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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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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舒家只有两个卧室,一个挨着厨房,一个挨着鸡窝,中间又隔着一个客厅,梁知微被安排在挨着鸡窝那个,第二天早上是被鸡鸣吵醒的。
山里清晨的天光是青色,刚下床,脚下的黄土地就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湿气,梁知微推开门出来,厨房的烟囱已经开始工作。
走过去,奶奶已经醒了,定定地坐在灶旁,看着火燃烧,锅里咕咚咕咚,偶尔能听见木柴被烧得劈里啪啦的声音。
“奶奶早上好!”梁知微放低了声音,走过去,“让我来试试吧!”
奶奶也没推脱,顺势松了火钳的力。
“你为什么跟着我孙女来?”锅铲在锅里搅动,奶奶的脸隐藏在升腾的热气里,冷不丁出声问。
“我……”梁知微张了张嘴,有些哑口无言,他只是不想见不到她,但这要怎么说呢?当着人家奶奶的面。
“我孙女要读书,要考大学,这是她唯一的出路,家里没有人能帮衬她,村里的女儿在她这个年纪本都要结婚生子了,但她没有,我不想她再走我过来的日子,小梁,你这孩子看着机灵,应该明白我意思吧?”
“奶奶,我明白,您放心!”
两个人都默契的没再说话。
太阳踏破青山从窄小的窗户里照入阴暗的房间,这里终于有了些光,恰好射在覃舒的眼睛上醒了过来。
一个人住时总没有安全感,现在回到家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覃舒出门时看见梁知微正在坝子里和奶奶一起洗刚从地里挖出来的红薯,两个人都没说话,气氛冷漠又诡异地契合。
“奶奶!”覃舒笑着迎上去要帮忙,回到熟悉的亲人身边语气禁不住撒娇,梁知微侧目看了好几眼,看着覃舒的脸也染上了笑。
“看看现在什么时候了!这么大个人了天天就知道睡,别动!快回去读书!考不上大学腿都给你打折!”奶奶语气凶狠地推开覃舒,见不走又赶忙上前钳制着要将她推进屋里去。
“三姐,你家孙女儿回来了哇!咋不跟我家坤儿讲一声哎,这个娃儿天天念叨着舒妹儿嘞!”一个包着头巾的女人背着半人高的鱼草,说完话放下篓子就走上来。
来人覃舒叫舅母,是村长家的媳妇儿,覃舒一看见她就挂了脸。
覃舒只在这个村里生长了七年就被奶奶送去了姑姑姑父那儿,一是因为要读书,更重要的是因为村里虎视眈眈的目光。
覃舒生得好看,美是一种资源,也是一种武器,利器缺乏保护措施时便易伤到自己。
村里的男人在父辈影响下普遍早熟,应是思无邪的年纪却有了污秽的思想,他们未必有多喜欢覃舒,只是眼睛喜欢逗留在美貌的脸上,心里又生了些不该有的占有欲。
村长家有三个孩子,最大那个已是而立之年,老婆给他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看见覃舒时却说覃舒的奶奶就生了一个儿子,儿子又只生了一个女儿,他们家的基因不行——不能生,不能生孩子是这个村里顶顶要紧的重罪。
奶奶是爷爷的续弦,姑姑是爷爷死去的妻子留下的孩子,如今和姑父在一起四年,生了两个儿子,大家更觉得是奶奶那里的问题。
那些人明明更看重她的美貌,却通过生育来给她贬值,以此抬高自己,又或者觉得自己是天神的恩赐,拒绝这种恩赐便是不知好歹。
村长家的大儿子叫林乾,在覃舒六岁多的时候告诉她她命中不带子,以后只能嫁个老光棍。
覃舒笑了笑没说话,捅了头顶的蜂窝,林乾体型肥胖,跑不动,被蛰得浑身是疙瘩,他老婆顶着大肚子救了他,但他还是肿胀成城里店铺开业门口摇摆的充气气球。
但她只是个小孩子啊,蜜蜂多可怕,她可吓坏了,但还是很有礼貌地记得将蜂蜜分了点给村里的感谢小舅公这个大人救了她,林乾哑口无言,收下村里人的称赞。
舅母上来自顾自找了个矮板凳,坐下就开始念叨,“哎哟三姐,你还有心情洗红苕哦!你看舒妹儿,今年十五了,还没定亲,再过几年不得变成老姑娘了——不是我说哦,村里一直碎叨你家女子不能生,我是不介意的,我家男娃子多,也不缺这一个,主要喜欢你们家舒妹儿,你也不消内疚,我家二娃儿……”
刚刚奶奶都一直没说话,此刻停下手里的活儿撑着木棍站那儿笑着说,“你家二娃儿都二十来岁了,我姑娘才十五,年岁差太大了,到时候结婚了都没话说,现在这个社会还是要找年龄相当的。”
舅母倒也不急,一听这话还以为有戏赶忙道,“我三娃塞,二十出头,还开起小车了,城里头还有套房预备买了,只是你家舒妹儿这条件——房子肯定不能写她名字。”
梁知微在旁边静静地听着,心中焦躁又生气,此时却没有立场说任何话,只不时观察覃舒和奶奶的神色。
“我也是没办法,你家娃儿条件好,看上我姑娘我肯定高兴,只是那个老头子蹬腿儿之前非要我保证我们家有个大学生,她姑跟爹没法指望了,我就等着她了,不然以后下去了不晓得那老头怎么念叨我。”
奶奶不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但对着外人却总是和颜悦色,此时也死死按住覃舒想要撂挑子离开的身体,还低声警告她要笑对客人。
舅母听了这话垂头思考了一会儿说,“跟我家娃儿结婚了生个儿子带他上大学一样的。”
“嗨哟,你这话高看我了,我哪里活得到那个时候!就三年了,别急别急!”奶奶笑着打哈哈。
舅母内心并不认同覃舒去考大学,知识高了总是不好拿捏,村里也有家媳妇儿是大学生,生了孩子却不喂,非说要吃奶粉,加上老公有钱也同意,把那婆婆气得跳脚,她可不想这样,但看覃舒奶奶语气坚定也没办法,自己那两个儿子又都闹着要她,只能另想主意。
好不容易等到舅母走了,覃舒低头看自己的肩膀,青紫一片,稍微一动都疼。
“别在这儿待着了,回来净给我找麻烦,回你姑姑那儿去!”奶奶一边淘洗手下的红薯一边不耐烦地说。
虽然知道这句话背后是想保护自己覃舒仍然不自觉红了眼眶,为什么不能好好说呢?明明也可以用一种温柔的方法啊!
覃舒微微抬头眨了两下眼,声音带着酸涩,压抑地说,“好!”
“明早就走,早点走,考上大学前你都不要回来了!”
第二天早上覃舒是被奶奶叫醒的,递给她一个包让她赶紧走,外面的天月亮还在,借着清冷的光,梁知微的背上压着一个大包,手上还提了一个肥料口袋,鼓鼓囊囊的,一看就沉重。
“奶奶……”覃舒刚开口想说话就被奶奶的推搡打断,“走走走别废话,我还要回去补眠!”说完奶奶将两人推到斜坡下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木门“嘭”地关上,在清晨的大山里撞出一阵又一阵的回声。
月下西山,朝霞未出,正是一天最黑的时候。
走着走着覃舒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梁知微跟在后面看到她因为努力压抑而耸动的肩膀,无意识地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想要安慰却见面前的人直接往前跑了几步,赶忙提脚跟了上去。
覃舒气喘吁吁地撑着腿站在原地,累掩盖了悲伤,情绪缓和了些,深深吐出一口气,直起身看着远山处散出刺眼的白光。
梁知微气还没喘匀,快步跟上站到她身边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