了，其他人都敢怒不敢言。

　　警察本来也没打算把他怎么样，但基于付炤昀的一通翻案指控，那对儿男女被责令当面赔礼道歉、赔偿损失。

　　“住院费我们出，但我弟的人格尊严和精神健康得有说法。”

　　他的人格尊严，曾让她捧得很高。现在，又被她抹的不剩什么了。

　　“嗯，味儿挺好！”

　　付炤昀刚刚来的路上留意到这家小面馆，半下午还有很多外卖在出单，想着开完会要来尝一尝。她的直觉果然不错，这牛肉面十三一碗，味道顶好，牛肉给的也多。

　　付炤昀数了，有十四片呢。

　　她吸溜一口面，见于觅没动筷子。忽觉有些困窘。

　　“啊这，就一碗面确实有点儿寒酸，不过味道是真不错！我这也是想着吃面的话，咱能快点儿吃上。”付炤昀有些尴尬的和于觅解释，她当然知道于觅的嘴有多刁，“要不这样吧，我速战速决，完了带你去吃庞贝，那儿档次高！”语罢，她卖力的开始吃自己的牛肉面。

　　以前于觅饿了吃不上饭，就会发脾气。说没人在意他、还说他就是个小白菜，没人爱！付炤昀刚刚见他发狠，使劲儿抓她手腕，就知道他一定是真饿了！

　　“我是你的客人，是吗？”

　　抓紧吃面的女人听到他这么问，慌忙咽了一口面，然后郑重的点头，“当然咯！你可是我——咳咳咳——嗯咳咳——”结果被面的汤汁辣油呛了一下，咳了一阵，她发现嗓子眼儿还是痒痒的，自知是呛到辣椒油里的小干椒屑子。

　　准备起身找老板买水，于觅已经递过来一个运动水杯，还拧开了。

　　付炤昀一边儿咳，一边儿摇着头调整呼吸，想起身去冷柜拿矿泉水。手臂却被于觅抓住。

　　豆大的眼泪也适时的被呛出来。以及鼻涕。她自觉埋汰丢面儿！

　　“快喝一口吧，杯子是昨天在香港转机买的新的，我没用过！水也是刚接的纯净水！”

　　“不咳咳——我去拿——咳咳咳——嗯嗯！”她的脸憋得通红，眼泪也汩汩的流，像支气管炎病发一样。但她根本没支气管疾病。

　　“付炤昀，我们不至于这么生分吧。”于觅把水递到她跟前，拉着她的手也有些犹疑和不忍，他有点怕她，“喝吧，水没毒，杯子也给你了。待会儿再赔我一个更贵的就好！”

　　他怕她避他到底。

　　但听他那么说，付炤昀竟真的接过水杯，咕咚咕咚仰头就喝了，喝完大喘两口气，“那我待会儿一准儿给你买个新的。不喝你的水倒不是觉得生分，就是你好端端的杯子，让我弄脏了多膈应的慌！”

　　确实，付炤昀最讨厌被别人碰她的私有物。她当然也是不会碰别人的。

　　“我刚刚想说，你现在是我最最尊贵的客人。”她露出欣慰的微笑来。

　　话如此真诚，笑容也明丽动人，但于觅只觉得心如刀绞、如坠冰窟。

　　他十七岁和她一起在于家胡同，招待他爸的那些狐朋狗友们，付炤昀曾口口声声对他说过，表面朋友要档次，亲朋好友看里子。当时的她们根本不需要论及表里。

　　他们那时，是家人。

　　不，超越家人，毕竟他爸根本算不上他的家人。如果父子关系是家庭关系的一种，那么付炤昀就是对他来说，比家人更亲近的存在。

　　可她现在却只当他是个客人。无论前缀多么动听。他也只是个，为了引起她的注意会捏造荣誉、被她嫌弃私人物品、需要在外面招待的，小孩子一样的，客人。哦对了，尊贵的。

　　“我吃好了，现在就带你去吃好吃的。不过再稍等一下下哦，把你那碗炸酱面打包了！看起来真的很好吃！”

　　付炤昀转身打算去向店家要打包盒，但被于觅制止了。

　　“别介，我这就吃。刚刚逗你的！”她当然不知道为了今天的重逢，他独自走过多少路，翻过多少山。

　　“啊？！那你不早说，害我着急忙慌，热辣滚烫一口吞，还呛到！”付炤昀松懈下来，不自觉地就白于觅一眼。

　　“噗——”于觅也没忍住。

　　“狗屎，就会使作我！行了快吃吧，面要坨了都！”说着她咽了一下口水，盯着那碗炸酱面。

　　于觅忍不住又想笑。这才松开抓她的手。

　　转过身去座位上坐好，端起她的面碗，浇了些牛肉面汤在炸酱面上，拌好后招呼付炤昀坐下。

　　“给你尝一口，快点儿！”

　　“啊，不用了不用了，你自己快吃，我要想吃，再点一碗就是！”

　　“你牛肉面还有大半碗呢！待会儿吃不完也兜着走？现在不怕浪费粮食，打雷遭劈了？”

　　他俩穷的叮当响的那段时光，一电饭煲饭要按计划吃，后来就立下志愿，坚决不能浪费粮食。

　　“付炤昀，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啊？！”

　　“哪样？！”

　　“特忸怩作态、口是心非、左右逢迎，跟现在的你说话，可累！”

　　“我以前就这样儿！”

　　“你以前不拘小节，不会为了刻意避嫌咳出眼泪也不喝我的水，更不会好声好语问我想吃什么，你会直接让我爱吃吃，不吃拉倒！你对我这么客气，你在惧怕我些什么吗？”

　　付炤昀闻声愣住。而后认真的审视起面前这个，和她印象中的少年，完全不同的年轻男子来。

　　付炤昀以前总畏畏缩缩，觉得有什么事，爸妈还有哥哥能顶着。凡事不操心也不上心。

　　后来哥哥出车祸，命虽然保住了，但腿从大腿根儿往下全截掉。好好的人，再也站不起来。让付炤昀觉得幽怨又愤恨。

　　高三那年她爸也因为挪用公款，被判了三年零六个月，家里一下子没了生活来源。妈妈把房子卖了，带着哥哥回老家。

　　妈妈说，付炤昀要是能考上Q大就给她上学的钱，考不上，就找个人嫁了，省的吃苦。

　　结果付炤昀很争气。真的考上Q大，跑去北京。妈妈也没有食言，但告诉她，学费家里可以出，但生活费得自己挣。

　　付炤昀起初怨她妈狠心。后来才知道，卖房子的钱给哥哥定期做清创护理，打点爸爸在监狱的生活，外加给姥爷付养老院的住宿护理费。几千几千的往外花，三十多万，根本不经耗！

　　连妈妈一个在家守了十几二十年的主妇，也鼓起勇气去酒店端盘子，当小工。她一个年富力强、四肢健全的大学生，自己赚生活费，实在不是什么磨砺！

　　付炤昀大一那年，五一长假回家，她妈忙的没时间着家，大长假，付炤昀愣是没和她妈见过面，最后只在要走的那天，专门跑去酒店和她碰了个头。

　　没说什么大话，她妈只嘱咐她，好好吃饭，骨头硬一点，遇事别害怕，活人轻易死不了的！

　　然后给了她三百块钱，就赶忙出餐去了。那阵儿的乡镇旅游搞得风生水起，鸡鸣山来了一波又一波儿旅客，镇上忙着挣外地人的钱，东山壹号酒店给她们开出一天三百五的高价。

　　付炤昀捏着那三百块，一路自责，她谁也不怨了。又不禁感慨，她爱她们，爱她的家人们。他哥腿都没了，还兴致勃勃自学CAD绘图想继续自己的学业。她也得攒劲儿，让一家人能一起好好的生活。

　　她可是Q大法学院的高材生啊！她身处全国最顶尖的学府，拥有最拔萃的人脉和同学，她不该自怨自艾，怨天尤人，她要勇敢行动，朝着计划的目标前进。

　　起初，付炤昀舔着脸跟着一个师兄作助手，给一些电子产品做说明书的翻译。后来挨了一顿打她，开始自己接单做翻译。口碑和专业度稳定之后，她开始接一些外国户外设备的使用说明的翻译。

　　是在这个过程中，她遇到了她的师傅，带她攀登，开解引导她，还给她资助的湖北老乡，于东冬，于先生。

　　“于觅，有些事我敞亮和你说了吧，刚刚你说我遮遮掩掩的，觉得我是怕你！”付炤昀坐到于觅对面，收起了她的小心翼翼和温和有礼，“刃脊这些年乘风破浪，好几回差点散了，我都好好撑着，从没想过让它关张。我没什么好怕你的，对于总，我也问心无愧！”

　　“嗬——”

　　“你先别笑！”付炤昀危言正色，认真的盯着满脸不屑的人，“我的持股份额在23年增资建大岩馆，开发东岭乡的冰壁出让了5%，分成了两万股，每股两千卖的，按照当时的行价不算低。股东也是于总以前很器重的后辈。现在我手里的股份是45%！当然，我从来没想过要把刃脊据为己有，所以你放心，你肯定还是实际持股人！我没什么可怕你的！”

　　“行了，别说了。赶紧吃面吧！”

　　“当年我是顶着受赠人的名义接手的，现在做出这份成绩，我觉得我没有辜负任何人。虽然发展路线确实有点偏，但我已经在努力纠偏了！这次登山节目录制，我计划扩大户外业务的知名度，要是顺利，逐步回归高山项目应该不成问题！”

　　“我不关心这些，你没必要和我汇报什么发展概况、经营计划！我——”

　　“不，你得关心。”付炤昀摇摇头，抱臂在胸前，露出些许苦涩，些许无奈的笑，“刃脊是你爸爸留给你的。我答应帮他照顾好你，发展好刃脊。我当然会说到做到。当时逼你继承股权，我承认我是有私心，是在强迫你！当时如果直接抽股退出，或许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是我太意气用事，让你做了违背意愿的决定！这些年我也想了很多，我欠你一个正式的道歉！于觅，对不起！”

　　付炤昀说完，站起身来，给于觅鞠了一躬。头发垂下来掉进面碗里。于觅慌忙拿手去捧住。

　　“好端端的，你这是干嘛！折煞调笑我吗，你是要？！”说着，他也起身，还把付炤昀扶正。好让她别辱没逗弄他！

　　“我的意思是，之前约定的，只要你不抽股，保住在刃脊的经营权，等你满22我们就结婚的事情，对不起，那个约定作废！如果你已经忘了就最好。但要是还记挂着，那我只有对不起！”

　　于觅看着她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多余把她扶正。扶她干嘛？！听她云淡风轻就说些垃圾话刺激他嘛！

　　她让他别笑原来是这个意思！她只怕是就想让他哭，才这么说的吧！她是一早就看出他在想什么，才在那儿顾左右言他，说那么多废话吗？

　　于觅松了扶着付炤昀肩膀的手，充耳不闻坐下，开始吃面。付炤昀的那碗吃剩的牛肉面。好辣！不过味道确实不错。他使劲儿吃，跟她刚刚一样，大口塞，囫囵吞，不一会儿竟吃出眼泪来。

　　“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能留任总经理，把没推进的未登峰项目提上日程。这些年你在刃脊的持股分红，大大小小有七百来万，我都存到固定户头，你把联系方式给我一个，我到时——”

　　“炸酱面你还吃不吃了？”于觅抬头看着她，嘴巴被辣的通红，眼睛也红彤彤的，但声音倒是很平静，“不吃我可动筷子了啊！”看来是真的太饿了！

　　“哦哦，你吃你吃，我吃饱了的。”付炤昀讪讪坐下，接着说，“要不你直接给我你银行账号也行，我让银行电汇转账快些。”

　　她看到干饭小伙儿听话的点点头，不禁欣慰的想，果然是她把事情想的太复杂了。他仍旧是她的好小弟！这些年不见，确实长大了不少，也不顶嘴，也不撒泼耍狠，是她以小人之心，妄自忖度了！

　　“你慢点儿吃，不行我再给你点一碗。”付炤昀的心情瞬间变得明朗，由于把话说开，她甚至觉得于觅也变可爱了，“你怎么把头发染成黄色的，跟个精神小伙儿似的！等见着你爸，非把他吓一跳不可！”

　　说着，她还忍不住的伸手去揉了一把那头，蓬松厚实有光泽，鬈曲柔顺略凌乱的头发。手刚一碰到，她就觉得于觅整个人一怔，然后丢了筷子，抓住她的手腕。

　　把付炤昀吓一跳。

　　也即意识到是自己唐突了！他毕竟不是小孩子了。刚要道歉，她就听到于觅用不大不小的声音，直直看着她，以警告的口吻对她说。

　　“付炤昀，别在我身上找他的影子。于东冬，你的于总，他死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