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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大灰狼和小白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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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分钟到了,闹铃响了,温程伸手捂住时生的眼睛,拿过手机关上闹钟。
“时间到了,宝贝,”温程柔声说,“每天只能玩20分钟,不然会伤害眼睛。”
一局还没打完,但时生还是放下了鼠标和键盘。
温程欣慰地揉了揉时生的小脑袋,把游戏关了,鼠键都放到了电视柜上。
“来,我教你做眼保健操。”温程坐在时生对面,手把手教时生做眼保健操,“眼保健操可以帮助我们保护视力,所以我们以后要经常做,每天至少两次,上午一次,下午一次,还要经常看看远方和绿色的东西,不要长时间盯着一个地方不动,知道了吗?”
“嗯。”时生按照温程教的,按揉着风池穴冷冷地应了一声。
做完眼保健操,温程把时生带到阳台,从楼与楼的间距中看远处的风景。
“前几天对面楼的事……”时生站在半落地窗的窗前,按温程的要求看着窗外远处的夜景休息眼睛,温程低下身,单膝跪在时生身后,胳膊搂住时生,把时生圈在怀里,犹豫着轻声问,“怕吗?”
“不是说过了吗,”时生说,“不怕。”
这是前天晚上,温程第二次从昏睡中醒来时,时生说过的话。
“从来没怕?”温程问。
“从来没怕。”
“那你难受吗?”温程问:“或者有其他的感觉吗?”
温程侧头看着时生。
时生当时不愿说话,时生对那人跳楼、父亲去世和母亲自杀的想法,温程无从得知,现在时生愿意说话了,温程想尽可能多地了解时生,理解时生,想知道时生的心理动态,尽自己所能不让时生被无法自我排解的阴影吞噬。
“我不难受,”时生问,“为什么对那件事要有感觉?”
“没有吗?”温程问。
“你不是说了吗,那是不安全的事,会让自己受伤。”
“对。”
“他和我爸妈一样,”时生侧头看着温程,“他们都做了不安全的事,所以受伤或死亡很正常,不是吗?”
温程感觉有些透不过气,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是。”
“都会死的,”时生说,“你也会死,我也会死,所有人都会死,这很正常,为什么要难受?”
“因为有感情,有牵绊,因为死亡等于永远离开,而活着的人舍不得他们离去。”
“如果死是这么让人痛苦的事,他们为什么还要做危险的事?”
“因为……”温程紧了紧抱着时生的手,感觉身上开始冒冷汗,“因为……”
因为他们感受到了莫大的痛苦。
但是痛苦就要去死吗?
温程解释不清,说不出口。
时生看着温程,静静地等待着温程的回答。
温程看向窗外。
近处千家灯火,物影朦胧;远处万点星光,霓虹辉煌。
“时生,”温程轻声说,“继续看外面。”
时生转回头看向窗外。
“美吗?”温程问。
“什么东西?”
“灯光和星光。”
“为什么美?”时生问,“它们只是电灯和星星。”
“我觉得美,因为这是人和自然存在的痕迹。”温程说,“他们做危险的事,是因为他们看不到这些光了。”
“他们失明了吗?”
“不是眼睛,而是心,心比眼睛看得更深更远更清。”温程握住时生的手,“他们的心暗了,所以看不到你现在看到的这些光,他们忍受不了黑暗的世界。”
“但这些光一直都存在。”时生说。
“没错,”温程说,“所以你明白了吗,产生错觉的是人心。感受不到光的时候,就把心里的每个角落都细细整理一遍,总会找到至少一盏灯能把心照亮,让我们重新看见外面的光。”
“所以他们选择死亡,是因为没有仔细找遍心里每一个角落?”
“没错。”温程说,“心是这个世界上最小的房子,却能装下世上最多的人,也能容纳世上最亮的光。他们一定是漏掉了什么,所以才难过到无法忍受,以至于走投无路。”
时生握住温程的手。
“所以如果有一天你感觉到暗了,感觉想做危险的事了,一定要没有遗漏地仔细地找,好吗?”
“好。”
“但我希望你永远也不会遇到这样的一天。”
“就算遇到我也不怕,”时生低头看着温程的手,声音还是很冰冷,却暖得让温程心疼,“你就是我心里的人,也是我心里的灯,有你,我的心就足够亮了,我就能看到外面的这些光。就算那一天到来,我的心变得再暗再难找,我也不会把你漏掉。”
“可是……”温程有些哽咽,“我不能永远陪你……”
时生沉默了一会,转头看向温程:“你是指你也会死吗?”
“是,我总有一天会死,或者以别的形式离开你。”
“但我会把你刻进我的生命里,你刻得不够深,我会帮你。”时生慢慢地说,“这是我们之前约好的。总之我不会漏掉你,不会像我父母漏掉我一样漏掉你。”
“时生,”温程情不自禁地搂紧时生,“你妈妈想到把你托付给我,就说明她没有不在乎你,明白吗?”
“明白了。”
“既然我们碰到了一起,”温程说,“那我们做彼此的光吧。”
“好。”时生说,“我还是你的宝贝。”
温程破涕而笑:“对,你不仅是我的光,还是我的宝贝,还是要在我生命里刻下烙印不让我忘记的人。你对我来说可太珍贵了,对你来说更是珍贵,千万不要轻视你的生命,好吗?”
“嗯,”时生说,“你也是。”
“我当然不会轻视我的生命,”温程笑着亲了亲时生的头发,“我可是很喜欢、很珍惜我生命中遇见的所有的光呢。”
“嗯,”时生低头亲了亲温程的手,“我也喜欢你、珍惜你。”
温程笑嘻嘻地一把把时生抱了起来,在屋里转了两圈,轻轻放在了床上:“玩儿乐高吧?”
“嗯。”时生看着温程的眼睛亮晶晶的。
温程第一次看见时生眼里有光彩,顿时愣住了,情不自禁道:“你眼睛真好看。”
“乐高。”时生收起眼里的光彩,冷冷地说。
还不好意思了?
“好,”温程笑着地在时生眼睛上亲了一下,起身去电视柜拿乐高,“咱们先玩儿哪个好呢?中心广场?还是巴黎铁塔?”
“采矿场。”
“可以啊,小朋友,小小年纪就这么精明,知道矿值钱啊。”温程笑着把采矿场和巴黎铁塔拿到床上,“一起来,把这7个都拼一遍,拼了再拆,拼了再拆。”
“幼稚。”时生嫌弃地说。
“噗哈哈哈!”温程乐颠颠儿地坐在床尾的厚地毯上。
“我也要坐地上。”时生说。
“我坐地上是因为,我坐地上就能和你差不多一样高了。”
“我也要坐地上。”时生不满,“我要看到你的全部,不要只看到你的一部分。”
“好啊,来——”温程笑着张开双臂,把时生轻轻捞了过来。
时生被温程抱坐在了温程对面的厚地毯上,背冲着阳台,温程背冲着门廊,左边是游戏屏的墙,右边是四人位的床。
“这样的小天地也不错嘛。”温程边拆巴黎铁塔的盒子边说。
“嗯。”时生边拆采矿场的盒子边说。
两人相互帮忙,温馨和睦地一起拼到了晚上快10点,拼好了采矿场、巴黎铁塔,又拼了警察局,温程喜滋滋地拍手叫停:“好啦,让警察局守护它们吧。我们收拾收拾准备睡觉啦。”
“放哪?”时生问。
“就放在那儿吧,我们明后天还玩儿呢。”温程去给时生放洗澡水,“你先洗漱,洗澡水放好了就能洗澡了。”
“嗯,”时生走进卫生间,踩着矮凳,给自己和温程的牙刷上挤好牙膏,“一起洗。”
温程笑道:“好啊。”
温程调好浴缸水位,陪时生洗漱。
“对了,刚刚玩儿乐高差点忘了,你的新衣服洗好了还没晾,洗完漱记得提醒我。”温程刷着牙,含含糊糊地说。
“嗯,一起晾。”时生刷着牙,含含糊糊地说。
洗漱完,温程和时生去阳台晾衣服。
阳台的晾衣杆是可以升降的,阳台墙上有个旋转把手,温程转着把手把晾衣杆降下来,把上面的衣服取下来,和时生用衣架挂好新洗的衣服后又升了上去。
“搞定,去洗澡。”温程带时生又回了卫生间。
浴缸的水放好了会自动停,温程帮时生舒舒服服地洗完了澡,裹着浴巾抱到了床上,然后自己回浴室用淋浴器快速洗了个澡。
洗完澡披着浴巾出来,温程给时生上药。时生的腿已经不用冰敷了,再过两天药也不用抹了,只剩手需要小心。于是温程直接给时生抹了药。
药干以后,到了温程最激动的时刻——换睡衣。
晾衣服时,亲子睡衣被取下来放在了床上,温程兴致勃勃地拿起来,给软白软白的时生穿上软萌软萌的小白兔睡衣,然后自己迅速穿上了大灰狼睡衣,连拖鞋都换成了小白兔和大灰狼的,童话梦得以实现的温程好快活。
时生的睡衣上有兔耳朵和一小团软乎乎的兔尾巴,温程的睡衣上有狼耳朵和长长的狼尾巴,被激萌得浑身发软的温程拽着自己的狼尾巴和时生的兔尾巴,啊啊啊地低声叫着蹦哒了半天,时生捂着耳朵趴在床上撅起小小一团屁股差点气昏过去。
幸好突然响起的门铃拯救了他。
“开门去!”时生冷冷地扭头冲温程嚷。
“哎?你竟然大声说话了!”温程惊喜地抱起时生。
“快去!”时生忍无可忍。
“噢!”温程又嫌不过瘾地在时生小屁股上的小尾巴上揉了一把,这才放下时生,恋恋不舍地去应门。
从猫眼看过去,外面站的是郑钧,温程把门打开。
“你回来了?”温程脸上还带着被萌出的兴奋笑意,再加上大灰狼睡衣,显得格外傻呵呵不正经:“怎么没去白翊那儿治疗?”
郑钧站在原地没动,先是以为来错门了,随后顿时一脸一言难尽,皱着眉看了半天才开口,“你降智了?”
“你才降智了。”温程拽着身后的尾巴甩来甩去。
郑钧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进门,最后还是选择进去。
在门口换好鞋,在置物柜上放下公文包,郑钧转头看见正一摇一摆乐颠颠往卧室走的温程,一把抓住了温程的大尾巴,把温程拽了回来。
“哎——你干嘛?!”
“突然发现傻是傻,但挺可爱,勉强还合我的胃口。”郑钧狠狠揉了揉温程柔软的毛呼呼的屁股,“嗯……手感很软。”
“你放开……别闹,”温程笑着躲了两下,被郑钧抵在墙上,“郑钧,你少来……”
“不是专门为我穿的吗,我正式住进你家第一天,想要搞点特别的?”
“你想太多了,少爷!”
“是吗?我还想做得也多一些……”郑钧在大灰狼睡衣上找口,找了半天发现不对:“口呢?这衣服开口呢?怎么到处都没有?”
什么破衣服,手伸不进去,真捉急。
“噗哈哈哈……”温程靠在墙上仰着头差点把眼泪笑出来,“大少爷耍流氓又栽了……”
这样子的温程实在是太傻了,连想非礼一下的兴致都给傻没了,郑钧气得放开温程,去卧室找衣服准备洗澡,“我睡衣呢?”
“哈哈哈……蓝粉色那个简易衣柜里……”温程靠墙上笑了半天,捂着笑疼的肚子慢慢往床边走,“话说你到底去没去治疗啊?”
郑钧没理他。
“这都是什……么?”郑钧抬眼往卧室看,被墙上的游戏屏、被挪到一边去的电视、电视柜上的书和玩具以及地毯上拼好的的积木模型惊着了,最后指着床上背对着他的一只白乎乎带耳朵的毛绒团子惊悚地问,“这是什么东西?!”
“哈哈哈哈……”温程本来止住了笑,这会儿笑得更猛了,直接笑出了眼泪。
“你养什么了?!”郑钧惊悚地说,“你不知道我怕兔子?!”
“哈哈哈哈……这是假的,你真夸张,哪有这么大的兔子?”温程赶紧解释,“时生,转过来让郑钧看看……”
时生嫌弃地钻进被子,捂着脑袋准备睡觉。
“不要捂脑袋,危险。”温程赶紧过去把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时生的脑袋和肩膀,“屋里暖和,穿着睡衣不用盖太严实,容易上火。”
“神经病!”郑钧看清了是时生,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一脸厌恶地穿过玩具地毯,去阳台旁边的蓝粉色简易衣柜里找睡衣,“我其他衣服呢?”
“在衣橱里。你今天带太多衣服了,要不是小钱和赵姨拿了两个简易衣柜,还提醒我床底下有收纳抽屉,我都不知道该把衣服往哪放。”温程捏着时生的兔耳朵。
“谁让你不听你妈的话贷款买个大房子,活该。”郑钧嫌弃地穿过地毯上的玩具,进了卫生间。
“我就是喜欢小公寓!”温程追着说,“你们俩要不要喝牛奶?”
“嗯。”
“要!”
床上郁闷的团子和浴室烦躁的人异口同声。
“好。”温程喜滋滋地揉了揉时生的兔脑袋,又捏了捏兔耳朵,兴奋地去厨房煮牛奶。
郑钧泡完澡出来,牛奶已经晾得可以喝了,时生的那杯已经喝完了,温程给郑钧递上郑钧的那杯。
“你买这个屏干什么?”郑钧喝了一口牛奶,盯着那个屏问温程。
“玩儿游戏。”温程说。
“你不是早不玩儿了吗?”
“时生玩儿。”
郑钧的动作顿了一下,瞪着温程:“你给他买的?”
“对啊,我又不玩儿。”温程理所当然。
“你钱多得没地方花?”
“钱没了再挣。这是他跟我在一起后,第一次有想要的东西,我舍不得不给他买。”
“你真是疯了。”郑钧看傻子似的地看着温程。
温程无奈地白了郑钧一眼:“你今天到底去没去治疗?”
“没去。”郑钧说着,一口喝下了半杯。
“不去你晚上睡得着吗?”温程不放心。
“你担心我?”郑钧拿着半杯牛奶,看着温程,“你要是担心我,就尽快把他送走,让我安心。”
“你知道送走他治标不治本。”温程皱眉,“你失眠的根本原因不在我,而在你。要接受治疗的是你,不是我。”
郑钧看着温程,没说话。
“郑钧,白翊是个难得有实力的医生,好不容易遇到了,你就要好好珍惜,积极去治疗。”温程严肃地说,“不要总想着控制我或者改变我,也不要总想着我身边都有谁,这样对你根本没有好处。你就算把我彻头彻尾变成你想要的样子,也根治不了你的焦虑。”
“没了?”郑钧问。
“什么没了?”温程没明白。
“你想说的没了?”郑钧看着温程,脸上没什么表情,“‘工作辛苦了’、‘今天累不累’、‘吃了什么饭’、‘心情怎么样’……这些你都不想问吗?”
温程张了张嘴,没找到合适的话。
“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想知道?”
温程皱皱眉:“你想说什么?”
“我想要你的关心。”郑钧失望地说完这句话,喝下剩下半杯牛奶,踢开脚边的巴黎铁塔和警察局,把电视拉出来,去靠阳台的床边靠着,打开电视看。
时生听见乐高被从地毯上踢到地板上摩擦的声响,警觉地睁开眼睛,冷冷地瞪着郑钧。
温程愣愣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以为我就是在关心你……”
“你根本没在关心我,你是在催我,催我赶紧变回小时候那个看着不让人烦心的正常人!”郑钧气愤。
“你怎么能这么说?”温程生气。
“这是事实,你敢说你不是这么想的?”
温程眼眶红了:“是,我就是这么想的。我就是为了让自己好过!我就是恨不得你现在立刻马上就变回以前的样子!因为我受不了了,十多年来一直看着你痛苦我却无能为力,我心里快疼死了!”
“是,你心疼,可你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关心我!”郑钧狠狠捏着电视遥控器,“我想要的关心是你嘘寒问暖,关心我的工作、生活还有内心,关心我身上的每一个细节,而不是一见面就只会让我去治疗!”
“你让我怎么嘘寒问暖?能让你好起来的只有治疗,不催你去做这个我还能做什么?”
“你还在说治疗!治疗,治疗,治疗!从早说到晚,这两天见面你总会说治疗!知道我现在焦虑复发了,你和我就没有别的话可讲了是吗?!”郑钧愤怒地扔掉遥控器,“你根本不懂!”
“啊!嘶——”温程看着砸到自己身上后掉在地上的遥控器,捂着被砸疼的肋骨。
时生顿时坐了起来。
郑钧:“你总说你无能为力,可笑的是你根本就没有尽力!”
“什么叫尽力?我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尽力!”温程说,“我根本就不知道你想要的尽力是什么!方向是什么!内容是什么!”
“是,你不知道,那就这样吧,算了。”郑钧翻身躺下面冲阳台睡觉,不愿再说。
最烦吵架吵一半被憋住了。
架都吵不利索,温程又气又难受,好几口气憋在心里喘不上来,神经突突地疼,身上发疲得站不住,坐下后却更不顺气,不得不又站了起来,撑着餐桌缓了半天。
最后他捡起遥控器,关了电视、关了灯,上床搂着时生睡觉。
时生身体紧紧绷着不肯躺下,温程疲惫地侧躺着,搂着时生的腰揉搓着柔声哄了半天,时生才肯躺下,但不肯枕枕头,只肯扑进他怀里睡觉。
温程紧紧搂着怀里的时生,香香的,软软的,暖暖的,让他心情渐渐有些缓和,却依然没能睡着。
半夜,温程只有余气还未消了,身后的郑钧一直没有动过。
温程知道郑钧没睡着,也知道他根本睡不着,但现在少说也已经凌晨1点了,这么晚去找白翊帮忙根本不现实。
“为什么今天没去找白翊?”温程不想吵到时生,所以声音放得很轻。
郑钧没动也没说话。
“你知道你的创伤是小时候造成的,你也知道你根本不对我敞开心扉,你让我独自掏心掏肺在你心门外努力,我十多年来心力交瘁也没法触动你,你却说我不懂你、说我没有尽力。”温程知道郑钧没睡,所以继续说着,没有委屈,只是平静地陈述。
“以前,你把我、其他亲朋好友和那些心理医生们都关在心门外,我们都帮不了你,就算尽全力也只能抚顺你的皮毛,摸不到你的心脏。”
“但我觉得总会有人能让你愿意打开心扉,也许是现在的白翊,也许是未来你生命里的其他人。”
“而我理所当然地迫切希望是现在,白翊也好,其他人也好,是谁都好,只要是现在,因为我不想你的痛楚再持续到未来。”
“所以我今早劝你敞开心扉好好和白翊聊聊,有希望就去试一试,我希望他会是那个能让你打开心门、能触到你心脏的人。”
“你觉得,自从这两天我得知你焦虑复发以后,除了治疗我和你没话说。”
“怎么会没话说,十多年来,对你,我有说不完的话,有担不完的心。”
“你独自经营四家公司,不忙的时候也要每天工作至少16个小时,从吃穿用度到精神健康,都是我担心的。”
“但担心的事也要分轻重缓急。今天我一见面就催你治疗,可见眼下你的焦虑复发是让我最担心的事,因为这是最让我束手无策的难题。”
“你怪我可能就是在怪我因为这个难题而忽略了你的其他难处。”
“是,你刚刚说的那些话,让我反省了一下。昨晚白翊送你回来,我怀疑你在他那里接受治疗,他证实了我的猜测,我很开心,以至于迫切得有点心急了,反而让你觉得除了治疗,我不关心你了。”
“但现在我说了这么多,你总该明白了,事实不是这样,所以你不用再担心。我会调整心情,恢复原样,继续关心你的其他方面和难处,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积极去找白翊,不要再让自己受折磨。”
“我还是小时候那句话,就算再亲密,就算再懂你,我也不是你,我根本无法体会得到你有多痛,只是你痛的时候我也很痛,所以我就会知道你比我的痛还要痛,痛得多,多到我不知道该怎么去想象。”
“我希望你和我能从这种痛楚里解脱出来,郑钧,不管是不是白翊,不管是不是现在,不管要等多久,我都会等,我想在这辈子结束前和你毫无痛苦地活一次。我们会做到吧?会。会做到的。”
郑钧一直没动,也没出声,但温程知道郑钧一直在听。
想说的话说完了,温程心里的事放下了,不再说话。
一直侧躺让肩被压得酸疼,温程轻轻动了动,小心护着时生,慢慢撑起身换了个姿势重新躺下。
睡意朦胧中,温程感觉背上贴上了一片温暖的胸膛,毫不懂得轻柔小心为何物的胳膊和手牢牢地圈住自己,耳侧传来与睡眠中呼吸频率不符的呼吸,说明郑钧还没睡着。
但至少不再生气了。
温程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伸手缓缓握住捂着自己小腹的大手,安稳地进入梦乡。
5点多,温程听见郑钧起床的声音,迷迷糊糊地醒来,抱着时生给郑钧做早餐。
“以后我会尽量早下班。”郑钧吃完饭,整理着领带,“早的话到家会是12点,晚的话就会更晚。”
“好,”温程赶紧应着,“怎么决定早下班了?”
“去治疗。”
温程愣了一下,心里顿时感到特别欣慰。
“太好了。”温程笑着说,“以后还是白翊送你回来?”
“嗯。”郑钧进了门廊。
“还是我去接你吧,大晚上的,别麻烦白翊来回跑了。”
“不用,”郑钧出门,“我付了足够多的钱,他拿了钱怎么能不办事。”
温程还想说什么,郑钧已经出门了。
郑钧决定积极治疗,让温程心里最大的石头落了地。
第二大的石头就是时生的幼儿园。
温程搂着时生躺在床上,想着该怎么办。
昨天问过幼儿园,也问过郑钧,温程没办法协调他的下班时间和时生的放学时间。
倒是可以给时生在每天放学时报名跆拳道班或者其他兴趣班,直到温程下班回来接他回家。
温程下地拿了手机重新躺在床上,查小区西门阳光幼儿园旁边精英跆拳道馆的上课时间安排。
一节课80分钟,每天一节,每周根据个人情况可安排1-7次。
幼儿园4点放学,练完一节跆拳道就到了5:20,然而温程下班时间是9:00,到家最快也得9:20,中间的4个小时该让时生怎么办?
何况温程答应时生会亲自接送他上学,也会陪他上兴趣班,所以这个办法明显得搁置。
那该怎么办?
违背约定,好好和时生沟通,让时生自己放学,自己去道馆,自己回家或者在道馆独自等4个小时直到自己下班来接?
想想就残忍,而且不安全。
这可怎么办?
换工作?换个离家更近且朝九晚五的工作?
这倒是个好办法。
但是……有这样好的工作吗?
而且就算有,除了公务员,其他的这种工作工资会很低吧,不到3000的工资,怎么维持一个大人和一个孩子的开销?
温程陷入了两难,时生的上学问题解决不好,他工作都没法踏实专心。
温程头疼地打开微信,想找找有没有育儿的亲朋好友,问问他们该怎么解决,看见在美国读博的大姨家的表姐黎茳昨天半夜给自己发来了微信。
——你朋友圈怎么回事?被盗号了?
温程愣了一下。
朋友圈?
温程疑惑地点开自己朋友圈,看到自己昨天在商场情不自禁、久违地发的两条现在已经忘到脑后了的朋友圈,顿觉羞耻万分。
捂着脸差点哀嚎出声,手在「删除」两个字上悬了半天。
怀里的兔兔动了动,温程立马按了熄屏,把手机扔到一边,紧张地看着兔兔脑袋。
没被看到吧?!
可爱的兔兔抬起高冷的脑袋,面无表情地看了做贼心虚的温程一眼,鄙视地扔下一句“我不认字”,然后慢吞吞地撅着柔软的小屁股爬下了床。
兔兔去洗漱了,温程也反应过来了,兔兔才5岁,根本不识字,他这么大的人了瞎紧张个什么劲。
温程松了口气,重新拿过手机,给表姐黎茳回了个消息。
——没被盗号,是我本人发的。
表姐迅速发了条语音过来,温程点了收听,顿时神经都炸了。
“你发的?!哪儿来的宝贝?!男的女的?!你有孩子了?开什么玩笑?不是说好了一起万年单身统一战线吗你竟然抛弃我了你个乌龟王八蛋鸟人?!”
温程满头黑线地赶紧把响彻公寓的声音调小,给出解释。
——别人家的孩子,我代养一年。
黎茳直接把微信视频电话打了过来,温程头疼地点了接听,一张绝美的愤怒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别人家疯了让你代养孩子?!还一年?!是个正常人都知道找个单身女性比找个单身糙老爷们儿靠谱吧?!等等……你这是什么灰突突的造型啊?!我怕不是眼瞎了吧?!”
“我……这是狼睡衣!就朋友圈发的那个!”温程心情复杂地摘掉大灰狼睡衣的套头帽。
“辣眼睛!”
“那你别看!”温程揉着睡炸毛的头发,“而且我不糙啊……”
“连衣服都不肯多买的人你说你不糙?!连肤都不肯护的人你说你不糙?!让你买房你不买,傻了吧唧窝公寓的人你说你不糙?!”
“前面我还能理解,住公寓跟糙不糙有什么关系?”
“你管呢?我说有关系就有关系!”
“好好好,行行行,你长得好看,你说的都对。”
“别敷衍我!你给我好好解释清楚!我时间紧,说快点!”
“我有个朋友,前不久丈夫去世,前几天她也跟着去了。留下的孩子没亲戚愿意要,姥姥姥爷也早就去世了,有抚养义务的只有爷爷奶奶,但爷爷奶奶身体不好,抚养不了,所以孩子依然没人要。”
“你这表述能力怎么还是一点儿长进也没有?”
“怕什么,反正你理解能力强。”
“你个自甘堕落的鸟人!所以你就以死者朋友的身份收养了她的孩子?可你还没到30呢,不符合收养条件啊!”
“我没收养,我还没说完。”
“你能不能快点说,我五分钟以后还得赶实验!”
“孩子爷爷虽然没有扶养能力,但有经济能力,所以到底还是同意了养孩子,但因为一些情况,得一年以后才会接过去。接过去之前只能找人代养或者安排福利院。我不想让孩子去福利院,所以就接过来代养一年。”
黎茳沉默了很久没说话。
温程以为网络卡了,就给挂了。
结果刚挂黎茳就又打了过来:“小王八犊子你居然敢挂老娘电话!”
“我以为卡了……”温程无奈,“我说姐,我的亲姐,你好歹是高知,还是留学的高知,能不能注意一下形象和影响,不要动不动就出口成脏……”
“我一个破读博的算什么高知?再说凭什么高知就得端着?凭什么高知不能骂人?”黎茳不爽,“嫌我骂你了?想等我回去挨打还是想现在挨骂,你选吧。”
“那你还是骂吧……”温程郁闷,“我就一个糙老爷们,和你这黑带比不了,被你打一顿能要了我的命。”
“知道就好!”黎茳说,“这事儿都谁知道?你跟我姨说了吗?”
“没有,没多大事,我不想搞得那么轰动,所以本来没打算和你们说的,谁知道没忍住发了个朋友圈……”
“这叫没多大事?!这可是个孩子,不是猫狗蛇鱼!你个王八蛋能养好人类之子吗?”
“我……”温程无语,严肃地批评,“黎茳,你知不知道你在骂你姨和你姨夫是王八。”
“别瞎说,你是不是蛋跟我姨和姨夫没关系。”黎茳很有原则,“咱们这辈恩怨咱们自己了结,不要牵扯到上一代,也不要牵扯到下一代。”
“你倒是分得清。”温程说,“那怎么办,你的意思是,我得和我爸妈说一声?”
“我劝你和他们说一声,这可是条人命,你又得上班又得带孩子,你有把握给人家养好吗?”
温程沉默了:“我会尽心尽力,但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养好他。”
黎茳叹了口气:“温程你真是大胆,我都不敢随随便便养孩子。虽然只有短短一年,但这可是份责任,咱们这些普通人这辈子能遇到的最重的责任就是孩子了吧?”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是想劝我别继续养,还是想让我和我爸妈取取经?”
“我当然不希望你养,因为我担心你负不了这么大的责任。”黎茳严肃地说,“但这既然是你遇到的事,就得看你和这孩子的意愿。你想养吗?”
“我想养,我答应了他不会抛弃他,而且就算没有答应他,我也无论如何不会抛弃他。”
“那他呢?他有8岁吗?不到8岁没有自己选择抚养人的意志和权利。”
“5岁。”
“他5岁,那你怎么能确定他是真心想跟着你,还是被迫跟着你?”
温程的语气语气沉了下来:“他当然是被迫的,如果父母没去世,如果爷爷奶奶现在就肯抚养他,他根本不至于走投无路来我这里。”
“你懂什么?”时生冷冷的声音传来,“不是走投无路,是绝处逢生。”
温程和屏幕那头的茳蓠都愣了一下。
温程看着从卫生间出来的时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很紧张,在床上坐不住了,只能赶紧下床。
“时生,洗完漱了?”温程问。
“宝贝。”时生冷冷地说。
“宝贝。”温程忍不住笑了,赶紧走过去揉揉时生的小后背,“我的宝贝。”
“这是谁?”黎茳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声音有些严肃。
虽然这么问了,但黎茳已经多少猜出了时生就是温程收养的孩子,并且对时生冰冷的声音和毫不客气的举止没有一丝好感,但在时生给温程造成伤害之前,她也并不想插手管闲事。
“这就是那个孩子,时生。”
“我看看。”
“时生,你愿意让这个阿姨看一眼吗?”温程轻声问。
“滚蛋,你才是阿姨,叫姐姐!”
“叫什么姐姐,差辈儿了。”温程无语。
“辈分在女人的年龄面前算个屁!”黎茳怒吼,“给我叫!”
“好,行。”温程赶紧应下来,“我家宝贝愿意让这个姐姐看一眼吗?”
“她是谁?”时生问。
“我表姐,”温程认真地介绍,“她是我妈亲姐也就是我大姨的大女儿,叫黎茳,黎明的黎,野草的那个茳,她还有个亲妹妹叫黎蓠,也是野草的那个蓠,你现在还不认识,等你以后认字了就知道了。”
“你才是野草!是香草!茳蓠是香草!”黎茳炸毛了,“你有必要介绍这么清楚吗?”
“时生有权知道要见他的人是谁,”温程说,“再说你都知道他的身世了,不让他知道你的,不公平。”
“哪儿那么多道理?!”黎茳十分不满,“真较真儿!”
“你表姐?”时生问,“但她让我叫她姐姐。”
“她……”温程顶着黎茳威严的气势斟酌着措辞,“这世界上姐弟间差20多岁的也有很多,所以你叫她姐姐也……也说得过去……”
“如果她是姐姐,那就看。”时生说。
“好。你看着啊,姐,就一眼。”
温程把摄像头调成后置,一眼过后又调回了前置。
“你大爷啊!”黎茳怒吼,“调回去!”
“不,看多了会少的。”温程笑道,“不给你多看。”
“神经病!”
“你看到了吗?”温程问。
“看到了。”黎茳说。
“可爱吧?”温程不知为什么感觉自己突然有点得意,“要是你,你也会舍不得不养的,不过你没机会。”
黎茳嗤了一声:“我没你这么软的心。我得去盯实验了,你自己考虑吧,反正我还是觉得你得和我姨说一声,毕竟依你这脾气,过年回家的时候你也得带这孩子回去啊,所以早晚都会让他们知道,何不早解决。”
“我知道了。”
“这事我不会和任何人说,但你朋友圈太明显了,万一被我姨辗转知道了,你可别怀疑我嘴漏。”
“我知道了,你嘴严,你是爱国好青年,”温程说,“严刑逼供你都不会说。”
“知道就好。挂了。”
黎茳挂了视频。
温程把那两条朋友圈设成了仅自己可见,然后拿着手机查看了一下日历。
今天是12月11号,除夕是2月11号,时间还早,先没必要和老妈老爸说,省得让他们担心,毕竟之前自己坚持单身的事已经让他们很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