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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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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明清忘了在哪本书里看到过的一句话:“年轻的光阴总是流逝得飞快,因为年轻人没有烦恼。”
她极度怀疑是从高中的时候同桌每期必买的《读者》里看到的,不然怎么会这么不靠谱?
谁说年轻人的时光就过得快?她现在每天都度日如年。谁说年轻人没有烦恼?她现在每天都烦透了。——
自从那天在校医院外的追赶夏商周无果之后,元明清就没再和她说过话。
也不能说一句话没说过,在走廊里遇见的时候,元明清主动和夏商周打招呼,夏商周也会回一句。比如,元明清说“洗漱啊?”,夏商周顶多回一句“嗯”,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元明清感觉自己一定是因为什么得罪了她,但是具体是因为什么,元明清自己都说不清楚,总之就是别扭。明明两个人之前在体育场边聊得那么熟,现在却比路人都陌生。夏商周现在的态度,明摆着就是根本不想搭理她,更不要说听她解释了。
怎么会这样呢?元明清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原本的路人,比如元明清刚认识的这个叫周自的女生,同学院博物馆专业的学习委员,她都能聊得不错呢。
元明清说:“你的名字很特别啊。”
周自特别自豪:“你知道黄自吗?”
元明清想了想说:“是那个作曲家吗?”
周自有一瞬的惊讶,那个表情分明是在说“你还真知道啊!”,她对元明清笑得带出了几分诚意:“我问别人的时候,他们都说不知道。只有你马上就回答上来了。”
元明清就觉得这人性格挺骄傲的,是那种自以为很聪明的人,而且也把自己划入了“聪明人”的圈子。元明清心里想的则是:都是人类,谁比谁又更聪明多少呢?
她之所以能回答上周自的问题,也不过是比别人多读过几本书而已。
周自却很乐意与元明清分享自己名字的来历:“我名字是我妈妈起的。我妈是音乐学院的教授,她很喜欢黄自。”
“哦。”元明清应了一声。
看对方那么骄傲的样子,她就把自己妈妈是做什么的咽了回去,而且并不想让周自追问“你妈妈是做什么的?”。难道要告诉周自,自己的老妈是出早市卖早点的吗?
元明清一直记得两句话,一句叫“子不嫌母丑”,一句叫“腹有诗书气自华”。然而当真面对像周自、像夏商周这种家庭条件比自己好上太多的,元明清还是不由自主地觉得矮了一头。这种想法当然不对,人与人应该是平等的……可元明清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不去想。
这样想的结果,就是她立刻转走了话题,目光看向不远处的体育场中心:“她们走得真好。”
包括元明清在内,所有的大一新生现在围坐在体育场的周围,就是为了参加今天举行的“军训大比武”。
P大的传统是每年新生军训快要结束的时候,都会举行这么一次“大比武”,每个学院派出一支十人的队伍,进行步操展示,并且评选出名次,作为对这段军训内容的总结。
此刻,正在体育场正中心表演的,就是历史学院的十人队伍——
大概是为了观感更好吧,历史学院派出的是一支全部由女生组成的队伍,夏商周也在其中。
那一排女生,行进,立定,左右后转,齐步,正步……身高相若,身材也都是高瘦的那种,再配上那身统一的军装,更显得整齐划一,利落又飒爽。
元明清盯着她们,嘴上说着“她们走得真好”,目光其实一直追随着夏商周。无论其他女生是怎样的,在场的最能吸引她的,始终都是夏商周。她想夏商周真的太要强了,军训的时候,她不止一次听到夏商周她们几个被“留堂”训练,就是为了几天的表演。那么大的太阳晒着,她们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训练,一练就是半个多小时……元明清亲眼见过夏商周后背的军装都被汗水溻透了。她那么娇生惯养的一个人,都没说过“累”字。
反观元明清自己,有一次他们班步操训练的时候,因为队里有两个男生一直偷偷聊天,被教官发现,惩罚全班人站军姿,站到他满意为止。
那么热的天,全班几十号人就因为那两个男生的错误站了整整一个小时。都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候,校园里来来回回的都是人,估计教官也撑不住了,面子上还觉得过不去,就说“谁站不住了可以出列休息,休息之后回去继续站!”。
他的话音刚落,元明清就走出了队列,坐在旁边的树下阴凉地的路阶石上休息——
虽然当时全班同学都盯着她,让她有些不自在,但她不后悔:她觉得那个教官有病!那两个男生的错,就该惩罚那两个男生,其他人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陪绑?
原本知道那个教官和自己同姓的时候,而且他长得还很帅,元明清对他印象挺好的,现在则只觉得他烦。可是在他说可以休息之前,元明清是不敢大咧咧地走出来休息的。她知道,那只会换来教官更严厉的惩罚。
在元明清之后,陆陆续续有几个女生走出队伍休息,还有一个特别瘦弱的女生看起来像是有了中暑的症状。
估计教官也怕出事,又义正言辞地说了一通“我训练你们是对你们好”之类的话,然后下了命令:“有能力站在这里的,就继续站!没有能力的,可以走人了!”
元明清当时就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什么叫有能力没能力?这不就是在说,你们能继续站在这里,就是我的好兵,否则就不是、就不配?
很多年以后,元明清从网络上学到了一个词,用在这儿正合适,叫做PUA。
元明清是第一个走的。她是人,不是机器,更不是满足那个教官某种心理私欲的工具。她现在很饿,她需要吃饭,而不是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这里,被别人当稀有动物看。
和她一起离开的,还有十几个人,女生居多,也有几个男生,甚至包括那两个之前偷偷聊天的男生。元明清就更觉得这事儿更讽刺了。
往食堂走的路上,元明清遇见了辅导员。她礼貌地打了个招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隔着一层眼镜片,辅导员看他们几个离开的人,表情有些复杂,甚至双眼眯了眯,有些危险的意味?
难道辅导员是不满意于他们几个“临阵脱逃”,给学校丢脸了?
元明清胡乱地想着。
其实,说不忐忑是假的。毕竟,半年前她才过了十八岁的生日,而“和别人不一样”这件事本身,对于一个大一新生而言,就已经足够叛逆了。
而最让元明清不安的是,夏商周一直站在那里,自始至终都一动不动,更不曾离开……
元明清一步三回头地看夏商周,明显觉得她的身体已经有些摇晃了。
可她为什么还要坚持呢?
元明清想不通:像夏商周那种娇生惯养的人,为什么要忍受这些呢?是为了“更好地表现”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视线回到体育场中心。
元明清一眨不眨地看着夏商周挺拔的身影,一板一眼地按照指挥员的指令做着规定动作,一板一眼,似乎每个动作都带着风,果断又利落。元明清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夏商周好像已经被某种规则所规训,并且努力地在这种规则之中表现得最好,从而得到其他遵循规则者,甚至是规则制定者的认可。
元明清皱起了眉头,她直觉哪里不对劲,但是此刻的她还太过年轻,说不清楚那种所谓的“规则”究竟是什么,更说不清楚所谓“规则的制定者”又是怎样的人。她其实最想知道的是,夏商周这样“听话”,是因为她想融入“规则”,还是她真的蠢到看不出其中的虚假?
最后,历史学院在“军训大比武”中因为步操队列出众,获得了第一名。而随着一天后最后一项实弹射击的结束,整个军训迎来了尾声。
第二天一大早,五辆大巴停在了行政楼的前面。整个历史学院五个专业,每个专业坐一辆大巴。
元明清和欧阳童她们一行来到行政楼前的时候,发现自己专业的大巴上已经坐了一半的人——
尤其是宿舍离行政楼近的男生,早就捷足先登,把大巴上面的座位坐了一半。见到本班女生上来,除了邢佳林和另外几个男生主动站了起来,其他男生都跟大爷似的坐在那儿。有干脆视女生为无物的装瞎,还有几个大概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舍不得屁股下面的座位,眼神就故意往别处飘,或者干脆闭着眼睛假装睡着了。
都二十一世纪了,元明清脑子也没有“男的必须让着女的”这种根深蒂固的想法,但是大家都是同班同学,又不是陌生人,还一起军训这么多天了,谦让一下能死吗?
而且院里也是绝了,号称“每个专业一辆车”,仿佛考虑得很周到,然而实际情况是有的专业不止一个班,六七十人挤到一辆车上,院领导是怎么想的?
元明清就亲眼看到隔壁专业两个班的男生女生挤在一辆车里,车刚开,就都一个个挤得龇牙咧嘴左右晃。那些院领导,包括辅导员都选择性失明——
反正他们都有小车坐,根本不在乎学生被挤成什么熊样。
元明清她们专业就只有一个班,四十个人虽然不全有座,但是就算站着的,高低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结果几辆大巴刚开出一趟街,前面的车就停下来,接着就有学生陆陆续续地从车上下来,上了元明清她们的车。
“这是干啥呢?要把咱挤成人干啊?”欧阳童之前坚定地拒绝了邢佳林的让座之后,就坚持和元明清一起站着,也算是十分义气了。这会儿见车下面乌央乌央地往上挤人,欧阳童也不淡定了。
当然也有其他人嘀嘀咕咕的。
还是班长李莎,一边指挥着本班同学让出一部分座位,一边解释着:“咱们给兄弟班的同学们让出些座位!大家发扬一下风格,很快就能到靶场的!不会让大家忍耐太久……”
元明清是后来才听说,当时那辆车的司机嫌人多,开出半趟街就不干了。也是,搁谁谁受得了一边开车一边黑压压的人群往自己身上压啊!
不过这会儿,元明清可没有心思琢磨这些,她已经紧张得汗都下来了——
因为人多,一挤,正好把夏商周挤到了她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