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记忆》树犹如此w

16、不眠夜

　　“妈妈，您……您已经知道了？”

　　蓝泽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变得尖锐。他满面通红，双眉紧蹙，连目光都透着一股僵硬的生涩。他惊讶于母亲的敏锐，更因心底那份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而无比心虚。

　　“什么时候的事儿？” 汪芸的神色骤然变得异常沉重，像压了一层厚厚的阴云，可脸上却又看不出具体的情绪，仿佛所有的惊涛骇浪都被强行按在了平静的海面之下。

　　“今天……今天刚刚确认的。” 蓝泽不擅长表达那个沉重的“爱”字，更不敢触碰那个特定的称谓，只能用最模糊的句式来搪塞。他生怕任何一个确切的措辞，都会成为点燃母亲怒火的引信。

　　此刻，他屏气凝神，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静静等待着一场预想中的暴风雨降临。他的双腿控制不住地像筛糠一样乱颤。

　　妈妈，妈妈一定对自己很失望吧……

　　这个念头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他始终低着头，豆大的泪珠终于承载不住重量，挣脱眼眶，滚落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动摇了，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或许妈妈永远也无法理解他，可他心底最深的恐惧，是辜负妈妈的期待，害怕自己被当作一个失败、无用的泥人，被彻底丢弃在冰冷的泥坑里。

　　在这个不知所措的年纪，好像什么都不尽人意。

　　“不，我不是问你这个……” 汪芸的语气，出乎意料地，比想象中还要镇定，甚至带着一种探寻真相的冷静，“我是问你，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喜欢……”

　　“喜欢男的”这四个字，像卡在喉咙里的鱼刺，让汪芸难以启齿。她停顿了一下，仿佛需要积蓄力量，才换了一种更迂回的问法：“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的？”

　　由于过于惊讶，汪芸的脑子似乎还处于一片空白的宕机状态，目光有些木讷地定在沙发的一角，没有焦点。但她的心情，连她自己都感到意外，竟是异样的平静。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好像……在潜意识里，她早已默默接受了这个现实。

　　“嗯……初，初中的时候。” 蓝泽的声音细若蚊蚋，几乎听不见。

　　“所以……” 汪芸眼里的平静被瞬间击碎，取而代之的是化不开的浓雾与巨大的心痛，“这就是你一直这么孤孤单单的原因？”

　　她像是忽然被这个认知狠狠击中，心脏处传来一阵锥心的刺痛。她竟疏忽儿子至此吗？这么多年，他独自一人承受着这样的秘密和挣扎，而她作为母亲，却毫无察觉？

　　“……嗯。” 沉默了良久，久到空气都几乎凝固，蓝泽才敢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他依旧没有勇气抬头直视母亲，直到听见一声长长的、仿佛承载了千斤重量的叹息从头顶传来。

　　他这才缓缓地、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是汪芸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充满了巨大悲痛和受伤的眼神正看着自己。那眼神像一把钝刀，瞬间割开了蓝泽所有伪装的坚强。

　　他一下子慌了神，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快速挪到汪芸身边，泪水决堤般涌出，他抓住母亲的手臂，哭着恳求道：“妈妈，妈妈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不要对我失望，求你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求你，求求你了！我害怕……我改！我改还不行吗？求你……不要抛弃我，求你……”

　　他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不想，再也无法承受一次被抛弃的滋味了。

　　可为什么，这些为了安慰妈妈而脱口而出的话，却连他自己都无法安慰呢？那些无处诉说的委屈，此刻就像无形的巴掌，一下下抽打在他心上，抽得他哑口无言，只剩下卑微的乞求。

　　就在这时——

　　“啪！”

　　一声清脆而响亮的巴掌声在寂静的客厅里炸开。

　　蓝泽吓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以为疼痛会落在自己脸上。

　　然而，没有。

　　他惊愕地睁开泪眼，看见母亲汪芸扬起的手，最终重重地落在了她自己的脸上。

　　那一瞬间，脸颊上迅速浮现出的红痕，和她眼中混杂着心痛、懊悔、自责与了然的复杂情绪，仿佛在告诉蓝泽——她好像，全明白了。
　　“妈妈！妈妈！你这是怎么了？！”蓝泽被母亲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坏了，猛地从地上站起身，一只手颤抖着抚上汪芸那迅速泛红的脸颊，惊慌失措地哭喊起来。这一巴掌，简直比抽在他自己身上还要令他疼痛百倍，“妈妈，你如果生气，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啊！随你怎么发泄都行！可你为什么要伤害自己？！我都说了，我改，我改还不行吗？！”

　　“不！小泽，你没有错，是妈妈错了。”汪芸掩住面孔，压抑的抽泣声从指缝间漏出，冰冷的眼泪顺着她眼角的细纹一路蜿蜒，直灌到下巴，“我只是……只是觉得我这个妈当得太失败，太失败了啊！”她的声音因哽咽而断断续续，“我一直以为你性格孤僻，不爱与人打交道是天性使然，却从来没想过……你一个人默默经历了这些……那时候，你一定很害怕、很无助吧……”

　　“没有，妈妈，都过去了。”蓝泽避开母亲探询的目光，没有正面回应那份深埋的苦涩。

　　“在学校……是不是受人欺负了？”汪芸抬起泪眼，小心翼翼地问出那个她一直不敢细想的问题。

　　蓝泽抿紧了嘴唇，沉默着，没有回答。

　　“我真的！真的不配当你的母亲！”汪芸的哽咽变成了深深的自责，她看着儿子，心痛得无以复加，已然哭成了一个泪人。

　　“妈妈，你……你别这样说！”蓝泽心疼地一把抱住汪芸，手臂紧紧环住母亲颤抖的肩膀，另一只手轻柔地在她背上顺着，急切地安慰道，“我……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啊！我不说，只是不想让你担心。而且……而且我是刻意想要隐瞒的，所以这根本不关您的事！”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轻快些，试图驱散这沉重的悲伤：“而且您看，我现在一点也不孤单了啊！我有了朋友……” 还有了喜欢的人。他在心里默默补充。

　　“这都是托了您的福啊！哎哟，我的汪芸女士，快别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逗母亲开心。

　　然而，回想起过去那段灰暗的岁月，蓝泽心底仍不免掠过一抹心酸。曾经，在无数个被孤独和恐惧吞噬的夜晚，他内心深处，何尝没有过一丝怨怼？

　　可此刻，看见妈妈滚烫的眼泪和那满脸的懊悔，他心中那点积年的委屈，瞬间便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所以，初中的那三年，你过得很煎熬吧。”汪芸似乎并没有因此释怀，她依旧定定地看向蓝泽，眼神里充满了母亲特有的执着和心痛，“不许再对妈妈隐瞒了，我要听实话。”

　　“嗯……刚开始，确实是。”在母亲那样的目光下，蓝泽无法再撒谎，只得艰难地承认。但他不想让妈妈也陷入与自己当年同样的痛苦中，很快又强行振作起来，语气变得轻快而坚定，“不过妈妈，我现在过得挺好的！真的！而且，我现在和初中时候那个怯懦的自己不一样了，我变得厉害了！没有人敢再欺负我，谁要是敢揍我，我就狠狠地揍回去！”

　　“真的……是这样吗？”汪芸看着儿子，眼神里充满了不确信。她了解自己的儿子，本性是那样善良柔软，怎么可能真的去做伤害别人的事？

　　“真的呀！”蓝泽生怕露馅，努力维持着脸上自信的微笑，甚至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以示保证。情急之下，他搬出了那个名字，“而且……而且顾晨也说了，他会……会保护我的。”话一出口，蓝泽心里就咯噔一下，他不知道在这个当口提起顾晨是好是坏。

　　但他只是迫切地想让妈妈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现在真的有人站在他身边，让他不再孤单。他原本甚至想将今天在电影院里，顾晨是如何坚定地维护他的那些细节告诉汪芸，好让妈妈更安心……

　　“既然这样，那……好吧。”汪芸却像是没有完全听进去，或者思绪被更复杂的情绪占据，她只是微微颔首，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确实，现在再去追问那些无法改变的过去已是徒劳。她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尽力弥补，想对自己的儿子再好一点，再好一点。

　　她细细端详着蓝泽，看着儿子已经褪去稚气的脸庞，心里又是一阵接一阵的疼。她的儿子长大了，也长开了，五官舒展俊朗，不再是那个总是依赖自己、遇到不开心的事就只会哭鼻子的小不点了。他变得懂事了，会照顾人的感受了，却也把心事藏得更深了。

　　汪芸不知道这样的成长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可作为母亲，她再也不愿看到自己如此善良的儿子，在未来的日子里，只是一味地妥协和退让了。
　　人善被人欺啊！这个道理，汪芸此刻体会得尤为深刻。

　　“小泽！”汪芸握住儿子的手，目光坚定地看着他，“妈妈知道，你从小就不是个爱惹事生非的孩子，这很好。但是，过于善良有时候也会变成一种软弱。所以，答应妈妈，下次如果再有人敢欺负你，你就勇敢地还回去，不要怕！捅破了天也有妈妈给你顶着！妈妈永远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她攥紧拳头，像是在给儿子传递力量，也像是在给自己下定某种决心。

　　“真的吗？谢谢妈妈！”蓝泽的眼睛里重新焕发出光彩。

　　“嗯！真的！”汪芸用力点头，语气不容置疑，“没有什么比我儿子的开心和安危更重要了！”

　　她停顿了一下，神色稍稍变得有些复杂和小心翼翼，声音也轻柔了下来：“只是……关于你喜欢顾晨这件事……”

　　来了。蓝泽的心猛地一缩，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血液仿佛都凝固了。终于要对他进行公开处刑了吗？

　　他嘴角扯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带着苦涩意味的笑容。果然，妈妈还是没办法接受吧。但这不正是他早就预料到的结果吗？

　　他以为，接下来母子俩会陷入尴尬的冷场。

　　他以为，等待他的会是母亲不假思索的、斩钉截铁的拒绝。

　　可谁知，汪芸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缓缓开口道：“虽然……你喜欢顾晨这件事，妈妈现在可能还没办法完全理解和认同，但……妈妈会试着去慢慢接受的。你也给妈妈一些时间，去适应和学习，可以吗？”

　　“什么？”蓝泽猛地抬起头，使劲眨了眨眼睛，怀疑自己因为过度紧张而出现了幻听，“妈妈你……你说什么？”

　　“我说，”汪芸看着儿子那副不敢置信的傻样子，心里一酸，随即给了他一个无比宽慰和温柔的笑容，“我会尝试着去接受的。”

　　她伸出手，像小时候那样，温柔地摸了摸儿子柔软的发丝，语气里带着一种经过挣扎后的释然：“其实，我本来是不同意的，心里也很乱。可我今天忽然意识到，没有什么事，是比你能够开心地做自己更重要的了。”

　　她的目光变得柔和而深远，继续说道：“而且，妈妈虽然了解不多，但也看得出来，顾晨那孩子……眼神正，对你也是真心实意的。他是个好孩子。”

　　“妈妈！谢谢您！谢谢您！”巨大的惊喜和感动如同潮水般将蓝泽淹没，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张开了双臂，一把紧紧抱住了汪芸，将脸深深埋在她的肩头，贪婪地呼吸着母亲身上那令人安心的、温暖的气息。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眼睛里还闪着泪光，小心翼翼地问：“妈妈，你真的……真的不怪我吗？不觉得我……让你丢脸了吗？”

　　他依旧显得诚惶诚恐，始终不敢相信，这件让他恐惧纠结了这么久、仿佛天都要塌下来的大事，竟然……就这样近乎平静地解决了？

　　汪芸回抱住儿子，手臂收得很紧，仿佛要将他揉进骨血里，声音温柔而笃定：“因为妈妈知道，你从来都不是个任性的孩子啊！你既然敢鼓起勇气说出来，就证明，这件事在你心里已经翻来覆去想了很久，是深思熟虑过的，绝不是一时冲动。”

　　“还有啊，小泽。”汪芸微微松开他，指尖轻轻点了点蓝泽的鼻尖，语气变得语重心长，“你应该多相信妈妈一些。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允许有人欺负我的儿子，包括让你自己欺负自己！就算有些事情妈妈暂时不理解，但你要牢牢记住，妈妈从来没有一刻对你失望过，也从未想过要放弃你！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优秀、最珍贵的宝贝儿子。”

　　她的目光充满了慈爱和力量：“所以，你不需要自怨自艾，更不用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你只要记住，妈妈爱你，所以，也一定会努力去试着理解你，明白了吗？”

　　“嗯！”蓝泽用力地点头，喉咙哽咽，再次靠回汪芸温暖的肩头。

　　就在这时，他的脑海中，忽然清晰地浮现出顾晨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因为爱一个人，所以才会去尝试着理解……”

　　“理解，是比付出更高层次的爱。”

　　是呀，全被顾晨说中了。

　　蓝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带着胜利和无比幸福的笑容。

　　看来这次，他赌对了。

　　这一刻，他仿佛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的洗礼，所有的阴霾都被驱散，温暖的阳光终于穿透云层，照亮了他曾经布满荆棘的前路。
　　“所以，宝贝，”成功解开儿子心中最沉重的枷锁后，汪芸话锋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对着儿子“发难”，语气是了然于心的明知故问，“现在总可以告诉妈妈，是谁给了你这么大的勇气，让你终于肯把这些话说出来了吧？”

　　“嗯……”蓝泽心里一紧，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开始为顾晨打掩护，眼神有些飘忽，“是……是我自己，是我自己想通了，要说的。”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肯定些。

　　“哦？是吗？”汪芸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那笑容里带着点“儿大不中留”的调侃，笑自己这个傻儿子没出息，才认识顾晨几天啊，这就急着护上了。但她并没有戳穿儿子这显而易见的谎言，只是顺着他的话，带着宠溺又认真地叮嘱道：“好吧。谈恋爱可以，妈妈不反对。但是！”她刻意加重了语气，伸出一根手指，“绝对不许影响学习，听到没有？这是底线。”

　　“遵命！妈妈大人！”蓝泽如蒙大赦，心情瞬间雀跃起来，“咻”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身，挺直腰板，像模像样地给汪芸敬了一个俏皮的军礼，脸上是卸下所有重负后明亮又轻松的笑容。

　　“好啦，别贫了。”汪芸笑着拍了一下他的手臂，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这才发现，只是说了会儿话的功夫，时针竟已悄悄走过了十二点，“时间不早了，快去洗洗睡觉吧，明天还要上学呢。”她柔声催促着儿子。

　　“妈妈。”蓝泽走到房门口，忽然又停下脚步，转过身，轻声叫住了她。

　　“怎么了？我的儿子？”汪芸温声回应。

　　灯光下，蓝泽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星子，他望着母亲，无比认真又带着点残余的哽咽，轻声说：“妈妈，谢谢你。我刚才……真怕，怕……怕你觉得我不正常，怕你……会厌弃我呢……”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却道出了今晚一直深埋在他心底最深的恐惧。

　　汪芸的心像是被这话语轻轻撞了一下，泛起阵阵酸软的心疼。她走上前，再次抱了抱儿子，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背。

　　只是今晚，对于他们母子二人来说，注定是个意义非凡的不眠之夜。

　　和妈妈坦白之后，蓝泽感觉压在心口多年的大石终于被搬开，浑身轻松得几乎要飘起来。他回到自己的房间，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机，指尖在顾晨的名字上徘徊，犹豫着要不要立刻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分享给他。

　　他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吧？

　　可又看了一眼屏幕上方显示的时间——00:15。

　　啊……真的已经很晚了呢。他寻思着，顾晨平时作息规律，这个时间，应该已经睡了吧？现在发消息过去，会不会吵到他？

　　然而，巨大的喜悦和分享的冲动像小爪子一样在他心里挠着。他躺在柔软的床上，翻来覆去，身体是疲惫的，精神却因为兴奋而异常清醒，怎么也睡不着。

　　已经不想等到天亮了！

　　这种想要立刻告诉他的心情，强烈得无法按捺。

　　于是，他最终还是拿起手机，屏幕的冷光映亮了他带着期待和羞涩的脸庞。他点开与顾晨的对话框，手指飞快地敲下一行字，内容很简单，却承载了他此刻全部的如释重负和喜悦：

　　“我和妈妈坦白了。”

　　信息发送成功。

　　他将手机握在手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期待着那个熟悉的头像旁能立刻出现“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

　　可是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过去了，屏幕依旧暗沉，没有任何回复。

　　心里那雀跃的火苗，仿佛被小小的冷水滴溅到，稍稍低落、摇曳了一下。

　　他一定是睡着了。蓝泽这样告诉自己。

　　兴许是今天经历了太多情绪上的大起大落，此刻放松下来，强烈的困意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身体像是被彻底掏空了一般，疲惫感深入骨髓，眼皮变得越来越沉，思维也逐渐变得迟钝、模糊……

　　他最终还是没能抵抗住生理上的困倦，握着手机，在等待回复的微弱期盼中，沉沉地睡了过去。嘴角，却还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轻松而甜美的笑意。
　　另一边。

　　顾晨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鼠标上飞快操作，对着耳麦那头大声喊道：“跑毒啦！跑毒啦！兄弟快跟上！”

　　趁着转移的间隙，他又忍不住第N次分享了自己脱单后的喜悦，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嘚瑟：“哎我跟你说，蓝泽他今天……”

　　“哎哟喂！行啦行啦！就那么一点事儿，来来回回你讲了多少遍了？”耳机里传来李梓然忍无可忍的咆哮，他手握一把M416，一边跑毒一边对着明显智商（至少在游戏里）已下线的顾晨表达强烈不满，“打了这么多局，一把鸡屁股都没啃着也就罢了，还要被迫循环收听你的恋爱流水账！这狗粮都快把我噎死了！”

　　他越想越气，愤愤不平地控诉：“还有！凭什么你们俩偷偷去看电影不带上我？区别对待吗？！哼！我还是不是你的好兄弟了！”

　　“诶？”顾晨一愣，注意力瞬间被带偏，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们去看电影了？”

　　李梓然：“……大哥！你刚才不是才声情并茂地讲过一遍了吗？！就在上上局，我开着蹦蹦车带你过桥结果一起被扫炸的那次！”

　　“哦？是吗？”顾晨摸了摸鼻子，毫无自觉，反而一下子又来了兴致，仿佛找到了全新的切入点，甚至下意识地正了正坐姿，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准备开始详细描述：“那我再和你讲讲具体的细节吧，当时电影院里那个氛围啊……”

　　“停——！打住！立刻！马上！给我打住！”李梓然惊恐地打断了他，声音都劈了叉。

　　“为毛？”顾晨觉得十分扫兴，抱怨道，“真的很精彩的，你听我说……”

　　“精彩个屁！”李梓然生无可恋地抢白，“剧情是不是这样的：蓝泽靠在你肩上，你们拉拉小手，亲亲小嘴，看着看着，蓝泽觉得电影太感人了，就哭了，哭完后又睡着了，你没忍心叫醒他，就一直让他靠着直到散场？是不是这套流程？一个字不差吧？”

　　“我去！兄弟！”顾晨在那边发出惊喜的赞叹，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推理，“你也猜得太准了吧！你是预言家吗你？简直身临其境啊！”

　　“我预言你个头啊！”李梓然彻底崩溃，对着麦克风暴了句粗口，“兄弟！你tm刚刚已经循环播放这套说辞N遍啦！我的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求求你，做个人吧，放过我这只可怜的单身狗吧！”

　　“哈哈，这样啊……”顾晨这才后知后觉地讪笑起来，语气带着点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我以为我没讲呢……”

　　李梓然在屏幕这头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满脸都写着鄙视。

　　呵，恋爱脑。他在心里疯狂吐槽，你现在脑子里除了蓝泽，还能记得啥？！

　　看看这战绩吧，吃鸡吃到现在，居然一把没赢！以前那个大杀四方的钢枪王呢？怕不是跟着魂儿一起飘到蓝泽身边去了！
　　电脑屏幕右下角忽然弹出了一则消息提示。

　　或许是心有灵犀，就在那个瞬间，顾晨心头莫名一动，下意识觉得这一定是蓝泽发来的消息。

　　他迫不及待地移动鼠标点开对话框，然而，当看清那行简短文字的内容后，他脸上原本洋溢着的傻笑一下子彻底僵住。按住鼠标的右手像是突然抽筋般不受控制地猛地一抖——

　　屏幕中，他正在操控的游戏角色应声停滞。

　　紧接着，密集的子弹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屏幕画面瞬间从鲜活的彩色，变成了绝望的黑白色调。

　　那色调，宛如此刻他沉入谷底、万念俱灰的心情。

　　“嘛呢？嘛呢？！顾晨！”耳麦里，李梓然不明所以地大声嚷嚷起来，语气充满了困惑和不满，“你是不是谈恋爱把脑子谈傻了？！毒圈刷脸上了！你倒是动啊！为什么突然往反方向的毒里跑？！怎么，那毒圈里是有你放不下的宝贝吗？！快回来啊！”

　　耳机里队友的呼喊变得遥远而模糊。

　　顾晨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条来自蓝泽的消息，仿佛要将屏幕盯穿。

　　沉默了许久，久到李梓然都以为他掉线了。

　　顾晨才终于深吸一口气，强装起一丝早已支离破碎的镇定，对着麦克风，用一种近乎殉道般的、沉痛而缓慢的语调，缓缓吐出六个字：

　　“没错。我想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