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公式算不出魔女心的重量》月形避难所

2、信天翁号的学徒

　　桑莎醒来时，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下粗糙的帆布和机油的气味。

　　她眨了眨眼，视线逐渐聚焦——低矮的金属天花板，悬挂的铜制蒸汽管道，以及一盏摇晃的瓦斯灯，昏黄的光线在舱壁上投下晃动的阴影。她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右手被某种机械夹具固定着，一根细长的铜管连接着她的手腕，管子里流动着淡绿色的液体。

　　"别乱动。"一个沙哑的女声从旁边传来，"神经接驳还没完成。"

　　桑莎艰难地转过头，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女人正背对着她调试某种仪器。女人穿着棕褐色的工装裤，上身只套了一件脏兮兮的白色背心，露出肌肉线条分明的手臂——右臂从肘部以下被机械义肢取代，金属关节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微的"咔嗒"声。她的头发是深栗色的，扎成一个凌乱的马尾，发梢泛着机油的光泽。

　　"我……在哪？"桑莎的喉咙干涩得像是塞了一把铁砂。

　　女人转过身，桑莎这才看清她的脸——左眼是正常的深褐色，右眼却嵌着一枚机械眼，虹膜部分由无数细小的齿轮构成，正随着她的注视缓缓旋转。她的鼻梁上横着一道陈年疤痕，嘴角叼着一根未点燃的烟卷。

　　"信天翁号，下层货舱。"女人取下烟卷，用义肢的食指敲了敲桑莎手腕上的铜管，"你的魔法回路被污染了，小鬼。再晚半小时送来，你的右手就得像我这样。"她晃了晃金属手臂，关节处喷出一小股蒸汽。

　　桑莎猛地想起昏迷前的画面——垃圾山、怀表零件、银发少女……

　　"诺亚呢？我妈妈呢？"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女人一把按回床上。

　　"黑猫在厨房偷鱼，至于你妈——"女人咧嘴一笑，露出两颗镶了铜边的门牙，"付了我三十个银币就把你扔这儿了，说让你'学点有用的东西'。"

　　桑莎瞪大眼睛："什么？"

　　"欢迎来到现实世界，小魔女。"女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锈迹斑斑的怀表，表盖上刻着一艘飞艇的图案，"我是玲子，信天翁号的机械师，未来三个月你的老板兼监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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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后，桑莎才勉强能下床活动。

　　她的右手仍然缠着绷带，但玲子拆除了神经接驳管，换上了一副轻便的机械护腕。护腕内侧刻着一行小字："魔法与蒸汽，终将同源"。

　　"别盯着看了，过来帮忙。"玲子蹲在一台故障的蒸汽引擎旁，义肢的手指灵活地拆卸着外部装甲。她的机械眼不断调整焦距，齿轮转动的细微声响在安静的货舱里格外清晰。

　　桑莎慢吞吞地挪过去，发现引擎内部的结构比她想象的复杂得多——铜制活塞、精密齿轮、缠绕的蒸汽管道，还有某种发光的晶体镶嵌在核心位置。

　　"这是……魔导石？"她惊讶地问。

　　玲子的机械眼"咔嗒"一声锁定她："哟，有点见识嘛。"她敲了敲那块晶体，"掺了魔法的人造能源，市政厅的违禁品。"她压低声音，"这艘船一半的货物都是这个。"

　　桑莎这才注意到货舱里堆满了木箱，每个箱子上都印着双月交叠的标记——和她在垃圾场看到的星图一模一样。

　　"别问太多问题。"玲子突然严肃起来，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狰狞，"在这里，知道的越少活得越久。"

　　舱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瘦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玲子姐！稽查队上船了！"

　　那是个看起来只有十岁出头的男孩，穿着明显大一号的工装服，脸上沾满煤灰。他的左眼戴着简陋的铜制目镜，镜片上裂了一道缝。

　　玲子咒骂一声，迅速合上引擎盖："小鬼，带她去藏起来。"

　　男孩抓住桑莎的手腕，他的手心全是汗："跟我来！"

　　桑莎被他拽着穿过迷宫般的货舱，最后钻进一个隐蔽的维修通道。通道狭小阴暗，两人只能弯腰前进。男孩的呼吸声在黑暗中格外清晰，带着轻微的颤抖。

　　"你叫什么名字？"桑莎小声问。

　　"他们都叫我'齿轮'。"男孩回头看了她一眼，目镜闪过一道微光，"你是魔女？"

　　桑莎点点头，突然意识到他可能看不见："嗯，见习的。"

　　"真酷。"齿轮的声音里带着羡慕，"我听说魔女能飞。"

　　"理论上是的。"桑莎苦笑，"不过最近不太顺利。"

　　通道尽头是一间狭小的储藏室，堆满了旧零件和发霉的面粉袋。齿轮熟练地挪开几个箱子，露出墙上的通风管道："爬进去，别出声，稽查队最讨厌魔法师。"

　　桑莎刚钻进管道，就听见货舱方向传来沉重的靴子声和玲子夸张的笑声："长官！我们可是正经货船！"

　　通风管里弥漫着铁锈和老鼠的气味。桑莎蜷缩在黑暗中，右手护腕突然发出微弱的绿光。她惊讶地发现护腕内侧浮现出一行新的小字：

　　"当双月重叠时，寻找玛蒂尔达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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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稽查队的搜查持续了整整两小时。

　　当齿轮终于来叫她出去时，桑莎的腿已经麻得没有知觉。她跌跌撞撞地爬出管道，发现货舱里一片狼藉——木箱被撬开，货物散落一地，几个船员正骂骂咧咧地收拾残局。

　　玲子靠在损坏的引擎旁，机械义肢的指尖滴着油。她的背心被汗水浸透，栗色头发黏在脖子上，机械眼的齿轮转动得比平时更快。

　　"损失？"桑莎小心翼翼地问。

　　"三箱魔导石，两个月的利润。"玲子啐了一口，"不过他们没找到最重要的东西。"她拍了拍腰间的工具包，里面传出金属碰撞声。

　　齿轮凑过来，目镜歪在一边："玲子姐，老地方见？"

　　玲子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几枚铜币塞给他："告诉老鼠们，今晚加餐。"

　　男孩欢呼一声跑开了，工装裤的裤腿拖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跟我来。"玲子示意桑莎跟上，"是时候教你点真本事了。"

　　她们穿过货舱，来到船尾的一个隐蔽小房间。房间里堆满了工具和零件，墙上钉着一张泛黄的新克洛诺斯地图，上面用红笔画满了记号。

　　玲子从工作台下拖出一个铁皮箱，输入密码后，箱盖"嗤"的一声弹开。

　　里面是一套精致的机械护目镜。

　　"戴上试试。"玲子说，"专门为你改装的。"

　　桑莎小心地拿起护目镜。镜框是青铜打造的，雕刻着细密的符文，镜片则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材质，在灯光下泛着虹彩。

　　她戴上护目镜的瞬间，世界突然变了——

　　蒸汽管道变成了半透明，她能清晰地看见里面流动的能量；远处的墙壁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蓝色线条，像是某种电路图；最惊人的是，当她看向玲子时，女人的机械义肢和右眼内部结构一览无余，无数细小的光点在齿轮间流动。

　　"这是……"

　　"魔法与科技的结合。"玲子得意地说，"镜片是用魔导石粉末熔铸的，能同时看到物质世界和魔法流动。"她指了指自己的机械眼，"我花了五年才搞出这个设计。"

　　桑莎突然注意到镜框内侧刻着一行小字："致凯瑟琳，愿你的航路永远明亮"。

　　"凯瑟琳是谁？"她脱口而出。

　　玲子的表情瞬间凝固。她的机械眼发出刺耳的"咔咔"声，齿轮疯狂转动。

　　"谁告诉你的？"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危险。

　　桑莎指了指镜框："这里刻着——"

　　玲子一把夺过护目镜，动作粗暴得差点扯断桑莎的头发。她的义肢握紧又松开，金属关节吱嘎作响。

　　"听着，小鬼。"她最终开口，声音低沉，"在这艘船上，有些名字提都不能提。"她将护目镜扔回箱子，"现在滚去擦甲板，晚饭前我要看到它能当镜子用。"

　　桑莎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玲子仍站在工作台前，机械义肢轻轻抚摸着那副护目镜，像是抚摸情人的脸庞。

　　晚餐是在船员食堂吃的——一锅看不出原料的炖菜和硬得像石头面包。

　　桑莎坐在角落，小口啜饮着苦涩的茶水。她的右手已经能轻微活动，但每次试图凝聚魔力都会引发一阵刺痛。

　　"嘿，魔女。"齿轮溜到她旁边坐下，目镜上沾着油渍，"听说玲子姐凶你了？"

　　桑莎点点头："我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

　　"哈！"男孩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齿，"她就这样，一提凯瑟琳就炸。"他压低声音，"凯瑟琳是上代机械师，五年前……"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桑莎的茶勺"当啷"一声掉在桌上："市政厅？"

　　"更糟。"齿轮的眼睛在目镜后闪烁，"机械教会。"

　　食堂突然安静下来。桑莎抬头，看见玲子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她的机械眼锁定齿轮，男孩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窜了出去。

　　玲子大步走来，扔给桑莎一本破旧的手册：《基础蒸汽机械维修》。

　　"明天开始上课。"她冷冷地说，"七点，迟到一分钟就滚去擦全船的厕所。"

　　桑莎翻开手册，扉页上贴着一张泛黄的照片——两个年轻女人站在信天翁号的甲板上。左边是年轻时的玲子，还没有那道疤痕和机械眼；右边是个银发女子，戴着和桑莎今天看到的一模一样的护目镜。

　　照片底部写着一行字：

　　"致我的光，愿铁月永不将我们分离。"

　　桑莎猛地合上手册，心跳如雷。那个银发女子——她的右眼是正常的，但左眼戴着机械目镜，和垃圾场里的少女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