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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文昌街 ...

  •   咳嗽平缓后,温程很快昏睡过去。
      醒来时,他头昏脑胀地抬手捂住发痛的脖子,心想脖子肯定有红印,这几天出门都得穿高领衣服了。
      阳台的窗帘拉着,透不进光,温程靠着床头昏黄的灯光看见偌大的床上只有自己一个人,另外两个去哪儿了?
      突然,厨房里传出声音,似乎是有人在做饭,但温程分辨不出那是什么声音,也分辨不出那是谁的声音。
      可能是昨晚缺氧的后遗症,脑袋迷迷糊糊的,越来越疼,越来越昏昏欲睡。温程很快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窗帘被拉开了,外面的天还是黑的。
      温程感觉渴得厉害,卧室的大灯开着,温程看到了坐在自己身旁的时生,心里的担心顿时减轻了许多,但又有了新的担心。
      “窗……帘……”温程怕前几天对面那人跳楼的事给时生留下阴影,所以一直不敢拉开窗帘,想等过段时间时生缓过劲儿来再拉开,结果自己少嘱咐了一句,这窗帘居然就被拉开了,温程不得不担心。
      “我不怕。”时生说:“我拉开的。”
      时生说话了,并且能懂得温程的担心,这让温程惊讶又欣慰。温程松了口气,不怕了就好。
      温程笑了一下夸道:“真勇敢。”
      时生正拿着瓶冰水,用毛巾包着,敷在温程颈侧,就像温程给时生冰敷腿时一样,但温程感觉不到一点凉意。
      温程感到有些渴,清了清嗓子,问:“有水吗?”
      时生从床头柜拿过水杯。
      正要递给温程,郑钧用钥匙开门进来,看到这一幕皱起了眉,把吃的放在餐桌上,快步过去夺过时生手里的杯子,坐在床边扶起温程,让温程靠在自己身上,一点点地喂温程喝水。
      被郑钧扶起来的一瞬间,温程感觉头晕目眩,颈侧敷着的冰水和毛巾掉了下来,砸在身上一阵疼,温程闷哼一声,郑钧把冰水和毛巾拿起来放到一边。
      温程无奈:“我自己可以起来。”
      郑钧用指尖轻轻蹭了蹭温程发红的脖子,“我昨晚失控了,不是真的想让你死。”
      “我知道。”温程索性靠在郑钧身上,“你别对时生这么凶。”
      郑钧冷笑一声:“你还有精力管他?看来我还对你不够狠。”
      温程疑惑地:“我?我怎么了?”
      自己难道不止是脖子发红这么简单?
      郑钧:“高烧。”
      温程震惊:“我发烧了?”
      “你差点烧糊涂了。”郑钧说,“现在是第二天晚上8点,你睡了一天一宿。”
      温程惊讶地看着郑钧,“你不怕我死了?竟然不把我送医院。”
      郑钧:“有呼吸。”
      温程:“万一烧坏了,引发其他病呢?”
      郑钧:“你是婴儿吗?有这么脆弱吗?”
      郑钧不屑地起身,把枕头垫在温程身后让温程靠着,起身去拿吃的。
      温程:“你给我请假了吗?”
      郑钧:“一个星期。”
      温程:“你呢?今天是没上班还是又提早回来了?”
      郑钧:“没上。”
      温程皱起了眉:“你才刚接手公司两个月,正是忙的时候,怎么能不去?”
      郑钧:“我不得看着你吗?”
      温程:“我又不是婴儿。”
      郑钧:“你别得便宜卖乖。”
      “昨晚因为生气,你提早下班四个小时,今天又不去,堆积的工作会影响你在公司的方方面面……”
      郑钧端着餐盒里装着的一盒粥过来,“烦死了,都生病了,你怎么还这么能说?”
      “生病了也得说。”温程忍不住咳了一声,“我还想喝水……”
      郑钧把粥放在床头柜上,起身去倒水,“你不是说我秘书不错吗,所以我把工作交给了他们。”
      温程:“我说不错,是指他们人好你可以交往看看,不是指你可以把工作推给他们!”
      郑钧拿着杯子喂温程喝水,“闭嘴,烦死了。”
      “你干脆……”温程喝完一杯,继续说,“把你的老板椅也推给他们算了,人家干着老板该干的活,却拿着秘书的工资。”
      郑钧烦躁地放下水杯,“烦死了,明天我就去工作,看谁照顾你。”
      温程冲时生笑笑:“我不用你照顾,我有时生,他刚刚还在帮我降温。”
      “是吗,”郑钧冷笑,“那他怎么没扶你起来喝水?”
      温程:“一百多斤的大男人,他怎么扶得动?”
      郑钧:“你承认吧,他就是没用。”
      郑钧端起粥,那勺子喂温程喝。
      “烫!”温程吹了吹,艰难地咽下一口粥,“你才没用,这么烫就喂给我。”
      郑钧冷冷地说:“再不闭嘴,我不管烫不烫,直接拿盒灌你,信吗?”
      “不信。你虽然常常嘴上不饶人,偶尔干事不饶人,但其他时候还是很好的。”温程就着郑钧的手又喝了一口,“这么晚哪儿来的粥?你家厨师做的?”
      郑钧:“我让程露在她家店里做的。我家没小米。”
      温程:“有劳她了。你们吃了吗?”
      郑钧:“废话,都8点了,能不吃吗?”
      温程:“时生也吃了?”
      郑钧:“他不归我管。”
      “什么?”温程生气地下床,“你怎么能不给他弄吃的?!时生,你一天都没吃饭?”
      时生微微仰头看着温程。
      温程心都化了,心疼得不行:“郑钧,吃的呢?给他。”
      郑钧冷嗤一声:“你觉得可能吗?”
      “他胃不好,”温程正色看着郑钧,“你要是不给他东西吃,我就去给他做饭,只给他做,不给你吃。”
      郑钧瞪着温程,温程也看着郑钧。
      片刻后,郑钧重重地把粥盒放在了床头柜上,起身去餐桌上的吃的里拿了包点心扔给时生。
      温程皱眉:“他一天都没吃东西,现在吃点心会胃疼。”
      “那你说怎么办?除了点心就是粥。”郑钧不耐烦地看着温程。
      温程:“粥啊。”
      郑钧:“粥就一盒!”
      温程:“给他。”
      郑钧:“凭什么?这是我专门让程露给你做的!”
      温程:“程露肯定不介意。你要是介意,我就去做饭。”
      郑钧冷冷地看着温程,咬着牙问:“你什么时候能对我像对他这么好?”
      “什么时候都能。”温程问,“我对你不好吗?”
      郑钧气得脸都紫了,转身拿过外套和手机摔门冲了出去,愤怒地拨通了白翊的电话:“我去你那儿!”
      “郑先生?”白翊清柔的声音传来,“现在是晚上9点,医院诊室已经下班了。”
      “我不管,我今天必须见到你!”
      白翊叹了口气:“文昌街南口有家咖啡馆,你在那儿等我吧。”
      郑钧皱眉:“那是什么地方?”
      “我私人诊所附近。我一会儿在那儿有位病人,大概需要一个半小时,结束后我去和你会面。”
      “一小时。”
      “结束不了。你要是等不及就直接来诊所,但我估计你不愿来这种地方。”
      郑钧愣了一下,皱起了眉:“你怎么知道?”
      白翊:“我知道的还有很多。你要来了慢慢听吗?”
      “我去咖啡馆。”郑钧说完挂掉了电话,坐电梯下到地下车库,去温程家车位坐上了自己平时停在这里的一辆车。
      刚发动车子,温程的电话打了过来,郑钧冷哼一声,置气没接。温程又打了几个电话,郑钧都没接。最后温程发来了短信,问郑钧去哪儿。
      -回家!
      郑钧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敷衍的话,然后打电话给家里座机,嘱咐家佣,如果温程打电话来问,就说自己在家。
      过了几分钟,家佣打来电话,说温程嘱咐郑钧不要喝酒。郑钧冷哼了一声,紧接着温程的短信过来了,又亲自嘱咐了一遍郑钧不要喝酒,郑钧怒气未消,没有回复。
      郑钧把手机扔到副驾驶座上,直接驾车往文昌街开去。
      文昌街是条装潢很雅致的富人小街,但因为太雅致了,所以如果不是路过,或是为了去白翊的私人诊所做心理咨询,几乎没什么富家公子浪荡哥愿意去,去的多是些文质彬彬或很有情趣的社会职场人士或学生,所以这条街清净脱俗又安全得很,走在街上很舒服畅意,这样的环境很适合开心理咨询室。
      文昌街相对于其他大街来说小得多,只有一家很大的咖啡馆,郑钧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然后有些意外地发现这咖啡馆的名字居然就叫咖啡馆,没有任何前缀后缀,他往附近看了看,这才反应过来,文昌街一路来的店铺名字都是这种类型,咖啡馆就叫咖啡馆,饭店就叫饭店,酒店就叫酒店,整条街的店名居然都十分可笑地随意,又十分协调诡异地统一,仿佛这条街是按着谁的意志开的私人街。
      郑钧开着车在咖啡馆前慢慢减速,但是他没停,而是直接慢慢开到了离咖啡馆50多米远的酒吧前,把车交给门童停到了酒吧的地下停车场,然后抬脚走了进去。
      酒吧的名字也不出意外地就叫酒吧,规模看上去比咖啡馆大不了多少,但和寻常酒吧比也差不多了。里面没有嘈杂的音乐,没有晃眼的灯光,没有热舞和到处走动的人,也没有恼人的歌声和说话声。每位客人都和声交谈,享受着昏暗而暖黄的灯光和安静而优美的音乐营造出的优雅静谧的氛围,郑钧烦躁愤怒的心情也不自觉地平静了许多。
      郑钧随意选了个不设bar tender的吧台坐下,服务生过来询问,他随意要了杯酒。
      酒吧不设夜场,一个半小时后,客人已经陆续走光了,郑钧已经不知喝了多少杯酒,他酒量还不错,今天却觉得晕乎乎的。
      “郑先生。”
      白翊在他身后叫出他的时候,他正捂着额头撑在吧台上,右手中的酒杯刚刚喝空。
      郑钧睁开眼又闭上了,撑在吧台上没有动。
      白翊坐在郑钧旁边。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郑钧感觉自己似乎醉了。
      “咖啡和酒之于你,很难猜吗?”白翊的声音带着与生俱来的清柔笑意,在这样的环境下,让郑钧感觉到一阵清凉柔和,而不是厌烦讨厌了。
      “所以你没去咖啡馆找我,因为你知道我会来酒吧。那为什么和我说咖啡馆?”
      “因为我不喜欢酒吧,所以希望你能在咖啡馆出现。”
      “但你明知道我不会去。”
      “对,所以我只是把我喜欢的说说而已。”
      郑钧轻嗤一声,“这显得你很可怜。”
      白翊笑笑:“说出我喜好的东西,只是为了表达我的立场,这是我的习惯。”
      “我不关心你的习惯。刚才在电话里,你不是说你还知道我很多事吗。说说,你还知道些什么?”
      “全部。”白翊平静地说。
      “全部?”郑钧嗤笑,“医生,你得了妄想症?”
      “你经常睡觉前会吃安眠性药物,一开始是因为压力太大无法入眠,后来是因为产生了赖药性,不吃就睡不着。中途你曾试图戒掉,但很不幸的是,压力又降临了,你不出意外地戒药失败,所以近10年你一直没能摆脱药物,而最近这7年你一直存在药物上瘾的倾向,这几天尤为严重,程度和5年前那次相似,原因也相似。”
      “你是心理医生,对那些药物再了解不过了吧,能看出人在吃药不是很正常吗?为了接近我,使点手段调出我这10多年来的就医记录也很容易吧?”
      白翊没有回答,继续说:“22岁以前,你的压力源于家庭。15岁,你母亲的癌症恶化,你开始服用安眠性药物,起初剂量不大,但长期服用产生的耐药性让你不得不把剂量逐渐增大,并尝试更换不同药物;20岁,你母亲病危,你压力骤增,开始不遵医嘱,私自加大剂量,药不够时就托人私购;还是20岁,你母亲历经3个月病危后去世,丧期后,你的治疗手段里被你私自加入了酗酒这一项,酒精和大剂量的药物共用险些要了你的命,好在你有温程,在他的帮助下,你很快克服了酗酒和滥用药物的问题,你开始戒药。”
      白翊的声音平静和缓。
      郑钧握紧了拳。
      白翊:“温程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他陪你度过了你母亲的病痛和去世带给你的最痛苦、最艰难的那7年,你在这7年中对他逐渐产生了超过友情和其他亲密情感的好感和占有欲。”
      “于是,22岁以后,你的压力源于温程。22岁,温程和连蔷假装交往,你隐藏在心中长达7年而不自知的占有欲被激发成了独占欲,但这一次温程无法陪伴在你身边,你近乎崩溃的情绪无处排解,于是,戒了半年的药物被你重新用了起来。还是22岁,连蔷出轨张伦哲,怀上了张伦哲的孩子时生,并向交往了近一年的温程提出了分手,温程恢复了单身,你抑制不住焦虑抓住机会对他用强并告白,虽然都没成功,不过温程选择继续留在你身边,你的压力和情绪因此得到控制,你又想到戒药,但已经戒不完全了,因为这一年严重滥用药物的经历加上之前的用药史让你产生了严重的药物依赖,并逐渐有药物上瘾的倾向;27岁,也就是现在,几天前,连蔷突然出现,危机感让你的情绪重新波动,但她很快自杀,你还没来得及使用药物,情绪就稍稍得以平复。但紧接着,时生出现了,并且开始影响温程的生活,比起你,他有更大的优势,就是无助,你赢不过他,眼睁睁看着他大有夺走温程的趋势,却像5年前连蔷出现一样无法阻止,于是危机、压力和焦虑之下,你又开始滥用药物。但你最近用药的事,温程还不知道吧。”
      郑钧睁着眼睛陷入了回忆好一会儿,最后闭上眼睛:“我又开始讨厌你的声音了。”
      白翊笑笑:“那我不说了。”
      郑钧没有理会,心里不屑、不信,希望听到的是白翊胡诌的一通,却又想听白翊说出事实来。可此时,白翊真的说出了事实,他又觉得无力。
      郑钧闭上眼睛,手里的酒杯无力地晃了下。白翊在郑钧手边轻轻按了一下。
      郑钧声音有些沙哑:“我不知道桌上有铃。”
      “你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白翊轻笑了一声,“因为它们都有所隐蔽,而你从没往周围看过。”
      郑钧抬眼看向白翊:“你话里有话?”
      恰好,服务生走过来,白翊要了两杯水。
      郑钧嘁笑,“白水?”
      “嗯。”白翊看着郑钧,“这不是你的习惯吗?20岁时养成的习惯,醉酒时最想喝的会是水,不是蜂蜜水,不是解酒汤,就是水,不然睡着醒来时会很难受。”
      “你到底怎么知道的这些?”郑钧的视线扫过白翊的眼睛和脸颊,“用药的变化,酗酒的程度,白水还有酒吧……这些我从没跟人说过,连温程也没有。你怎么知道的?凭我的病历、认识的人对我的谈论,和你对我观察,就能捕风捉影、推理猜测得仿佛身临其境,你们心理医生能窥视人心和人的过往到这么详细的地步?”
      服务生走了过来,把两杯水分别放到了白翊和郑钧手边,又离开。
      白翊看着手边的水浅笑:“这么说,你信了,我了解你的全部?”
      “我只是不懂你怎么会知道那些,不代表我信你知道我的全部。”郑钧喝了一口水,冷笑道,“难不成我爱的姿势你也一清二楚。”
      “你爱的姿势我心里有数,但我清楚你没做过。”白翊说,“不喜欢的你不会碰,喜欢的不让你碰,所以你没做过。”
      郑钧:“不要扯没用的,不管做没做过,我的嗜好不会变。”
      白翊垂下眼,“你的嗜好一定会变。”
      “为什么?”
      “如果对象是温程,如果你能得到他,那你独占欲里最强烈的念头和渴望便会是占有、索取、捆绑,毫不犹豫地征服、夺取和破坏,宁愿破坏也不让他被别人染指。你会毫不犹豫地站在他身后,让他没有安全感,看着他在面前匍匐,任你攻占、破坏,直到体无完肤,甚至里里外外再没一处完好,以至于不得不在精神和身体上依附你来生活。你喜欢这种感受和刺激,更准确地说,你喜欢从他身上得到这种感受和刺激。”
      郑钧皱眉:“最后这句话什么意思?”
      白翊:“意思是,你不爱温程。到了你爱的人身上,你会用遍所有姿势,但你不会用粗暴残忍的方式折磨对方。”
      郑钧:“你觉得我对温程残忍?你懂什么?我爱他,我爱的人就是他。”
      白翊:“你被自己的感情迷惑了。”
      郑钧:“你胡说什么?”
      白翊:“我没有胡说。你喜欢他,也爱他,但不是无私地爱他。从他突然和连蔷假装交往时起,你对他的喜欢里就加入了你对于他的离开而感受到的恐惧和痛苦。”
      郑钧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用杯底在方才白翊按过的地方烦躁地磕了几下,服务生急忙跑过来,郑钧不耐烦地又要了一杯水。
      “继续。”郑钧又喝了一杯。
      白翊说:“你的喜欢融入了你所有的情绪,正面的、负面的。而你还是喜欢他的,甚至有些偏执、猖狂又盲目地爱他,你觉得你余下的生命里有他就够了,你失去理智时会把他当成你的全部,并为他做任何事……但你变成这样,不只是因为对他的重视和感情,而是更多因为不希望自己生命中重要的人和喜欢的人再被夺走,无论是被疾病,还是被人。”
      郑钧瞪着白翊好一会儿才说:“所以你和他一样,也想让我放手。”
      “没错。”白翊说,“温程的性子过于温软,不管你怎样对他,强迫或是尊重,他都能接受,你逼得狠了,他便会逆来顺受,允许你对他胡作非为。尽管如此,他也不会和你在一起,因为他对你没有那份恋人之间的爱,这是他唯一坚持的地方。他不会主动认识新的人,有你在他身边限制他,他更不会主动认识别人来让你感到不安,所以他身边的人少之又少,一辈子可能都会这么单身地过下去。但如果往后有人能和他在一起,那这个人一定是利用他温软的性子把他一步步收入囊中的时生或其他人。”
      郑钧不解:“温程怎么可能会同意?他们差了20岁!那个孤儿现在才5岁!他没有机会!”
      白翊:“不是所有人都懂事晚,也不是所有人都懂情事晚。有的人5岁精于算计,懂得自己想要什么,有的人3岁、4岁洞悉人世,知道怎么利用成年人或同龄人的弱点来得到自己想要的糖果。这样的人有很多,不过他们大多数天生身体就有缺陷,活得艰难或不长久,或是在成长过程中渐渐被身边的世界同化,渐渐堙没了才干或越来越变得平平无奇,所以你才不觉得常见。而在你身边不常见,你难免无法想象一个孩子将会做出什么事,也无法想象一个孩子已经做了什么事。”
      郑钧恨恨道:“所以我的感觉和猜测没有错,他就是故意留在温程身边的。”
      白翊:“对,他利用了温程的性格来改变温程,也利用了身为孩子的优势来夺取关心。温程偶尔能察觉出怪异,但直到他坦白一切,温程恐怕都不会轻易相信那些是他有意为之,而相信的时候,温程肯定动心。所以无论你怎么争怎么抢怎么守护,温程都一定是他的,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起,你就再没机会了,你输的一干二净。你没必要再继续偏执下去了。”
      郑钧:“如果他能得到温程,那我变成他那样的人不就行了。改变温程,夺取关心,我也这样做不就能得到温程?”
      白翊:“你得不到。你终究不是时生,你和时生有千万种不同,就算你这样做,对你最好的结果也只会是温程碍于性格和十多年的感情默示你的胡作非为,他可能会对你产生感情,但依然不会和你在一起。你改变不了结局。”
      郑钧咬牙:“你这样说会让我想杀了他以绝后患。”
      白翊:“这种可笑的事你暂时不会做。不杀他,你还能和温程时常相见;杀了他,你就只能以命抵命,或是在牢狱里度过余生,等到第二个、第三个时生这样的人在温程身边出现,别说阻止,你连看一眼温程都不能了。”
      “医生,”郑钧看着白翊,“听起来你对每个人都了如指掌。”
      “其实不是这样,我只是对你了解得比你更清楚。”白翊迎着郑钧打量的目光平静地笑了笑,“不管我愿不愿意听到,你的事都总会通过各种人的口传到我耳中,从小到大,包括你在国外的那段时间,都是。所以我被迫了解了你所有的习惯和爱好,你身上的所有事,有关于你的所有事,从你婴儿时期到现在,从你在国内到国外……所有的事。”
      “简直是在开玩笑。”郑钧轻嗤,“我是个初出茅庐的商人,不是家喻户晓的明星,就算我们在老宅是前后门的邻居,那也怎么可能总有人向你提起我的事?邻居多的是,认识我的人也多的是,为什么只有我根本不认识的你了解我?你调查我?”
      “还有更神奇的事。”白翊看着面前杯子里的水,不自觉地勾起唇角,露出了柔和的笑。
      看着白翊的笑,郑钧有些头晕。
      “我好像……很容易就能对你了如指掌。”白翊的声音清柔无比。
      “是吗。”也许是话语不似方才那般让人不适,郑钧又渐渐觉得这声音听上去让耳朵舒服了起来。
      白翊:“我第一次看见你时我就发现,看透你对我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你在我面前就像是一个毫无秘密可言的透明人,那时我才8岁,你也8岁。”
      郑钧嗤笑:“怎么可能。”
      白翊:“清晨,在老宅,我在老宅门口准备坐车回父母家,你穿着灰色的睡衣从后门出来捡被踢到后院里的球。只看了你一眼我就知道我看透了你,我知道了你讨厌灰色,因而讨厌那身睡衣;知道了球不是你踢的,但你被要求出来捡;也知道了你捡球回去以后,等待你的会是你并不情愿却又忍不住惊喜的生日会,当然,惊喜是因为你的母亲会出席。”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讨厌灰色,的确不爱踢球,我母亲查出癌症以前,我家也的确每年会给我举办我并不想办的生日会,我不喜欢过生日,我惊喜只是因为我母亲会出席。”郑钧又喝了杯水,“但10岁以前的杂事我早记不清了,我到底有没有从后门出去过,有没有捡过球,有没有灰色的睡衣,这些我早就不记得,也无从考证,谁知道这些是不是你从别人嘴里听来瞎拼乱凑自圆其说编来唬人的故事。”
      “但我记得,我记得很多事,小时候的事我都记得,一清二楚。”白翊说,“我第二次见你是在8岁的暑假,我在老宅院子里的秋千上看书,空气静谧,四周很安静,但我突然就发觉你在后面。我回头的时候,你果然在我家老宅的篱笆墙外,你没有看见我,你在透过篱笆缝隙看我家院子里的香樟树。我顿时知道你不喜欢香樟,而是喜欢紫藤,因为你母亲喜欢紫藤。可紫藤会落下一地的花,你父亲更喜欢院子里利落整齐,不允许种紫藤。在此之前,我从没听过你身上关于树的任何消息,但我就是知道这些,神奇吗?”
      “神奇。”郑钧嗤笑,“我要是信了就更神奇了。”
      “我明白,”白翊笑了出来,“你不信才是寻常反应。毕竟就连我这个当事人都觉得难以置信。”
      “我从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么有意思的事。”郑钧勾勾嘴角,“自以为是,口出狂言,却一副这世上别人都是傻子、没人能懂你的样子。”
      “可惜我并不觉得有意思。”白翊平静地笑笑,“对我来说,这反而是种不必要的能力。只要看你一眼,或者听一下你的声音,我就会知道当下的你要什么、不要什么,即使我根本就没兴趣知道关于你的任何事。”
      “举个例子。”郑钧喝了一口水。他已经把白翊讲的这些话当成了笑话和酒后用来消遣的故事。
      “比如你一个半小时前的那通电话,”白翊平静地说,“听见你第一句话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想要安眠药和酒精。”
      郑钧愣了一下:“什么?”
      郑钧回想着来酒吧前后的事,现在才发觉不对。
      “你醉了吗?”白翊突然问。
      “醉了。”郑钧很清楚自己已经醉了,只不过没醉到神志不清的程度。
      “你酒量很好,在这里却格外容易醉。”白翊平静地说。
      “这里怎么了?”郑钧看着白翊,“我以为是酒精度的问题。”
      郑钧的酒是让服务生随便点的,有几杯度数高,有几杯度数低,他喝着喝着就在酒吧的环境里放松了下来,没再注意有没有高度数的酒,就连醉意也是在白翊来时才察觉,所以他以为自己喝了许多杯度数高的酒,这种事曾经在其他酒吧也发生过,因而他没在意。
      “是我让人在你酒里加了苏打水。”
      “什么?”郑钧惊讶地瞪着白翊。
      而白翊浅笑着看着他。
      郑钧愣了一下,出奇地发现自己竟然只是惊讶,而没有愤怒,也许是因为现在如愿以偿地醉了,所以心情还算不错?
      僵持了一会儿,郑钧转过头撑着额头缓神:“我没尝出来。”
      白翊轻笑:“偷偷加的,当然不会让你尝出来。”
      “为了让我早点醉?”
      “不然按你的酒量,恐怕要喝到很晚。”
      “所以你今晚其实没有病人。”
      “有,只不过一个小时就能结束。但我总得让你醉下来,你才能不再烦躁。否则你也听不进去我说的话。”
      “你就不怕我醉了反而不好掌控?”
      “你醉了以后会变得很安静,比清醒时和气许多,怎么会不好掌控?我刚刚说了那么多让你不适的话,你都没有对我发火,说明你的确醉了。”
      “我酒后的脾气也是你从电话里听出来的?”
      “不,这是我听说的。只不过一直不知道真假,刚才在电话里才确认是真,现在亲眼看到,就更不用怀疑。”
      “所以你选这个地方,是为了方便让我醉酒。”郑钧轻笑。
      “这里的环境能让你舒缓和放松,也方便让我做些手脚。”白翊嘴角带笑。
      “这是你的酒吧?”
      “嗯,这是条我经营的小街道。”
      郑钧嘁了一声:“难怪整条街的装潢都像是并不明显……却又刻意为之的特色街,很独特,也很少见,是个治愈心灵的消遣天堂。”
      “你夸得很辛苦。”白翊笑笑,“谢谢。”
      白翊轻轻的笑声像在耳边打着旋,清柔而绵软,弄得郑钧耳蜗痒而酥,他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不带任何杂质地笑。
      久违地愉快笑过之后,音乐依然和暖而暧昧,灯光仍然暖黄而昏暗,郑钧竟有些觉到暖而舒服的困意。
      “你还知道我些什么?说说看,”郑钧笑着低声问,“我想听。”
      白翊放轻声音:“我还知道你今天心情不好的原因。”
      “是什么?”
      “时生的存在一直让你焦虑不安,而他又吃了对你意义深重的点心,所以你更加烦躁、愤怒、委屈。”
      郑钧笑了出来,轻声道:“你真厉害。”
      “谢谢。”白翊轻声笑道。
      郑钧心里清楚,如果白翊在来酒吧见他之前就和温程通过电话了解过他的情况,那白翊肯定就会知道这些。
      而他不揭穿只是因为他想逗白翊,想继续听白翊清柔却在他听来绵软的声音,想看看白翊还能编出什么故事按到他身上来……他只是想聊聊天,想沉浸在温柔舒适的困意里消遣逗笑,他只是很久没休息得这么轻松愉快了。
      “白翊。”郑钧抬起头。
      “嗯?”白翊偏头,看向郑钧,“郑先生终于知道我的名字了?”
      “嗯……”郑钧呼吸渐渐平缓,没忍住笑了笑。
      “真是荣幸。”白翊笑笑:“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嗯……”郑钧愉悦地笑着,微微睁眼,看着面前这个与温程并不相似的男人,有些费力地说,“我对温程一往情深,就算你说我爱他爱得自私……我也不会放手。”
      白翊点头:“我知道你现在还不会。”
      郑钧:“以后也不会。”
      白翊:“以后你会的。”
      “白翊,”郑钧说:“你刚才说我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因为……它们都有所隐蔽,而且我从没往周围看过……”
      “嗯。”白翊轻柔地笑着,看向郑钧微垂的修长睫毛,“你记得很清楚。”
      “这些事里包括……”郑钧声音越来越低沉、轻缓,“包括你喜欢我这件事吗?”
      白翊笑笑,目光滑向郑钧薄削的双唇。
      “为什么打听这么多事来讨我的欢心?”郑钧的嗓音低沉,因为困意而变得愈发轻缓,“又为什么劝说我不要和温程在一起惹我生气?”
      白翊只是笑笑,没说话。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郑钧问。
      “你身上还没有我想得到的东西,”白翊的声音同样轻缓,“我现在只想要你今晚开心。”
      “托你的福,我今晚很开心,”郑钧说笑着说,“你喜欢我?”
      “为什么这么问?”白翊笑着问。
      “我喜欢你给我的感觉,放松,愉悦,快乐,舒服……你让我很开心,所以我好心告诫你……”
      “什么?”白翊笑笑问。
      “不要喜欢我……”郑钧说,“不然你会像我一样求而不得……”
      “郑先生多虑了。”白翊浅笑,“我只是有你理解不了的……懂你的天分。”
      “是吗……”郑钧笑得很轻,声音低得越来越听不清:“我不信……”
      白翊从郑钧身上收回视线,笑着看着自己手里的杯子:“信不信由你,郑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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