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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一年期满,时生走了 ...

  •   第三十六章 一年期满,时生走了

      8月底,温程给时生在离家最近的东城第二小学报了名。
      本来还担心时生会不适应,但上小学时间和上幼儿园时间差不多,时生并没有什么强烈的反应。
      学校距家车程10分钟,走路至少需要1个半小时,骑车30分钟,电动的会更快些。
      买汽车对于钱包瘪瘪的温程来说不现实,温程果断买了辆黑色酷酷的电动自行车,把后座改成了儿童安全座椅,用来接送时生上下学。
      “小学一、二年级上午8:00到校,中午12:00放学,下午2:00上课,下午3:30放学……”温程坐在工作台旁,看着学校发的通知单计算着时间:“意思是中午有两个小时放学时间,我可以接你回家吃饭、睡午觉。”
      “嗯。”时生在旁边看科学杂志,边看边查资料边听温程说话。
      “算上30分钟赶路时间,下午放学时间和幼儿园差不多,能轻松回家吃个饭,然后照常去上培训班……”温程继续算着:“但早上要比上幼儿园时早起1小时,至少7:00就得起……看来以后我们得早睡,不然你身体会吃不消的。”
      “嗯。”时生应着,看完最后一行以后,把科学杂志翻了个页。
      “以后得再多给你补充营养,而且以后早饭得我来做,那样你可以多睡……”温程继续盘算着,但这次还没盘算完就被时生打断了。
      时生从科学杂志里抬起头,看着温程,很严肃地说:“不行。”
      温程愣了愣:“什么不行?”
      “早饭。”时生说。
      “早饭?”温程想了想,明白了:“只是早饭,午饭和晚饭还是你……”
      “不行。”温程又被打断了。
      温程解释:“上小学以后就要学知识了,会比幼儿园累,我想让你多睡会儿。”
      但时生不容分说:“不用,我晚上会早睡。”
      温程拗不过时生,叹了口气:“好,那还是你来做。”
      时生皱皱眉,看向温程:“叹什么气?”
      温程蜷起手指蹭了蹭时生的脸:“你说呢?你这么努力让我省心,我反而更担心。”
      时生把温程的手按在自己脸侧,握住轻轻捏着:“这是好事。”
      温程笑了:“怎么是好事?”
      这是能让你渐渐依赖我的好事。时生这么想着,却只是说:“我喜欢你担心我,我心疼你,但是我也踏实。”
      温程笑着在时生脸上轻轻摩挲:“胡说。我也心疼你,你可是我的心肝儿宝贝,我怎么可能会有不担心你的时候?可你并不是每时每刻都踏实,不是吗?”
      时生沉默了。
      就在温程想要收回手的时候,时生突然问:“还有3个月,我能踏实吗?”
      温程正想问“什么3个月”,算了算日子,心脏骤然一缩,窒息的感觉袭来,嗓子连声都发不出了。
      他已经几乎忘了这件事,现在却不得不面对。
      惊讶,不爽,不舒服,不想放手。
      时生没再说话,松开了手,又低头看杂志了。
      温程的手愣在半空,连收回来的意识都没有。
      时生看完最后一页,合上杂志:“我想去书店。”
      温程没反应。
      “温程。”时生静静地叫温程。
      “嗯?什么?”温程愣愣地问。
      “以前买的书看完了,我想去买新的。”
      “啊,”温程应了一声,然后突然反应过来,忙站起来:“书?买,买,现在去书店吗?”
      “嗯。”时生没抬头,余光看着温程慌忙去拿外套的身影,手指下意识收了收,被温程精心修剪得整齐的指甲在工作台面上划出了几道浅到看不见的痕迹。
      往返书店的路上,温程无意识地把时生抱得格外紧,勒得时生有点疼,但时生没有出声。
      9月份开学以后,温程和时生的生活并没有什么改变,唯一和以前不同的就是心境,对于3个月后要离开的事,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但都没有再提起。尤其是温程,像是在逃避。
      自从时生说了那件事,温程脑子里就时常乱哄哄的,做事静不下心,总会做一半就突然发呆发愣地去想时生,然后回过神来就会有两秒钟忘了自己刚才在干什么。
      “你最近到底怎么了?”郑钧不爽地把筷子扔桌子上,端着杯子喝了大半杯水。
      “嗯?什么怎么了?”温程没明白。
      “不是没盐就是咸,”郑钧不耐烦地把杯子磕桌子上,起身穿外套,“这面都没熟,你让我怎么吃?”
      “啊?”温程惊讶地愣了愣,抱着还在熟睡的时生急忙下床,“怎么没熟?你等等,我重新给你做……”
      “不用了,没胃口了!”郑钧烦躁地打断温程的话,拉开门廊,又走回来捏住温程的下巴,不耐烦地打量温程的脸,“你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温程下巴被捏得生疼,想躲开却躲不掉。
      趴在温程肩上的时生睁开了眼,目光冷冰冰的,但没动。温程警告过他,不让他插手,他不能动,一动就忍不住要引战。
      郑钧瞪着温程打量:“你有什么心事瞒着我?”
      温程反问:“我能有什么心事?”
      郑钧狠狠地瞪了温程一会儿,见温程并没有什么不对劲,便扔下一句“最好没有”,出门上班了。
      时生在温程怀里动了动。
      温程忙柔声哄:“抱歉,宝贝,吵醒你了?”
      时生抬起头,盯着温程,冷冷地皱着眉:“他又欺负你了。”
      “嗯,你又发现了。”温程回到床上躺好,“不过没关系,不疼。”
      时生看着温程没说话。
      下午的视频会议上,温程依然时不时发愣。
      在他第四次发愣之后,王昌忍不住问:“温程,你是不是不舒服?”
      温程愣了一下,抱歉地说:“啊,没有,刚刚说到……”
      又来了。
      说到哪儿了?
      又想不起来了。
      王昌等了几秒,温程又没说出下文,王昌叹了口气:“你关了视频歇着去吧,注意身体。这项目我找别人做,你趁这机会歇几天,下次有项目再给你安排。”
      温程想说不用,但王昌已经把温程的群视频画面关了。
      温程看着电脑桌面,愣愣地又有些烦躁地想: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温程愣了一天。
      晚上,温程实在受不了了,抱着时生躺在床上,脸埋进时生怀里,声音闷闷的,又像是在呜咽:“你走我很难受。”
      时生没说话,抱着温程的脑袋,感受着温程闷在自己怀里说话时带来的震动。
      “唉……”过了很久,温程叹了口气,把时生搂紧了,“睡吧。”
      第二天温程恢复了以前的状态,不再发愣,但比以前更珍惜和时生在一起的时光,目光也常会停留在时生身上。
      他开始不由自主地用画来记录自己记忆里的时生:初次见面时被连蔷荒谬地推到自己身上认义父的时生、冷静地报警后被带到警察局里一言不发的时生、在郑钧家冷漠地瞪着郑钧的时生、第一次到自己家时被自己遮住眼睛无声哭泣的时生……
      抱着自己的时生、注视窗外跳楼那人的时生、捧着连蔷骨灰的时生、在张万丞病房失望地问自己“为什么不养我”并主动退出自己怀抱的时生、在白翊诊室拉住自己的手并满怀希冀地说“你来接我了”的时生……
      让自己喂饭的时生、瞪人的时生、练字的时生、打游戏的时生、看书的时生、在幼儿园门口紧紧抱着自己不撒手的时生、上书法课的时生、教自己系跆拳道道服带的时生、保护自己的时生、行为过当伤害郑钧的时生、道歉的时生、为自己做出让步的时生、哭着咬牙坚持自立的时生……
      过年和自己看烟花的时生、因为怕被抛弃而沉浸在负面情绪里的时生、忍着苦楚做出承诺和改变的时生、做饭的时生、买书的时生、看杂志查资料学以致用的时生、教小胖游戏和跆拳道的时生、庆祝幼儿园毕业和自己碰杯的时生、问出“还有3个月,我能踏实吗”的时生……
      3个月来,温程不知不觉画了100多张,做成了个画集,取名为《时温》,画的都是时生和自己相处的点滴。
      12月初,温程接到了自己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害怕和讨厌接到的时家电话。
      “温先生,一年期限到了,老爷要接时生小少爷回去,让我来和您约个时间。”
      从声音就能听出来,时家管家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说着让人不愉快的话,让人浑身不舒服。
      温程皱着眉,莫名其妙就升起一股无名的怒火,但他压住了,尽量平静地问:“什么时候?”
      管家声音没有波澜:“下礼拜六,夫人办完丧以后。到时我会再通知您。”
      温程愣了,时生的奶奶不认时生,所以时生的爷爷张万丞才说等奶奶去世再把时生接回去,但温程没想到的是,时家竟然连奶奶的最后一面也不让时生见。
      温程有些压不住火了,时生又不是见不得人的孩子,一个两个不养不认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连丧事都不让时生参与,这哪儿是认时生的意思?
      “你们不打算让时生见他奶奶最后一面?”温程有些生气:“同样身为时家人,至少得让他参加葬礼吧?”
      管家并不在意温程的愤怒,仍旧笑眯眯的,语气没有丝毫变化:“这是老爷的意思,我只负责传达。”
      又是这句话,温程感觉自己身体里的火气滋滋往上冒:“张万丞到底认不认他?”
      管家笑眯眯地说:“温先生,一年寄养期到了,这是时家自己的家事,外人插手不得,以后时生小少爷就和您无关了,您问这些就是越界了……”
      管家这通电话让温程很烦躁,觉得时生去时家以后恐怕会没好日子过。
      但用凉水洗了把脸冷静了以后,他觉得自己的担心很多余,时家的小指都比自己的大腿粗,时生怎么可能会过不好?
      离分别的日子越来越近,温程干脆给时生办了退学手续,每天时时刻刻和时生待在一起。他常常拉着时生的手,嘱咐时生去了时家以后要注意些什么。
      “你父母和你爷爷奶奶有矛盾,所以给你带来了不好的影响,但这是上一辈人的恩怨,你不要背在身上,也不要陷在这种恩怨情仇里,你有你自己的生活要过。”温程坐在床边拉着时生的手,压抑着语气里的不平静,“因为上一辈的恩怨,加上你和你爷爷没怎么见过面,所以你们目前不太亲近,但这很正常,你不用感到难过或者沮丧。以后你和他们有很多时间认识和相处,时间长了自然会熟悉和亲近,何况当长辈的总归会心疼自己的晚辈,你爷爷肯定在乎你。”
      时生没有说话。
      自从3个月前问出“还有3个月,我能踏实吗”以后,时生就很少说话。
      “你爷爷是个很好的人,他们都是你的亲人。他们有能力给你提供更好的条件,让你接触到更好的教育资源和物质基础,从而有更开阔的眼界和心境,这是好事,你要好好在这样的环境里去成长。”温程严肃地说,“但你一定要记得,去了以后你依旧要看清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即使孤独、不适应也不要迷惑,依旧要有自己的计划,做好自己的事。如果发生了开心的事,就记住它们;有不开心的事,那么能忘就忘,不要轻易让自己受影响。”
      时生一言不发。
      “刚开始可能会不适应,时间长了就好了。我会想你的,如果你也想我了,记着给我打电话,我会去看你。”
      时生沉默不语。
      温程叹了口气,像是在问时生,又像是自言自语:“还有什么没嘱咐的吗?”
      问完,温程沉默了会儿,打起精神对时生笑道:“在我眼里你是个完美无瑕的人,我这个全世界眼光最高的人都这么喜欢你,时家人肯定也会喜欢你,你能在我这里过得这么好,到了时家你能过得更好。所以好好期待着新生活吧,新生活开始以后也要好好努力啊。”
      周六上午,时生奶奶的葬礼完毕,时家管家打来电话,说下午派车来接时生。
      温程一直拖到管家打来这个电话,才开始替时生收拾东西。
      温程买了两个大行李箱,把时生所有的东西都装了进去,包括衣服、洗漱用具和书本。
      “还有什么要带走的吗?”温程站在少了许多东西的屋子里环视着:“游戏屏也给你带过去吧,一会儿让他们帮忙拆下来。”
      “没了,不用。”时生说。
      下午,时家的司机和管家如约来接,温程一看见管家心情就变得更差,但还是忍者火气没有发出来。
      司机把行李放进车里,管家为时生打开了后座的门。
      温程忍着看见管家的不适问:“时生会住在哪儿?时家老宅,还是你们会单独给他弄个地方?”
      管家笑眯眯地回答:“无可奉告。一切听从老爷的安排。”
      温程咬了咬牙:“那等你们老爷安排好了,你总能告诉我时生住处的联系方式吧?就算我是外人,在时生愿意的情况下,我也有权力和时生取得联系吧?”
      管家笑眯眯地说:“您当然有权保持联系,但我无权泄露主人家的信息。”
      温程对管家的语气和说话方式简直忍无可忍:“这和断了联系有什么区别?”
      管家笑而不语。
      温程浑身由内而外一阵发毛。
      温程突然后悔没早点想起来给时生买个手机,那样至少他和时生还能随时保持联系:“让我搭个便车,我带他去买个告别礼物,这总可以吧?”
      管家笑道:“当然可以。”
      温程抱着时生上了车,让司机开到商场,进去给时生买了个手机和一张手机卡:“这个手机送给你,我把我的号存进去了,你不是会用手机吗,随时给我打电话都行。”
      时生始终沉默不语,温程紧紧搂了搂时生,把时生抱上车,扶着车门一阵难受,还想对时生说点什么,但管家笑着走过来把车门关上了:“温先生,我谨替老爷感谢您对时生小少爷的照顾。当初约定好的3倍生活费会在晚饭前打进您的账户,数额您不用担心,只多不少。再见。”
      温程被管家从车旁隔开,气得直想扇管家一顿:“烦请转告你们老爷,伺候时生是我自愿的,我乐意,不要钱。”
      管家没再说话,笑眯眯地上了车。
      温程站在商场门口,看着车渐行渐远,心里难受,像被一只无形的手一把揪住了心脏。
      车在视线里消失的时候,心一下子空了一块儿,难以填补的缺位让心里空落落、松垮垮的,又慌又虚。
      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对着车离开的方向站了好一会儿才动了动,打了个车回家。
      进家以后,看着明显空了许多的房间,温程感觉一阵恍惚,只有对时生还在、时生的东西还在的想象才能让他好受些。
      他打开电脑,画了张时生坐在车里远去的画,看着画里的时生,叹了口气:“又得适应。”
      适应并习惯了和时生在一起的生活,以后要适应回一个人的生活了,只是,时生存在过的痕迹已经难以避免地影响了他的心境,他恐怕很长时间内都无法找回从前独居时平静的心情了。
      两个小时后,温程估摸着时生应该到了时家,给时生的手机打了个电话,电话接通了,但没有声音。
      温程知道时生沉默着不说话,于是尽量轻松地开口:“时生,是我,温程。你到住处了吗?”
      “见到你爷爷了吗?”
      “要礼貌地和大家问好,像我之前教你的那样。有需求就说出来,千万不要随便瞪人,要和大家友好地相处。”
      “你中午都没睡着觉,要是困了就努力睡会儿,睡不着也要努力睡。以后要学着克服心里的不安,那样我就算不在你身边,你也能睡着了。”
      “时生,和我说说话吧。”
      “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只是想告诉你,就这么一会儿我就已经很想你了。你是不是也在想我?”
      “我知道肯定是。我知道你肯定在想我。”
      “马上就到晚饭点儿了,平时这时候你已经开始准备给我做饭了,托你的福,我已经半年没做过饭了,不知道现在做饭还会不会像以前那样好吃。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吃你做的饭。”
      “不知道一会儿你的晚餐是什么,一定很丰盛。你一会儿一定要好好吃饭,不光是一会儿,以后也要好好吃,不能像在幼儿园时那样吃不香、睡不饱,不然我会担心的。”
      想起过去一年里自己不在身边时时生的样子,温程说着说着开始心疼,有些说不下去了。
      “好了,你到了以后先认认人、熟悉熟悉环境,晚上睡觉那会儿我再给你打电话。”
      “我的宝贝,再见。”
      挂了电话,温程感觉胸口憋着一口气,好一会儿都没缓过劲儿来。
      温程不由得苦笑,真是要了命了,心肝儿。
      缓过劲儿来以后,温程拨通了管家的电话:“请问时生现在状态怎么样?”
      管家笑道:“很好。”
      管家并不打算透露任何事,这让温程很不踏实。
      温程皱眉:“我总结的注意事项刚才已经给您了,请您一定嘱咐给照顾时生的人。尤其是,我不在的时候,时生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情况很严重,可能是因为成长过程中一直缺乏关爱,又接二连三经历了不好的事,所以心里一直没有安全感。如果他这种情况没有改善,请你们务必给他请个好点的营养师和睡眠理疗师,能请到白翊那样的心理医生更好。”
      管家笑道:“温先生不必过于担心,该注意的我们自然会注意。”
      温程忍着怒火挂了电话。
      晚饭前,温程收到了银行发来的余额变动短信提醒,显示自己其中一张常用的银行卡到账了20万,如管家所言,这数目的确要比当初张万丞说的3倍多得多。
      温程对时家能弄到他的银行账号没有感到意外,也从没在乎过时家给不给钱,他只在乎时生过得好不好。
      但这笔钱却在提醒他:时生已经走了。
      这让他止不住地难受。
      晚上,温程打电话给时生,想各种办法轻声细语地哄时生睡觉,电话那头一直很安静,温程知道时生睡不着,打了一个多小时才挂。
      半夜郑钧回来,看着明显空了的房间和只睡着温程一个人的床,愣了一会儿,突然明白了这三个月来温程状态不佳的原因,强烈酸楚的嫉妒感泛了上来,紧接着,在心里横行了一年的不安,又被温程又独属于自己的踏实感一扫而空。
      他站在床边,看着熟睡的温程,像锁定着逃跑未果的猎物,失而复得的狂喜让他止不住地发抖:“温程,你终于又是属于我的了。”
      温程睡得并不安稳,始终担心和想念着时生,梦里一直都是时生的影子。
      第二天,温程一直睡到10点才醒来。
      疲惫地洗漱完毕用毛巾擦脸,温程拿过手机拨了郑钧的电话,“怎么没叫我起来?你吃早饭了吗?”
      郑钧难得一见地心情很好,笑得很开心:“不需要。你好好休息。”
      郑钧很多年没这么轻松又欢快地笑过了,温程顿时愣住了,怒火被惊喜和激动冲了个一干二净。
      心里密布的因时生的离去而难受的阴霾散了散,三个多月以来终于有了件值得开心的事。
      温程:“为什么这么开心?”
      郑钧笑笑:“你说呢?”
      “今天能早点回来吗?”
      “想我了?”
      “庆祝你时隔多年再一次笑得这么开心。”
      “这有什么值得庆祝,做好晚饭等我。”
      挂了电话,温程给时生打了过去,没人接。
      温程顿时开始心慌,马上给管家去了电话。
      管家笑眯眯:“小少爷和老爷在书房谈话。”
      温程问:“他昨晚睡了吗?”
      管家说:“他一个人在房间休息,没人知道。”
      12点多,正是吃饭的时候,温程掐着点又给时生打了过去,还是没人接。
      管家笑眯眯:“小少爷在和老爷用餐。”
      听起来时生和张万丞似乎相处很和睦,但温程稍稍放了心,但总觉得时生没那么容易吃东西。
      1点,估摸着午餐时间过了,温程又打了一个,还是没人接,温程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管家的电话刚接通就问:“时生在哪儿?”
      管家还是笑眯眯地:“小少爷回房间休息了。”
      温程明显不信:“那麻烦您叫醒他,让他接一下电话。”
      管家不为所动:“温先生,时生小少爷已经回房间休息了。”
      温程忍无可忍:“我说让他接电话!”
      管家笑眯眯:“温先生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挂了。”
      温程心里极不舒服:“你们有事瞒着我。”
      管家笑道:“温先生说笑了。一年期限已经过了,过去一年关系再近,现在时家的小少爷也已经和温先生您没关系了。时家的小少爷自有时家的人操心,就算出了什么事,也没必要知会外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温程被气笑了,神经突突地疼:“你们是不是把他手机收走了?”
      管家笑道:“是。所以请您自重,今后不要再和这边联系了。不过您放心,知道您担心小少爷,所以需要您的时候,这边自然会和您联系。”
      温程咬着牙:“开什么玩笑!我联系不只是因为我担心,还因为他需要!他需要时间缓冲过渡,你们为什么逼得他这么紧?”
      管家笑眯眯:“温先生,您若是一直对他有影响,有些东西他会永远摆脱不了。”
      温程愣了愣。
      管家笑道:“那么没别的事我就先挂了。温先生,再见。”
      管家说完挂了电话,温程气得转手把手机砸在了床上。
      不让联系!不让联系!不让联系!
      “开什么玩笑?!”温程大吼了一声。
      接下来温程又给时生打了很多电话,但一直无人接听,他有些绝望,看来时生的手机真的被收走了。
      管家的态度就是时家的态度,时家要求他有身为外人的自觉,但温程在乎的是时生希不希望他有这个自觉。
      这一年的相处让温程觉得自己不是自作多情。
      时生有多怕他离开、有多需要他,他一清二楚。
      别的孩子有可能童言无忌,在新鲜的环境里待时间长了很有可能渐渐忘记过去的人和事。
      但时生不可能。时生说的话、做的事都是有意义的,这一点他深有体会,甚至就连白翊都说时生有自己的行为准则,不会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做出行动。
      所以,时生绝对不会同意他当个外人,不会同意和他断了联系。
      虽然时家的甄女士曾经说世上没有天才、时生不是天才,但不可否认的是时生的确很聪明,而且有时很固执,所以如果时生想联系他,很有可能可以联系到。
      所以温程根本无所谓时生会不会不再需要他,他只怕时生会在需要他的时候再度以为自己不要他。
      温程不想有这种要命的、令人绝望的误会发生,但管家那句“您若是一直对他有影响,有些东西他会永远摆脱不了”像把剑一样横在他脑袋上,仿佛只要他再和时生有联系,剑就会飞出去给时生造成无法磨灭的伤害。
      管家的忠告他从没想到过,但他明白管家的意思:时生依赖他,他对于时生来说是看似至不可或缺实则隐患巨大的存在,时生如果一直这么依赖他,精神上就不会得到独立,没有独立精神的人只会像一滩软泥,永远没办法靠自己站起来。
      所以不能让时生一直这么依赖他,因此管家才说了这句话,并告诫他和时生断掉联系。
      所以,现在摆在温程面前的问题是如何选择。
      联系,会阻碍时生的精神独立;
      不联系,会让时生误以为被抛弃。
      两个选项都有副作用,就看时生能承受哪个。
      然而哪个都难以承受。
      温程感觉头更疼了,从床上拿过手机,打了表姐黎茳的微信电话。
      黎茳是温程认识的人里,除了郑钧以外,唯二知道时生身世的人,另一个人是白翊。
      因为时生的离去而心情久违地放晴的郑钧是不可能给自己这方面的建议的,温程只能问黎茳和白翊。
      黎茳思路很清晰:“精神独立明显比避免误会更重要。”
      温程头疼地问:“为什么?”
      黎茳翻了个白眼:“你傻吗?哪个精神独立的人会因为一个误会受挫?”
      温程疲惫地揉着额角:“这不是普通的误会。他被父母抛弃,被亲戚拒之门外,还差点被不愿意认他的爷爷奶奶扔到福利院,也就我留下了他。他特别怕被抛弃,我操碎了心也没能让他踏实安心。张万丞当初说过,时家的理念是能力为上,亲情靠后。所以就算时生现在被时家接进去了,也很难得到他最需要的关爱和亲情。他从有我陪伴的环境里去到孤独的环境里已经很无助了,要是这时候再误会我也不要他了,我担心他会一辈子都陷在无依无靠和被抛弃的阴影里,甚至走上绝路。”
      黎茳想了一会儿,问:“你觉得他是会陷在阴影里甚至走上绝路的人吗?”
      温程有些烦躁:“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所以才头疼!”
      黎茳“啧”了一声:“那我这样问你,你对他来说有多重要?如果他真的误会了,他会怎么做?陷入阴影、走上绝路?还是在摆脱时家束缚以后把你找回来?”
      温程皱眉:“这跟我重不重要有什么关系?”
      黎茳说:“只要你足够重要,他就不会自暴自弃,而是会想尽各种办法回到你身边。”
      温程低着头,沉默了。
      黎茳说:“你既然有这么重要,就不用担心他会因为误会而做出什么,因为就算误会了,他也会为了将来再次拥抱你而好好活着。”
      温程沉默了很久,有气无力地问:“那就不联系?”
      黎茳点头:“嗯,我的建议是,如果他足够重视你,并且你相信他足够重视你,那就不联系,让他有机会精神上独立。”
      温程没再说话。
      挂了电话以后,温程愁苦地趴了一会儿,缓过劲儿来以后,给白翊也去了个电话。
      白翊问:“你们分开之前,他的状态怎么样?”
      温程想起就心疼:“他最近3个月突然又变得沉默寡言,昨天分开时,他连道别的话也没来得及说。我一直说不会抛弃他,我担心他觉得我食言了。”
      白翊笑着安慰:“一年的期限时生是知道的,不会把到期分别怪在你头上。他这3个月表现得很平静,还是很抗拒?”
      温程回忆:“很平静。说实话,他平静得让我意外。以前有点风吹草动他就会特别抗拒,所以我原本以为这次分别会让他反应更剧烈,但没想到并没有。”
      白翊笑笑:“你的反应呢?”
      温程叹了口气:“我和他相反,他平静了3个月,我恍惚了3个月。我舍不得他,很难受,但我知道他也不好受。”
      白翊问:“如果有个机会可以让你一直养着他,你会把握住吗?”
      温程苦笑:“怎么可能有呢。就算有我也不能把握,我不能把他捆在我身边。时家的条件不是我能比的,他天生就有条件享受时家的一切,我不能剥夺他这个权利,他在时家长大会更有利于他以后的发展。”
      白翊笑笑:“怪不得他会走。”
      温程听糊涂了:“什么意思?”
      白翊说:“他想要的,时家可没有。”
      温程感觉自己听不懂白翊说话了:“那他为什么要走?听起来仿佛他自愿走似的。不对,他本来就应该走,而且不得不走。
      抚养权或领养问题,论亲疏远近,陌生人和爷爷奶奶之间,肯定爷爷奶奶是优先级;
      论抚养能力,爷爷奶奶家产丰厚,显然能给他更好的生活;
      论抚养资格,我的年龄也是硬伤。我今年26岁,还差4年才符合抚养人和领养人的法定年龄要求……
      论情感意愿,时生的年龄也是硬伤。法院会充分考虑10周岁以上孩子的意见,但时生才6周岁,也差4年才满足自主选择抚养人和领养人的年龄要求,他现在没有话语权和选择权,只能服从大人的决定……
      这么分析下来,没有一条是对我有利的,就算上法院,法院也毫无疑问不会把他判给我。”
      白翊笑笑:“所以时生才聪明。”
      温程愣了愣:“什么意思?”
      白翊没解释,只说:“更多的孩子属于容易受大人‘小恩小惠’影响的类型,为了尽可能让孩子不受大人私欲影响,过上实实在在相对好的生活,法律不得不谨慎对待孩子的意见。
      而时生这种过于早熟的孩子属于特例,毕竟目前社会上能在10岁以前就具备正常独立思维和判断能力的孩子还不够多,为了保护绝大多数孩子,法律还不能降低这种年龄标准。”
      温程捂着脑袋,感觉脑袋要炸了:“这些我都明白,可现在怎么办?时生的状态根本没法让我放心,我却没资格留下他,甚至时家还告诫我切断联系……我真是要疯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究竟联系还是不联系?”
      白翊说:“不联系。”
      温程问:“为什么?”
      白翊笑道:“他的行为不是随意做出的,也不是依着脾气性子做出的,而是有计划的、有意义的。受不了和你分别的他,能平静地接受这次分别,代表这次分别的后果并不严重,甚至可能在他的计划中,他心里有数。就算你不联系,他也不会误会你抛弃他,因为你长达3个月的恍惚状态是他的定心丸。”
      温程越听越晕:“我没听懂。计划中……定心丸……什么意思?怎么听起来仿佛他早就料到会有今天似的?所以他早有准备?”
      温程说着摇了摇头:“怎么可能?自愿走、早有预料、早有准备……明明是大人无奈权衡之下的安排,听起来却好像是孩子早有预谋似的。一个孩子而已,哪儿能思虑这么多,又不是攻心计。我真是急糊涂了。”
      白翊笑笑:“不用联系了。你现在就算想办法联系,也联系不上,时家口风很严。”
      温程叹了口气:“我知道,我总感觉时生状态不好,总感觉时家瞒了什么事,我甚至有种冲动爬墙进时家去找他,看一眼都行。”
      白翊笑道:“这可不好,时家是真会报警的。你还没看到人就会被抓走,得不偿失。”
      温程控制不住地烦躁:“那就不联系了?再也不联系了?就这么分道扬镳、不闻不问了?变回陌生人?”
      白翊笑着说:“我想他不会这样做。放宽心吧,时家能力为上,自家人也常常不讲情面,但只要让他进了门,时家就不会虐待他,也不会刻意冷落他,对自家人什么样,就会对他什么样。只是时家小辈们都在外发展,显得时家常常冷清清的。
      他这种类型的人天生对感情看得很淡泊,尤其是自从父母不再对他付出心血以后,别人的爱对他来说就更可有可无了,这种淡泊的态度反而对他来说是一种很好的保护,可以让他在任何艰难的环境中不受情感的影响好好活着。所以对他来说去哪里生活都一样,就算没人爱他、没有亲密关系,他也不会受影响,只要他想,他有能力在时家、任何其他人家、福利院里过得如你期望的那样好。”
      温程疑惑:“他对情感淡泊?明明这一年里他情感上表现得很脆弱,很黏我,很怕被抛弃、没安全感、情绪会变得很激动……完全没有淡泊的样子,反而迫切需要关爱。”
      白翊说:“简单来说,他很聪明,因为他天生思想中理智更占上风,所以情感相对削弱、淡泊,只有在他想的时候,才会有强烈的感情需求。
      因为一些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原因,他对你很青睐,想从你这里得到爱,所以淡泊是对别人的,不是对你的。对他来说你是特别的,在你身边,他会在情感上向你索取很多,不在你身边,他也只会在乎你的感情,不会在乎别人对他没有感情,所以就算在时家得不到丝毫关怀和爱,他也不会受影响,而是会雷打不动地做好自己要做的事。”
      温程更疑惑了:“所以他迫切需要的是我的关爱,不是别人的?说实话这简直荒谬……他为什么会这样?按正常情理来说,这种现象可能存在吗?我只是他母亲一个关系并不算好的朋友,我只在他母亲去世前一天草草见过他一面,连话都没说过,我甚至曾经当着他和他母亲的面坚定地拒绝领养他……把他从警察局领出来之前,我根本没做过任何增加他好感的事,他对我哪儿来的这么深的感情基础?”
      白翊笑笑:“个中原因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不过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情感和理智不同,情感是没有定数的,它的来源也没有定数。
      用老气横秋的话来解释就是,情之所起,可以清晰、合逻辑、有条理,比如日久生情;也可以模糊、没逻辑、没条理,比如一见钟情。
      所以想不清、想不通就不用去想,等他来给你解释。如果他也解释不清,那就更不用去想了,也许是天注定呢,好好珍惜感情就可以。”
      温程哭笑不得:“怎么白医生也相信‘天注定’这种玄而又玄、毫无根据的话。”
      白翊笑笑:“有根据。天可不是老天爷,而是一个生命天生具备和有所倚重与偏向的各种条件,比如性格、喜好、思维、意志、样貌等等,在有共同经历之前就相互接近、产生好感,或者莫名不适、想要远离的原因,就是生命之间这些天生的条件在相互作用。所以情感才这么复杂难解,有情、无情相互勾结,甚至无缝衔接。”
      温程笑了:“这么看来,如果时生以后没忘了我,说不定我和他就是天生有缘。”
      白翊笑笑:“现在你还担心他吗?”
      温程感觉心里拧着的劲儿松了些:“担心,但是没那么坐立不安了。既然时家会像对家人一样对他,而且他对情感淡泊、不会轻易受影响,那他一定能坚持自己的事,一定能过得很好。我还会试着联系他、打听他的情况,但如果联系不上、打听不上,我也不强求了,我自己矫情地想念和遗憾就行。”
      说着,温程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一年的相处真是要了命了,我是真喜欢他。要不是我给不了他像时家那么好的物质条件和教育资源,他跟着我会耽误他的发展前途,我肯定宁愿在法庭上争破脑袋也要把他留下。”
      白翊笑笑:“你不用担心,像他这种聪明的人,无论在什么环境下,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温程感觉心力交瘁,但还是打起精神笑了笑:“他一定能。我相信他。”
      挂了电话,温程趴在工作台上陷入沉思。
      黎茳和白翊的建议都是不联系,理由也差不多,都是基于时生的感情和行为准则。
      时生的感情毋庸置疑是深刻的,行为也是有意义的,只是温程想不明白这意义是什么。
      甚至总觉着从第一天见面起,白翊说的关于时生的话就很微妙。
      温程总觉得那些话里总有些地方是自己该注意却没注意到的,可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该注意的地方是什么。
      不但如此,温程还越来越觉得,白翊对只见过几面的时生的了解,已经超过一般心理医生能了解到的程度了,甚至只见过几面就能让郑钧安稳进入睡眠。
      怎么说呢,白翊对时生了解得无比透彻,可能对郑钧也了如指掌。
      温程想起以前在郑钧的爱浦上班时,听陈笑他们闲聊时说社会上有很多人眼光很精准毒辣,极擅长看透别人,现在想来,温程觉得白翊很可能就是这种类型的人。
      那么白翊的话语可信度就很高了。
      如果说黎茳的话还让他有着犹豫和不安,那白翊的话就等于是给了他合适的鼓励和安抚。
      两人的建议和理由都合理且合适,是温程现在最好的选择。
      温程唯一还有犹豫的是他对时生的担心和不舍。
      他突然想起一句话:“爱孩子就要让他吃苦”。
      他叹了口气,翻出时生和管家的号码,忍着拨出去的冲动,按了返回键,狠狠地把手机拍在了工作台上。
      吃苦吧!那就吃苦吧!
      时生吃苦他能不苦吗?大不了两人一起苦。
      总会有苦尽甘来的一天吧?!
      晚上,温程调整好心情做了丰盛的晚饭,庆祝郑钧久违的笑。
      虽然郑钧的笑建立在温程和时生的痛之上,但郑钧和时生都是温程放在心尖儿上小心捧着的人,温程做不到不为时生难受,也做不到不为郑钧开心。
      门铃响了,温程给郑钧开门,很疑惑:“你不是有钥……呜!”
      话没问完,郑钧已经挤了进来,一把关上门,抱住温程。
      温程惊愣了一下,无奈又生气。
      可郑钧一开口,语气里都能听出笑意,愣是把温程刚升起的烦躁和火气冲散了。
      郑钧:“我就想让你给我开。”
      温程推开他:“你给我适可而止。”
      郑钧笑着问:“你给我做了什么好吃的?我吃了你三个多月不正常的早饭,以后得给我好好补补。”
      郑钧的笑听得温程一阵安心,“好,以后好好给你补。菜摆好了,你去洗手先吃着,我去厨房把饭和汤盛出来。”
      温程盛了汤和饭,端着碗走出来。
      郑钧一顿饭吃得很开心。
      温程忍不住感慨:“上次看到你这么开心,是5,不,是6年前了。”
      郑钧杯子里的酒空了,拿过温程的喝了一大口:“是吗。”
      温程无奈地又给郑钧满上:“你就不会再倒一杯?”
      郑钧“嘁”了一声:“不是有你吗?”
      温程认命地叹了口气:“是,合着我是少爷您的奴隶。”
      郑钧笑着拿过酒瓶,给温程也满上了:“珍惜着点儿,这酒可是我专门给你珍藏的好酒,别人都没这待遇。”
      温程无奈:“你就是得意忘形、蹬鼻子上脸,和6年前我跟连蔷分手时你的状态一模一样,开心得像是阴霾都消散了一样,然后就开始折腾我。”
      郑钧笑笑:“是吗,我都不记得了。”
      温程狠狠挫了挫牙:“装吧你就。”
      郑钧笑着喝了口酒。
      温程看着郑钧,在心里叹了口气,问得小心翼翼:“郑钧,你有没有想过,你对我的喜欢和执念,更深层次只是因为不想再失去重要的人?”
      郑钧顿时冷了脸,收起笑,瞪着温程。
      温程直视郑钧:“你该让你母亲生病和去世的事成为过去,放过你自己。”
      郑钧捏紧杯子,过了一会儿,突然收起一脸冰冷,笑着伸手捏住温程的下巴:“温程,我喜欢你。我好不容易这么高兴,别让我不开心,嗯?”
      温程知道这个话题不能再说了,再说郑钧又会回到昨天以前的状态,于是撑起笑容,点点头:“好,知道了。”
      吃完饭,郑钧拿着温程的电脑办公,温程便去电视柜找书看。
      温程不太看书,想看什么书直接去网上、郑钧别墅的书房或者市里图书馆看就行,所以时生来以前,温程的家里没书。
      现在给时生买的书都给时生带走了,没带走的只剩几本温程破天荒给自己买的书,都是育儿的、调理孩子饮食的和儿童菜谱。
      温程不由得怅然和怀念,拿起书翻了翻就不敢看了,一看见就想起时生,难受。
      温程只好放下书,去干别的,但在屋里环视了一圈也没找着事儿干。
      时生在的时候,自己的心和生活似乎每分每秒都是满的,从没有过无所事事的时刻。
      现在时生走了,自己恢复了过去自己感到最舒服、最喜欢的那种单调而平静的独居生活,现在却有史以来第一次感到了无聊和无所适从,而这是过去单调地独居了5年都没有过的感觉。
      他单调而平静的独居生活就像一张平整的白纸,时生来了之后,不小心把纸折了一下,时生走后,他把纸摊开,发现白纸还是白纸,折痕却让纸抚不回当初那么平了。
      他的生活也再回不到过去那样了。
      是心境受影响了吗?还是习惯受影响了?
      温程想不明白,拿了睡衣去泡澡。
      天还不凉,温程没把水温调太高,但躺在里面睡觉也还算舒服。
      过去一年,温程跟着时生养成了睡午觉的习惯,不睡就习惯性地犯困。
      今天起的晚,加上中午操心给时生打电话,所以没睡,下午给黎茳和白翊打电话时就有些困,但一直忍着没睡,怕睡过头了错过给郑钧做晚饭。于是吃了饭到现在又开始困。
      浴缸恒温,泡再久水温也不会降,但也会感冒,可是温程就这么舒服地闭着眼睡着了。
      半夜,温程毫不意外地又发烧了。
      郑钧一个礼拜都没去公司,一边在温程公寓办公,一边守着温程,一日三餐都是别墅做好了送过来,郑钧喂给温程吃。
      温程把郑钧赶回别墅住:“你当初说在这儿住到时生走为止,现在时生走了,你该说话算话回你的别墅住去了。”
      郑钧撑着门:“你身上还没好利索,不用我伺候了?”
      “不用,你快去忙你的工作,不用担心我。”温程把郑钧推了出去,关上了门。
      没了时生这种不安全因素,对郑钧来说住哪儿便无所谓了,于是搬回了别墅,恢复了一年前一样偶尔才来一次的拜访频率。
      小钱和赵姨把郑钧的东西从温程家搬回了别墅,只照旧留下了几套郑钧偶尔过来住时要用的换洗衣物。
      郑钧的东西搬走以后,温程的公寓彻底变回了一年前宽敞得恰到好处的样子,但温程的心情却变不回以前那样了。
      他偶尔还是会给时生和管家打电话,但时生的电话再没打通过,管家也笑眯眯地拒绝回答问题。
      日子一天天过去,生活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改变,不用把时间用在陪时生上面,温程于是每天有了更多时间用来工作和画画,边干着这些每天都干的事,边想时生。
      转眼度过了将近两个月,没两天就要过年,今年温程没有排到年关的工作,所以能安安心心回父母家。
      路上,每到年关就忙得睡不上觉的郑钧打来电话。
      温程愣了愣:“你不是给公司忙上市吗,怎么还顾得上我?”
      时生离开以后,郑钧心情一直很不错,搬回别墅没多久就又收购了两家公司。根本没时间联系温程,所以几乎就没再联系过。
      结果,除去忙手里其他几家公司的事务,郑钧还要忙着给这两家公司做上市,整天脚不沾地,觉都来不及睡,导致心情又有些不稳定。
      按照以往郑钧忙上市的经验,温程估计郑钧又得睡眠不足、情绪不稳几个月,至少得忙到来年开春才能歇下来。
      郑钧边敲键盘边说:“别废话,年后立刻给我回爱浦。”
      温程愣了愣,叹了口气,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一年之后回爱浦,这是当初温程为了有时间照顾时生而离开爱浦时,为了阻止郑钧一怒之下卖掉爱浦,而和郑钧约定好的。
      虽然温程很喜欢现在乐普的工作,但既然约定在前,他再喜欢也不得不离开。
      郑钧敲键盘的声音停了,语气危险:“叹什么气?”
      温程说:“叹我的轻松日子到头了呗。你要是把爱浦的工作时间改成乐普那样,我就不叹气了。”
      郑钧冷笑一声,继续敲键盘。
      温程说:“年底有两个炙手可热的项目没轮到我,我在争取年后的那几个,所以得晚几个月才能跳槽。”
      郑钧语气不悦:“我说的是年后立刻。”
      温程叹气:“你有点业内前五的自觉行吗?你以为你的公司好进?”
      郑钧问:“你当初能进,现在为什么不能?”
      温程无奈:“少爷,您说得这么轻松真的很打击人。您把眼睛从合同上移开一秒,看看这个世界这些年的变化吧。我当初进的时候,这公司还不是您的公司,这公司也还不是业内前五,招聘条件也远没现在这么看似宽松实则苛刻,竞争也远没现在1:200这么激烈,我也远没现在的应聘者们这么实力强劲。比学历我比不过硕博、留学的,比证书我比不过什么五花八门高含金量的证都考了的,比资历我比不过从高往低跳的和有效工龄比我长的,一年时间我唯一能争取的就只有作品了,要是没有好的项目,弄不出好的作品来,我最多坚持两轮面试就会被刷下来。”
      郑钧很烦躁:“那你这一年在乐普都干了些什么?”
      温程叹气:“好项目又不是空气,张口闭口就能呼吸到,得等啊。我一直在等,等了一年才等到,但等到了也得按资论辈,待得久的先选,选完了才能轮上我。年底这两个项目已经被选走了,我已经在争取年后那几个了。乐普人数不多,等到他们几个人手都有项目了,就能轮到我了,用不了几个月。”
      郑钧敲键盘的声音又停了,没说话。
      温程叹了口气:“老板,要不您给开个后门,直接让我进去得了。”
      郑钧不屑:“你就这点儿能耐?”
      温程问:“要不然破格录取?”
      郑钧冷笑:“你够哪门子格?”
      温程说:“你听,你自己都承认我不够格。”
      郑钧被气得没说上来话。
      温程叹了口气:“相信我,我已经很努力了。”
      过了一会儿,郑钧敲键盘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应聘不上饶不了你。”
      郑钧语气不悦地扔下这一句就挂了,留下温程一人惆怅得要命,温程没想到自己也有一天会被就业问题困扰得过不好年。
      折腾了大半天到了父母家,温妈见时生没跟着来,遗憾了好久。
      温程处在一帮亲戚们营造的热热闹闹的氛围里,暂时把就业问题抛到了脑后。
      过年当天,街上鞭炮齐鸣。
      吃过年夜饭,表哥带着一帮孩子们出去放鞭炮和烟花。
      表姐黎茳又被堂姐程悠拉着往外跑,临出门前黎茳拍了拍温程:“不跟着热闹热闹去?”
      温程从沙发上起身往房间走:“不,懒得去。”
      黎茳“啧”了一声:“去年时生在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懒得去?还大晚上专门跑山上去放烟花。”
      温程笑了:“你羡慕嫉妒恨?”
      黎茳冷笑一声:“我还真不羡慕,我巴不得谁把程悠捆屋里,好让我也清闲清闲。”
      黎茳刚说完就被举着自拍杆的程悠一脸凶样地拽出门了,温程笑了半天,转身回房间了。
      温程百无聊赖地在床上躺了不知多久,接到了程悠的电话。
      温程刚按了接听键,就听到程悠兴奋地说:“大程儿!山上又有人放烟花了,好些人在放!从我出门那会儿放到现在!我录了一段儿给你发微信了!快去看!”
      程悠急着继续拍照录视频,说完就挂了。
      温程愣了愣,打开微信找到了程悠发来的视频,但温程没点开新视频,而是点开了新视频上面的那条视频。
      点开以后,显示视频已过期。温程记得自己保存过,于是去手机图库里找到了那个过期的视频,点了播放。
      视频完整地记录了去年大年夜山上的那场烟花,那是程悠恰巧录下来的,他专门为时生放的烟花。
      温程不由得想到当时的情景。
      无人的山上停车场,不抬头都能看到地上的万家灯火和天上的璀璨星辰。
      烟花围成一圈,他和时生躺进圈中的透明帐篷,被绚丽夺目的焰火包围、照耀。
      忽明忽暗间,时生幽潭般漆黑的眼里映出了彩色的光。
      温程笑了笑,他想起当时答应过时生每年都要给他放烟花,时生还差点坚持要买下这座山。
      他躺在床上笑了会儿,又翻开微信。
      他的微信头像是由左右两张照片拼成的一张图,左边是个“温”字,右边是个“程”字。
      这是时生当初学习写字时,写的第一个“温程”。
      字迹工整,写得很认真。
      温程又点开自己常年不发的朋友圈。
      最后两条被设成了仅自己可见。
      12月10日:
      「人生中第一次入手乐高,当然是有正当理由,这是陪宝贝玩儿的,真的不是我想玩儿。(严肃.emoji)配图:7盒乐高」
      12月10日:
      「活了25年,童年的童话梦终于实现了,有人和我穿亲子装了呜呜呜(喜极而泣.emoji)感谢小宝贝哈哈哈哈(憨厚大笑.emoji)!配图:小白兔和大灰狼睡衣」
      温程看着这些,觉得有些羞耻又想笑。
      这是时生刚来的时候,温程第一次带时生去商场购物时的情景,当时他没忍住心里的激动,暗搓搓、喜滋滋地发了这两条,黎茳就是由此开始知道时生的。
      游戏屏也是在那时买的,那是时生第一次开口向他要东西。
      明明语气冷冷的,态度还很强硬,但温程就是被时生一靠近游戏屏就直起身子目不转睛盯着看的样子吸引了,觉得那个样子的时生有意思的很,让他不忍心破坏那一幕和时生的心情。他心里软塌塌的,以至于下了血本都觉得开心。
      温程抱着手机笑了会儿,起身穿上厚厚的衣服和羽绒服走出房间。
      过年家里人多的好处就是烟花爆竹也买的多。
      温程拿着大包,装了和去年一样的烟花、引线延长线、透明帐篷和打火机,又拿了个凳子,上了山。
      上山的路上还是冷清清的,但偶尔能见着几个上下山的人了。
      受去年他在山上给时生放的那场烟花的影响,今年有不少人也开始来山上放了,因此山上停车场聚了不少人。
      温程坐在停车场的角落,看着人们一波接一波地燃放烟花爆竹,爆竹烟花噼里啪啦嗵嗵梆地响着,热闹得不行,唯一的缺点就是震得他神经疼。
      他不得不拿着凳子下到半山腰,找了个听不太清爆竹声的地方坐下了。
      坐了两个多小时,上面的声音渐渐停了,不断有人下山,温程于是又回到了停车场。
      此时停车场已经没多少人了,在场的人带的烟花爆竹也都放完了。
      温程像去年一样把烟花摆了一圈,接上引线延长线,在圈中间支起了透明帐篷,点燃引线延长线之后躺进了帐篷里,拿出手机,对着天空开了录像。
      随着“嗵”的一声,第一响烟花尖啸着蹿上了天,第二响、第三响紧随其后,刹那间,数支烟花在接二连三的尖啸声中接二连三地炸裂、绽放,映得如墨的夜空绚丽璀璨,连万千星辰都黯然失色。
      帐篷上空被围成圈绽放的烟花包围的那一刻,温程笑得很开心,偏过头对着身边时生去年躺的位置大声地喊道:“时生,新年快乐!你永远是我的宝贝!”
      放完烟花回到家,温程钻进房间给时生打了个电话,电话像往常一样无人接听,温程像往常一样听着电话里的忙音,直到自动挂断才把手机从耳朵旁拿开。
      温程打开短信,用彩信把刚录的视频给时生发了过去。他知道时生估计看不到,但还是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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