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婵与长风》年糕莫急

1、第1章

　　【裴妍欣的开学定律第一条：
　　只要宋淮珍在身边，天塌下来也能顶住——
　　尤其是当作业本集体叛逃的时候。
　　宋淮珍的观察笔记第一条：
　　某人炸毛的样子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偏偏全世界只有我能看见她耳朵尖那抹可疑的粉红。】

　　九月初的阳光依旧带着盛夏的余威，明晃晃地炙烤着青屿一中的水泥地面，空气里浮动着新修剪草坪的辛辣气息和暑假彻底挥霍殆尽后的淡淡哀愁。
　　校门口人头攒动，穿着崭新蓝白校服的学生们像回流的鱼群，喧闹声浪几乎要掀翻门口那棵老樟树浓密的树冠。

　　高二（3）班的裴妍欣，此刻正深陷于一场开学即崩盘的微型灾难中心。

　　“我的物理作业本呢？！昨晚明明塞进书包的！还有数学卷子！练习册！天啊！” 她半蹲在地上，书包大敞着口，像被洗劫过一样，课本、文具、甚至还有一包没拆封的草莓味软糖散落一地。琥珀色的眼睛瞪得溜圆，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白皙的额角因为焦急沁出细密的汗珠，几缕原本服帖的刘海倔强地翘了起来，配上她微微鼓起的脸颊，活脱脱一只被踩了尾巴、下一秒就要原地爆炸的漂亮小猫。

　　周围路过的同学投来好奇或同情的目光，裴妍欣只觉得那些视线像针一样扎在背上。完了完了，开学第一天就被物理阎王陈霆抓典型？她眼前已经开始闪现陈老师那张不怒自威的国字脸和“开学第一课就敢不交作业？”的死亡拷问。她不死心地再次把魔爪伸进书包最底层，一阵绝望的摸索后，只掏出了一支断头的2B铅笔和一个皱巴巴的、不知道哪个周末和宋淮珍看电影的票根。

　　“啊啊啊！要死了要死了！” 她哀嚎一声，泄愤似的把断头铅笔扔回书包，双手烦躁地抓了抓自己那头微卷的栗色长发，瞬间制造出一个小型鸟窝。

　　就在裴妍欣觉得人生灰暗、恨不得当场把自己塞回暑假的某个瞬间，头顶笼罩下一片带着清凉气息的阴影，恰到好处地隔绝了灼人的阳光。她下意识地抬头。

　　宋淮珍。

　　她不知何时站在了她面前，逆着光，高挑的身影被镀上一层淡金色的轮廓。青屿一中标志性的蓝白校服穿在她身上，硬是穿出了几分清冷疏离的模特感，一丝褶皱也无。墨色的短发利落干净，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一点白皙的耳廓。她的表情是一贯的平静无波，仿佛眼前不是一只濒临炸毛的猫，而是一道需要她解开的普通习题。只是那双颜色偏浅、近乎琉璃色的眼眸，此刻正静静地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以及狼藉中心那个抓狂的女孩。

　　“找什么？” 宋淮珍的声音响起，不高，清清冷冷的，像初秋清晨掠过林梢的风，瞬间驱散了裴妍欣心头的几分燥热，却也带来另一种微妙的、习惯性的“我完了肯定又要被说”的紧张感。

　　“作…作业…” 裴妍欣的声音瞬间低了下去，带着点心虚和自暴自弃，“物理的、数学的，还有练习册…它们集体离家出走了！” 她指了指地上那堆“罪证”，控诉的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巴巴。

　　宋淮珍的目光在那堆杂物上扫过，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她甚至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问一句“怎么会忘带”或者“昨晚干嘛去了”这种毫无建设性的问题。她只是极其自然地、仿佛演练过千百遍一样，将自己肩上那个干净得不像话的黑色帆布书包转到身前，拉开拉链。

　　裴妍欣的心脏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眼睛死死盯着宋淮珍的动作。只见宋淮珍修长的手指在书包里精准地翻检了几下——动作快得裴妍欣都没看清——然后，几本叠得整整齐齐、棱角分明的本子和试卷就被抽了出来。

　　一本是深蓝色硬壳封面的物理笔记本，一本是米黄色的数学错题集，还有几张订得整整齐齐的、字迹工整得如同印刷体的数学卷子。

　　宋淮珍微微弯腰，将这几样“救命稻草”递到裴妍欣眼前，动作平稳得没有一丝涟漪。“你的。”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她白皙的手背上跳跃。那几本本子和试卷，在她手里显得格外可靠。

　　裴妍欣愣住了，眨了眨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她猛地伸手一把抢过，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刚才的绝望和烦躁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还有一种“我就知道！”的理所当然。

　　“呜…宋淮珍！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行走的哆啦A梦！” 裴妍欣瞬间满血复活，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毫无阴霾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刚才的鸟窝头似乎都跟着精神了几分。她抱着作业本原地蹦了一下，差点撞到宋淮珍身上。

　　宋淮珍在她扑过来之前，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维持着安全距离。她看着裴妍欣瞬间阴转晴、叽叽喳喳的样子，琉璃色的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无奈，快得让人抓不住。那感觉就像看着自家养的小动物又一次在同一个坑里栽倒，气恼之余又有点……习惯性的纵容？

　　“下次，” 宋淮珍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裴妍欣莫名觉得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朽木不可雕”的叹息，“把脑子也忘家里的时候，提前打个招呼。” 她弯腰，动作利落地帮裴妍欣把地上散落的课本和那包软糖捡起来，塞回她敞开的书包里，拉链“唰”一声拉好，动作一气呵成。

　　裴妍欣被她噎了一下，刚扬起的灿烂笑容僵在脸上，随即恼羞成怒，习惯性地炸毛：“喂！宋淮珍！谁忘带脑子了！我这是…这是战略性失误！你懂不懂！再说，不是还有你嘛！” 她气鼓鼓地瞪了宋淮珍一眼，抱着作业本转身就往教学楼冲，马尾辫在脑后甩出不服气的弧度。只是那微红的耳朵尖，在阳光下暴露了她色厉内荏的本质。

　　宋淮珍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咋咋呼呼冲进教学楼的背影，清晨的光线勾勒着她纤细却充满活力的轮廓。她几不可闻地轻轻呼出一口气，那口一直悬着、直到看见对方拿到作业本才悄然落下的气。没人看见，在她平静无波的外表下，那根名为“裴妍欣”的神经，从在校门口人群中一眼锁定那个蹲在地上抓狂的身影开始，就已经悄然绷紧。确认她安全（至少是作业安全）了，那根弦才缓缓放松。

　　她抬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自己书包里层一个隔袋的边缘，那里空空如也。备用笔记本，物归原主了。

　　高二年级的走廊里弥漫着新学期的躁动和旧友重逢的喧嚣。裴妍欣抱着失而复得的作业本，像抱着免死金牌，脚步轻快地穿梭在人群中，刚才的窘迫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夏玥如同一颗活力四射的小炮弹，从人群里精准地发射到她身边。

　　“裴妍欣！我的宝！” 夏玥一把搂住她的脖子，声音清脆响亮，“一个暑假没见，想死我了！快说快说，暑假干嘛去了？有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艳遇？” 她挤眉弄眼，八卦雷达全开。

　　裴妍欣被她勒得翻了个白眼，艰难地拯救出自己的脖子：“艳遇个鬼！作业都差点写不完，还被我爸按头看了两本厚得能砸死人的世界名著！简直人间惨剧！” 她夸张地叹气，随即又得意地晃了晃怀里的本子，“不过嘛，天无绝人之路！”

　　“哟，看你这嘚瑟样儿，作业搞定了？不像你啊妍贵妃！” 夏玥狐疑地打量她。作为裴妍欣的资深闺蜜，她太清楚这位大小姐在假期作业上的拖延症晚期症状了。

　　裴妍欣下巴一扬，带着点小骄傲：“山人自有妙计！” 她正想分享宋淮珍牌“哆啦A梦”的及时雨壮举，一个带着明显戏谑笑意的声音插了进来。

　　“什么妙计？该不会是抱上咱们宋大学神的大腿了吧？” 楚千羽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阳光帅气的脸上带着促狭的笑容，手臂自然地搭在旁边好兄弟颜奇的肩膀上。他个子高，校服外套随意敞着，露出里面的白色T恤，整个人散发着运动系男生特有的爽朗和一点点欠揍。

　　裴妍欣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楚千羽！你少胡说八道！谁…谁抱大腿了！我自己写的！” 她脸颊微微发烫，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分，引得周围几个同学侧目。怀里的作业本仿佛变成了烫手山芋。

　　“哦？是吗？” 楚千羽拖长了调子，笑容更灿烂了，露出一口白牙，“那敢情好！正好有道压轴的物理大题我昨晚抠了半天也没抠明白，裴大学霸，待会儿借我‘参考参考’你的‘原创’思路呗？” 他故意把“原创”两个字咬得很重。

　　“你！” 裴妍欣气结，琥珀色的眼睛瞪得溜圆，像两颗燃烧的小火球，恨不得在楚千羽那张笑得欠扁的脸上烧出两个洞。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本子，仿佛那是抵御楚千羽调侃的最后防线。正当她搜肠刮肚想找个有力的词反击时，一道清冷的身影如同自带静音效果般，无声地切入了几人之间。

　　是宋淮珍。她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步履平稳，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仿佛周遭的喧闹与她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她甚至没有看楚千羽和颜奇一眼，目光直接落在裴妍欣因为气恼而微微泛红的脸上，以及她怀里紧抱的、属于她的笔记本。

　　“挡路了。” 宋淮珍的声音不高，平平淡淡的三个字，却像带着某种无形的冰镇效果。

　　楚千羽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搭在颜奇肩上的手臂也放了下来。面对这位常年盘踞年级第一、气场两米八的学神，他那点自来熟的调侃劲儿瞬间熄了火。
　　他摸了摸鼻子，有点讪讪地：“呃…宋大学神，早啊。” 颜奇也在一旁略显局促地点了点头。

　　宋淮珍只是极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她的视线掠过楚千羽，重新定格在裴妍欣身上。
　　那目光平静无波，却让裴妍欣心头莫名一跳，刚才被楚千羽激起的怒火“噗”地一下，像被戳破的气球，泄了个干净，只剩下一点被抓包的微妙心虚——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

　　“还不走？” 宋淮珍看着裴妍欣，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催促。

　　“啊？哦！走走走！” 裴妍欣如梦初醒，立刻小鸡啄米般点头，抱着她的“救命稻草”就想跟着宋淮珍离开这尴尬的“战场”。动作快得像是身后有鬼在追。

　　夏玥看看瞬间熄火、乖乖跟着宋淮珍走的裴妍欣，又看看旁边摸摸鼻子有点尴尬的楚千羽，大眼睛里闪烁着“果然如此”的了然光芒，嘴角勾起一抹看好戏的狡黠笑容。
　　她凑到裴妍欣另一边，挽住她的胳膊，故意拖长了调子小声调侃：“啧啧，妍贵妃，你这变脸速度，川剧大师都得拜你为师啊！在某人面前就乖得像只小鹌鹑……”

　　裴妍欣的脸“腾”地一下全红了，比刚才被楚千羽调侃时还要红，像熟透的番茄。她猛地用手肘轻轻撞了夏玥一下，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夏小玥！你闭嘴！再胡说八道我撕了你的物理作业！”

　　“哎呀我好怕怕哦！” 夏玥夸张地缩了缩脖子，脸上却是憋不住的笑。

　　宋淮珍走在裴妍欣的斜前方半步，仿佛没听到身后两个女孩的窃窃私语和打闹。她挺直的脊背线条流畅，步伐稳定。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刚才楚千羽带着明显亲近意味调侃裴妍欣时，插在裤兜里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甲轻轻掐进了掌心。那细微的刺痛感，像投入心湖的一颗小石子，荡开一圈名为“不爽”的涟漪，很快又被她强大的理智压了下去，重新归于表面的平静无波。

　　高二（3）班教室里，开学第一天的混乱指数持续攀升。崭新的课本散发着油墨味，分发时引起小小的骚动；暑假趣闻是永恒的热门话题，几个小圈子讨论得热火朝天；值日生手忙脚乱地擦着黑板，粉笔灰在阳光里飞舞。空气里混杂着兴奋、懒散和对新学期隐约的忐忑。

　　裴妍欣坐在靠窗的位置，夏玥在她旁边叽叽喳喳。她心不在焉地翻着刚发下来的新物理书，指尖划过光滑的铜版纸封面。阳光透过明净的玻璃窗，暖融融地洒在书页上，也洒在她微卷的栗色发梢，跳跃着细碎的光点。怀里那几本“劫后余生”的作业本安稳地躺在桌肚里，像一颗定心丸。

　　可她的心思却完全不在书上。

　　刚才走廊里的画面在脑海里反复回放：楚千羽欠扁的笑脸，他手臂搭在颜奇肩上的随意姿态，那句“抱大腿”的调侃……还有，宋淮珍出现时那瞬间降温的空气，和她那句没什么温度却有效清场的“挡路了”。

　　奇怪。裴妍欣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新书的书角。为什么对着楚千羽那种程度的玩笑，自己就能瞬间炸毛，火力全开地怼回去？可当宋淮珍用那种平静无波的眼神看过来，甚至都不用说什么重话，自己就像被按下了消音键，瞬间偃旗息鼓，只想乖乖跟着她走？明明宋淮珍说话更噎人，动不动就“忘带脑子”这种人身攻击！

　　“喂！妍贵妃！发什么呆呢？物理书有这么好看？” 夏玥用手肘撞了她一下，把她从纠结的思绪里拽出来。

　　裴妍欣回过神，没好气地白了夏玥一眼：“要你管！我在思考宇宙的终极奥义不行吗？”

　　“行行行，您慢慢思考。” 夏玥笑嘻嘻地，压低声音凑过来，“不过说真的，刚才宋大学神那气场…啧啧，楚千羽瞬间就蔫了。果然只有淮珍姐能治你……还有楚千羽。”

　　“夏小玥！” 裴妍欣作势要去掐她，脸颊又不争气地微微发热。她下意识地抬眼，目光穿过闹哄哄的教室，精准地投向斜前方靠墙的位置。

　　宋淮珍已经坐在了她的座位上。她坐姿很端正，背脊挺直，像一棵不为喧嚣所动的小白杨。阳光同样眷顾着她，在她墨色的短发和轮廓清晰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她正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摊在桌上的一本厚书，封皮是深蓝色的，上面印着复杂的公式和看不懂的英文标题，大概是物理竞赛相关的资料。
　　她的神情专注而沉静，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修长的手指偶尔翻过一页，动作轻缓，带着一种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沉稳韵律。

　　窗外的蝉鸣不知疲倦地鼓噪着，一波接着一波，充满了整个夏末的午后，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用尽全力燃烧生命的热烈。教室里的人声、翻书声、挪动桌椅的吱呀声，都成了这蝉鸣的背景音。

　　裴妍欣托着下巴，看着那个沉静在知识海洋里的侧影，心头那点关于“为什么只对宋淮珍怂”的纠结，不知不觉被一种更微妙、更难以言喻的情绪取代了。好像……每次炸毛之后，只要看到宋淮珍这副雷打不动、安安静静的样子，心里那些乱糟糟的毛线团，就会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地、慢慢地捋顺抚平。

　　她收回目光，低头看向桌肚里那本深蓝色的物理笔记本。封皮干净，边角平整。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光滑的封面。一种奇异的安心感，伴随着窗外喧嚣的蝉鸣，悄然包裹了她。算了，想不通就不想了。反正，作业本回来了，天也没塌下来。

　　嗯，开学第一天，勉强算是个……吉吧？

　　蝉声依旧喧嚣，长风穿过枝叶的缝隙，带来一丝微不可察的凉意。宋淮珍翻过一页书，指尖在光滑的纸页上停留了一瞬。阳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掩去了琉璃色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只有她自己才懂的温软涟漪。