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将军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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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子日：兵者，国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
故日：盛世将倾，良将难存。
上官家族是京城的百年望族，其祖上出过三位丞相，数十名将军，而到了上官云景祖父这一辈却开始走下坡路。
起初是在朝为官的家族外戚们开始因为一些原因被贬官异乡，更有甚者惨遭流放。
接着是上官云景的大伯，即上官云景之父唯一的一位哥哥，朝堂里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和其他几位同样出自上官家族的将领都在一次征战中战死。
而其祖父也在不久后病逝。
之后，总是嚷着要振兴家族的上官云景的父亲也丧失了斗志。他没了入仕心，却不得不承袭祖荫继续在朝为官。做的自然不好，位于京官之尾，有时连早朝都可以不上。
世人都道，那次征战带走了上官家族最后的运势，他们也要破落了。旧时王谢堂前的燕子，也要飞出上官家了。
可是，真的是那次征战吗？
在那之前，天子便开始有意无意地挖空上官家族在朝堂上的势力。只是谁也没想到，他会做到那么不留余地。
上官云景出生时，大伯尚在世，他算是上官云景的启蒙老师。
上官云景这一辈里，尚且还在京城里生活的家族人士已经屈指可数了，而且，全是女孩子。
受其祖父和大伯的影响，上官云景自幼尚武，也立志做个大将军。
“爹爹，我也要像大伯一样，做个功盖天下、保国卫民的大将军，大英雄。”
那时年少不更事，一腔热血无处洒，便化作铮铮誓言，气壮山河，希冀万千。
祖父和大伯也对其寄予厚望。上官云景从小被当做男孩子养，五岁时便跟着大伯去了边塞，直到十五岁那年大伯战死，她被送回了京城。
这次回京，上官云景依旧每日坚持习武，不愿向众人承认她是女儿身，为此，还与父亲发生了争执。
“吾家世代帝王将，可不能因为我是女儿身的缘故就真的断了。”
“该你扛的你躲不了，不该你扛的你偏要逞什么英豪！上官家就算以后没落了，再没有了将军，也用不着你去上战场！胡闹，胡闹呀......”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我想问爹，我该听谁的？是皇帝陛下的，还是您的？您觉得您比.......”
“啪——”。
上官夫人扇了她一巴掌，喝道：
“混账！你怎么能这样和你爹说话？你眼里还有没有我们呀？云景，你爹是为你好呀.......”
为我好？可我是在为上官家好呀。
爹就甘愿被人骂不似人臣吗？上官家就活该忍受落败的骂名吗？
当机会摆在她面前，她有机会改变这些时，她只想试试，只是试试。可连试试你们都反对，这算对我好吗？这是根本就不相信我吧，这根本就是从骨子里对女儿的轻视吧。
可她没有再反驳什么，只是再也不同父亲理论什么了。
白天去武场和一帮志趣相投的好友们一起训练，时常夜半归府。
上官云景与瑞公主的第一次正式相识，也是在这一年，瑞公主十岁，上官云景十五岁。
上官云景从小便着男装，进宫也不例外，除了极少数人知晓她是女儿身，在不明就里的外人眼中，她已经是一位翩翩少年郎了。
她不是外男，而且年岁不大，是可以跟着母亲——本朝长公主，皇帝的亲姊，进出后宫的。
那日上官夫人依旧去找自己相熟的娘娘谈天，上官云景去宫中梅花园散步赏梅，深冬季节，腊梅次第绽放，满园红艳色，疑似春已来。
是瑞公主。小小的一个白雪团子。她披着白貂披肩，瘦小的身体被裹成了一个圆团。
她坐在梅园深处的池塘边上。那池水竟没有结冰。
这一处鲜有人至，而且离人群也远，小公主怎么会来此？又为何没有贴身侍奴看护？
上官云景感到惊异，但她看到了公主脸上的笑容，便没有急着走过去。
她站住了，因为不放心。
瑞公主脱了披肩，叠放整齐，放到了一边，双手撑着地面，滑进了池塘里，只发出了很轻的溅水声。
她不喊不叫，水太冰了吧，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嘴巴紧紧地闭着，眉头皱到了一起。
上官云景大惊，冲过去，把瑞公主救了上来。
小公主脸色苍白，浑身湿漉漉，恼怒地瞪着她。
“冷不......”
上官云景紧紧抓住她的手，终是说不出一句谴责的话。
“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救我？！”
公主打断她的话，哇哇大哭，吼道。
瑞公主把头埋在她的怀里，把哭声也埋了进去。
梅花被这哭声惊扰，飘落纷纷，似一场凄美的血雨。
上官云景抓起地上的披肩裹紧她，把她抱了起来。很轻，因为瘦小，甚至远没有普通十岁孩童的重量。
她抱着瑞公主回她的宫殿。
用脚踹开虚掩的院门，看到了一群偷闲玩闹的奴婢。
她大呵让他们去找太医。那些奴婢识得她，自是不敢怠慢，便纷纷四散开来，有的去喊太医，有的低着头走开了。
杨嬷嬷听到动静从殿内跑出来了，手里还拿着针线，冲着院子里喊：
“你们可消停点吧......”。
她以为是那些偷闲的奴婢们，但看到上官云景抱着公主，也是一惊，忙上前问道：
“这是怎么了？殿下怎么了？”
她用手忙扒开披肩，碰到了公主的脸，冰凉的，但因为大哭而并不显苍白。
“她跳水了”。
她跳水了，不是她不小心掉水里了。
杨嬷嬷顿时眼里噙了泪，又连忙接过公主抱回寝宫里。上官云景跟到了寝宫门口，没有进去。
“可不能有事呀，不能有事呀........”
杨嬷嬷一边低喃，一边熟练地脱去公主的湿衣，擦干身体，换上了干净衣服。
等到太医来了，她才舒了一口气，出去招待上官云景。
“谢谢小将军呀，给小将军添麻烦了”
“她为什么会跳水？”
其实瑞公主在宫中的待遇她多少听过一些，可再怎么说也是一位公主，当今天子的女儿，那些皇子皇女真的一点也不顾及血亲之亲肆无忌惮地侮辱她？那些奴婢们也真能毫无顾忌地轻视她吗？
但今天的所见所闻，无非证实了那些传言。
“......因为苦呀，这生活哪还是公主呀......”
她终是忍不住低泣出声。
四十多岁的杨嬷嬷，在宫中打拼半辈子了，什么后宫争斗没有见过。见过了太多阴谋算计、人心叵测，她以为自己算是看开了的，所以为人老实本分，不争不抢，能活下来就够了。
有幸被分配给了瑞娘娘做贴身侍女，恰好这个主子虽不得天子十分宠爱，却也从不冷落，时不时还会来几次，逢年过节的赏赐只多从没有少过。瑞娘娘也是个不争不抢的主子，可是怎么就不长命呢？她侍主忠心，瑞娘娘薨后，三十多岁的她自愿请求照顾瑞公主，天子升职其为嬷嬷。
“求将军不要将此事外传，更不要告诉陛下。”
“为什么呀？总要让陛下教训教训那些皇子们，还有那些奴婢，也该严惩。”
“陛下不会管的。陛下如若在意，哪还会有今日之事？此事若传出去，陛下又不管不问，那些人只会变本加厉”
上官云景答应了杨嬷嬷，只不过，她却做了一件不久后令自己悔恨不已的事。
她请求母亲去向皇帝求情，把瑞公主接来上官府生活几年，等她及笄再送回宫中。
她自己知道这样做是为了保护瑞公主，害怕她再做傻事。上官夫人也明白。甚至一直漠不关心的天子在上官夫人一提议便答应了，他心里也是很清楚的吧。可外人不明白。他们说上官云景思慕瑞公主，这是要金屋藏娇了。
上官云景不在乎外人的看法，她实心实意的对瑞公主好，瑞公主也欣然接受她的好。
直到公主对她说出了一番话，她才发现哪里出了问题。
“将军，您说我年幼不能出嫁，那我长大了，您是不是就娶我？”
瑞公主那年十三岁，一张小脸羞得通红，却坚定又倔强地正视着她。
上官云景起先感到惊愕，不过又觉得只是儿童戏言，便浅笑道：
“对，你长大了，我就娶你。”
这句话里藏了多少真心，蕴了多少玩笑，却只有上官云景自己知道了。
瑞公主笑靥如花。
18岁的上官云景习得了一身本领，一心向往疆场，于是她向天子请愿。
天子任命其为骠骑将军，协助此时已当上大将军的好友柳尚安镇压塔尔德的反动军队。
塔尔德国与乞力蛮国是威胁大靖王朝统治最大以及实力最雄厚的两个国家，而且两国之间是唇亡齿寒的关系。塔尔德向来与大靖不合，时常派兵调谑。而此时乞力国力稍弱，有意与大靖联姻，暂乞两国和平。
这一战也可谓一战成名。
这之后上官云景又参与了多起战役，均取得了不错的战绩，她也成功接任了大伯生前所在军队的大将军之位，继续镇守一方安定。
那次回京封赏，典礼之后天子独召，赐给了她一面镜子。
天子说让她不要忘记自己究竟是谁。
而同时有一件事开始困扰她，就是每次回京，与瑞公主相见时，对方眼中的含情脉脉总让她感到不知所措。
于是她去山中寻了一位仙人解惑。
那仙人就是慧世禅师，人们说他独居山中百余年，在面壁悟道，是位真仙人。
“施主为何而来？”
“求解惑。”
“谁让你迷惑了？”
“......”
上官云景表情空白一瞬，而后盯着对方，良久道：
“你居山中百年，未曾下过山，怎知人间世事？别人说你是真仙，我却觉得你是尊假佛。”
“......”
你看看你看看，不开窍吧，不开窍也不虚心一点，却反过来质疑和尚我，慧世禅师无奈呀。
可能怎么办呢，她又不是来求成佛的，说那么深奥听不懂也正常，还是说开点算了。
“请施主给和尚讲讲你困惑什么吧。”
上官云景讲了，讲了很多，讲了自己的选择，与父亲的分歧，与瑞公主的相识以及自己取得的成就。最后，她问：
“和尚，我问你，我错了吗？”
上官云景有点迷茫了。
“还请施主先回答和尚一个问题，施主觉得，佛祖是男身还是女身？”
“......看殿中佛像不就知道了嘛，这算什么问题，你莫要戏耍我。”
“殿中佛像皆为众生幻想出来的佛祖色身，那是虚假的色相，佛祖法身才是真实的实相。而实相无相，真实的佛祖是男是女没人知道，和尚我，也不知。”
上官将军看着他，认真地听着。
“慈悲为怀，不视对象；普度众生，不设门槛。来自佛的爱算不算爱呢？”
当然算，而且是最崇高的爱吧。
“有了执念，便会执迷。施主现在两执已现，最难得便是破执，希望和尚的话对你有帮助。”
“和尚请讲”
“第一执，叫我执，执着于我。
施主本是女儿身，却因为要振兴家族而装作男儿，而且立下了赫赫之功。从施主刚才的讲述中，在不涉及到瑞公主时，我没有听出来后悔之意，甚至为自己现如今的成绩颇感骄傲自豪。但施主现在却产生了迷茫，施主并不后悔自己最初的选择，只是为情所困，而自己在这段感情里的位置，施主并不清楚。
“第二执，叫法执，执着于法。
俗世讲求阴阳相合，男主阳，女主阴，男女结合，天经地义，也只有这样，人间得存，万民方续，这是易经里的道，也只是易经里面的道，这也是一法。可是呀，施主可以想想，对你来说，对瑞公主来说，到底什么才是更重要的呢？这法你们有必要受吗？不受有能如何呢？你们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红颜骷髅，黄土白骨，佛也难逃一死，众生苦短，所求如何能全得？施主又何必如此强迫于自己呢？”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将军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